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被身后的动静惊到,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阿融倒在地上,而宋淮声伸着手茫然地站在原地。
“淮声!”韩琦喊了一声,他奋力关上门,急忙上前抱起了阿融,他把阿融放到沙发上时,宋淮声还站在原地发愣,他喊了他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上前一步抓着宋淮声的肩膀摇了摇,宋淮声迷茫地看着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怎么了?”韩琦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宋淮声张着嘴,却像演默片一样,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但是韩琦看懂了他的意思。
宋淮声说,他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妄想
“什么叫听不见了?”韩琦把宋淮声拉进房间里,他伸出手按在宋淮声的肩膀上,苦涩地笑着。
宋淮声一脸茫然地看着韩琦,他能看到韩琦的嘴唇在动,但是他听不到韩琦在将什么,他甚至连门外的嘈杂声都听不到了。
他现在的世界只有一片寂静。
他紧紧抓着韩琦的手摇了摇头,他一秒也不敢松开抓着的那只手,他现在听不到又不能说,整个人都好像被遗弃在了一个废墟里,他无法接受到外界的信息,也不能向外界传递信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的迷茫似乎被压下去了一点,他放开韩琦,蹲在阿融身边。
阿融还没有醒,额头上被砸出了很大一个口子,正汨汨往外冒着血,伤口看上去狰狞又可怖。
宋淮声看着阿融的伤口,心里一颤,险些又失去理智,他捏了捏拳头然后又无力地放开,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拨开了阿融伤口附近的头发,小心地吹了两下。
“阿融。”他嘴唇动了动,慢慢做了个喊阿融名字的口型。
“阿融。”他又做了一个口型。
“阿融。”
……
他不停地做着口型,眼神很温柔地看着昏睡的阿融,他不知道阿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地,什么问题都没办