叶贤也没什么心情吃饭,干脆让苏念帮忙定十几个饭盒过来。
苏念也难受,好好的一个孩子,大学还没念完就走了……但叶贤的决定没错,苏念的确感性,但是她也理性,这一下午一些细碎繁琐的事情全是她在处理,她考虑得也周到,晚餐只点了一些有营养的素菜,担心有些人口味可能重,所以又加了点钱,让老板送过来的时候多带一些酱包,这样按需自取。
不过小少爷头天刚走,宅子里的佣人也没什么心情大口吃肉,这时候反而是清淡点的蔬菜更能抚慰人心。
叶贤忙了大半天也的确是饿了,他扒了几口饭,看苏念捧着一个饭盒想上楼,连忙制止了,自己拎着饭盒上去让苏念去吃饭。
顾应楼一整个下午都站在阳台上,叶贤进去的时候,看见了一地扭曲的烟头。
尽管是在开放的阳台里,那股重重的烟味也挥之不去。
叶贤咳嗽了两声,走过去把饭盒递给了顾应楼。
顾应楼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不饿。
“那就先拿着,什么时候饿了再吃。”这个时候叶贤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拍了拍老顾的肩作为安慰,“没事吧?”
“……”
顾应楼没有回答。
他曾经也考虑过,怀酒会以什么方式离开。
也许他走之后,这个壳子又会住进来一个新的灵魂;又或者是连壳子一起带走,消失在他的眼前——顾应楼之前就听他提过两句,好像他在家里的那具身体意外死亡,早就被烧成灰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没想过连最后一声道别都没有。
对了,昨天晚上怀酒睡觉之前和他说什么来着?
好像让他早点睡,不要看书了,尽管开着小夜灯,但是暗光线还是容易伤眼。
他不以为然,还让怀酒先睡。然后多看了半个小时,才抱着怀酒睡着了。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的话,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连一声再会都没有说,就已经变成了永别。
叶贤看他低着头、平时总是挺直的背也渐渐地弯了下来,手中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他的指尖,可是他还是浑然不觉。
星火落在地上,触到冰凉的瓷砖,一明一暗地,很快就失去了光芒。
叶贤一个局外人看着都心疼。
造孽啊,实在是命运弄人。
“没事啊兄弟,难受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松快多了。”这件事叶贤也不知道怎么劝,劝他忘了怀酒不对,劝他赶紧走出来似乎又显得太过薄情。
而且一直有个问题梗在他的心里,眼看着附近就他们两个人,叶贤终于忍不住问了,“……老顾,你天天和怀酒待在一起,他……这个到底是个情况,你知道么?到底是意外还是那个……”
也不怪他多想,这段时间他们跟何清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定那个疯子想到了什么坏招,把怀酒害了。
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顾应楼摇了摇头,眼底藏着深深的疲惫,“不关别人的事,虽然事发突然……但是早就有预兆了。”
他说得含糊,剩下一半只能靠叶贤去猜:这个意思是怀酒一直身体不好么,还是说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就不是他能随便过问的事情了,叶贤只好换了个话题,“那怀酒他爸妈那边怎么办?”
“我去说。”
顾应楼掐灭烟头,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叶贤赶紧拦住了,“别别别,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我来处理这事也行。”
他支支吾吾的,顾应楼反而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不是担心你!”叶贤咬了咬牙,张口直说了,“我觉得你现在心理问题可能比较严重,你要不还是休息休息吧,我明天把张医生找来,给你好好看看病,可千万不能落下什么PTSD!”
“不用。”
顾应楼连个解释都懒得说,抬腿回房了。
楼下的苏念听见一点点动静,偷偷地捧着一个饭盒上来观望半天。叶贤下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大跳。
“苏念!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应该去吃饭吗?”
“哎呀,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还吃得下。”苏念勉强一笑,又看看楼上,“顾总没事吧?他去哪儿了?”
“应该没事。”提到这个叶贤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让他自己调节去吧,他以前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这个估计也不是问题。”
苏念想了想,嘀咕,“……那可未必。”
“你说什么?”
叶贤耳朵尖,距离又近,一下就听到了苏念的碎碎念。
“我说那可未必。”苏念悄悄地指了指书房的方向,“要是真的那么容易,他现在也不会去书房吧。”
“……”叶贤微微愣了愣,“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吧。”
可是连他内心都渐渐地不确定了起来,时间,真的可以做到吗?
·
怀酒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具身体立刻被判定了死亡,他的灵魂漂洋过海、穿越时空,终于回到了正确的时代。
甚至时间点都被拨回了他离开前的那一刻。
当母亲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摇晃,怀酒被粗鲁叫醒的时候,看见眼前带着蜘蛛网的纱窗、以及记忆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时,还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八十块钱的桌子上浅浅地留下几道削铅笔时留下的刀痕,桌面上摆着一只不值钱的陶瓷小瓶,上面还有一朵刚摘下的不知名野花。而他面前放着的,则是充两百话费送的海信智能手机。
他自动地屏蔽了老妈唠唠叨叨的骂声,点开手机一看,时间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一天。
那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梦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警示吗?警告他一旦被异世界迷失现实世界就可能奔溃?
那也不对,第一次的梦明显是作者创造的世界意识在约束他,不让他脱离太多剧情。
怀酒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合理的解释,怀妈看他频频发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一巴掌落在他的背上,“你还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去洗衣服!!”
他妈妈打他从来没留力气。
怀酒吃痛地站了起来,讪讪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老话说从奢入俭难,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在顾家怀酒虽然也会洗衣服,但是大都是一些内裤袜子什么的,那些t恤长裤还是放到脏衣篓里,让张姨去打理。
但是在家里就不同了,他妈妈身体不好不能沾水,两个弟弟妹妹又还小,家务活当然要他一个人来干。
从前怀酒从来不觉得洗衣服有多累,难得有个家里人不会来打扰的时候,他通常会倒一点洗衣粉、一边搓衣服一边想心事。这一两个小时就是他的放松时间。
但是现在也许是在顾家住惯了的原因,怀酒洗着洗着总是觉得有些不得劲:卫生间太小、他得蹲着在盆子里搓;旁边还是蹲坑式厕所,原主人用了许多年,他们也没钱换,导致这个承包了一家四口生活问题的厕所总是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楼下的鱼腥气和猪肉的肉腥味混合在一起,渐渐地升上筒子楼的半空,气味显得更加诡异。
怀酒洗了半个小时,隐隐地感觉腰有点疼。
地上一片湿漉漉的,他只好把盆端到旁边的板凳上洗,怀妈路过后正巧看见,忍不住骂两句,“要死了,你在椅子上洗什么!搞得到处都是水!赶紧拿下去把板凳擦干净,这是洗澡放衣服用的!”
怀酒:“……”
他顿了半晌,还是把盆放回了地砖上。
光是洗衣服就花了一个半小时。
他把每一件衣服都挤干、展开挂上衣架,用Y型叉挂到晾衣杆上去,一排排湿漉漉的衣服迎风飘扬,每一件衣服都洗到微微掉色,边角上还镶着过时了的名牌名字,带着些许的年代感。
怀酒这才想起来,这些好像还是他上高中时穿的衣服。
初升高的时候,他家家境还不错,在同学里属于消费水平比较高的,当人家一件衣服不超过两百的时候,他身上穿着一件五百的T恤,脚上踩着最新款的匡威。
真真是个小少爷。
怀酒对着阳台上的微风出了半分钟的神,夜幕渐渐降临,各家各户都已经渐渐传来灶台开火的香气,弟弟妹妹在客厅里做作业,但是也不是很安分,一个劲地催问什么时候吃饭。
怀妈被问得有些烦,站在自己房间里大声喊了几声怀酒的名字。
怀酒收回目光,回身走进厨房的时候,正好瞥见桌上放着的保险公司送的日历,今天正好是周六,是彩票开奖的日子。
他心里微微一动。
要是真的中奖,那后续会怎么发展?那些梦里的情景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会是预告还是警示?
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母亲催着去剥蒜了。
怀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怀母是心疼那点电费,大夏天的三十六度也只是把搂紧了两个孩子,三个人吹一个电风扇。但是两个孩子才是上小学的年纪,在家里做完作业也没什么可干的事情,怀母又想到怀酒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可怜了他的弟弟妹妹生出来就要受苦,所以破例在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开一会儿电视,看动画片。
他们用的餐桌是上一届主人忘记带走的小圆桌,挤一挤也够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吃饭,弟弟妹妹坐在怀酒封起来的快递箱上,里面另外垫了几个快递盒,糊得严严实实。小孩不重,坐上去也不会塌,还能省两个板凳的钱。
饭一端上来,筷子还没到手,怀酒的弟弟就踮起了脚跟去够电视机的遥控器,那小胖手距离遥控器只差一丝之遥,忽然被怀酒半道一伸手抢了过去。
怀弟弟愣了愣,看看眼前没了遥控器,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怀母最烦家里吵闹,一看他要哭就头疼,把不满的目光投向怀酒,“你干什么要惹他哭,把遥控器给他,就一个小孩……你和他抢着干什么?”
怀酒知母莫若子,一看她眉头微皱,就知道她下一句肯定是要追忆往昔、把怀酒和弟弟妹妹的童年做一下对比,借机教育一下自己。
所以他连忙抢过了话头,“上回我老板去买彩票,顺便给我们同事都买了一张。这不是马上就要开奖了么?我想看看结果。”
“买什么彩票!你想跟你爸那样是不是?”怀母瞪了他一眼,但是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老板还给你买彩票,哪儿来这么好的事?你最好别是撒谎,下回要是看见你再弄这玩意,腿都给你打断。”
“知道了,真是老板送的。我哪儿有那闲钱买这个。”
怀酒苦笑,他知道自家老妈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怀母真想教育他,也得盘算盘算真打伤了家里还能不能揭得开锅。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正常的母子相处模式,看起来怪异却又能正好镶嵌成一个完整的齿轮。
老妈发了话,两个小孩只能哭哭啼啼地捧着饭碗假哭。怀酒摸了摸兜,摸出两颗同事送的糖,一人一颗,两个小孩立马吃得津津有味、喜滋滋的。
打开电视,节目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前三个数都已经摇了出来。
怀酒从自己的工作服外套里摸出那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彩票,仔细对比了荧幕上和手中的数字。
他仔细地对了两遍,怀母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往这里扫了扫。
她虽然不爱赌,但也那是建立在自己赔了许多钱的基础上。现在天上白掉一个馅饼,还不许她瞧瞧是什么味儿的。
她不动声色地探头看了看,但是怀酒的手挡得刚刚好,一个字都看不见。
要是光明正大瞧见那数字没有一个对得上,她还能数落两句,可是眼下中没中奖还是个谜,就跟那用旧了的鸡毛掸子似的,挠脚心痒痒的。
不提几百万几千万那些虚的,哪怕能中个几百几千也是好的啊!
她又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发现还是看不到,只好发号施令,“你给我瞧瞧你买的什么彩票,别是假的吧?”
“……”怀酒知道他妈心口不一的尿性,也没说什么,把彩票推了过去。
怀母低头一看,原来他买的是双色球。双色球的规则是6个红球加1个蓝球,根据中到的球数来瓜分奖金。
正好电视上报出了第四位号码,仔细一看,前四位正好能对上!!
这是不是说明有钱拿了?!
怀母那双微微下垂的狐狸眼一下子睁大了,一把把彩票抢了过来,生怕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错数字,忍不住又对了一遍。对完后一抬头,就听见主持人念出了第五个数字:对得上!
“……天哪。”她腿都软了,说话都是语无伦次的,“这中了起码得有小几万吧?老天爷有眼,看我们孤儿寡母的于心不忍,所以特地给我们送钱了。”
怀酒的情绪倒是没什么波动。
他毕竟也是被顾家金钱礼仪从头到尾洗礼过的人,有一次张鹏带他去参加一家私宅举办的珠宝展会,想拍一条项链给他妈做生日礼物,他跟着张鹏转悠的时候听见隔壁有对夫妻在看一副现代主义画像,妻子低声问这副画多少钱,站在一旁的侍者说四千二。
他起初还挺稀奇,没想到有钱人的家里也会摆放这么便宜的画,等到后来他才知道,人家报价的单位都是万元起步……
从异世界里走了一遭,经历得多了,心态也磨练得不同了。
怀母对此一无所知,她还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里,笑着笑着忽然抽了口气,直勾勾地盯着大儿子,十分紧张,“你老板给你买这个彩票,有没有明说是送给你的?改天咱们去领奖,你可千万别跟你老板说什么,也别跟你同事说,财不外露,知道吗?”
怀酒有些无语,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圆谎,“放心吧,老板之前就说过,买了就是自己的。要是真的中奖了那也是自己的运气,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请他吃顿饭就好了。”
“那就好,你们老板真是个好人啊。”怀母自动无视了最后一句话,感叹道,“这下好了,你弟弟妹妹的学费不用愁了,对了,我上次看到小怡的书包都破了,我针线活又不好,给她缝得扭扭歪歪的……明天你去淘宝上给她买个好看耐用点的新书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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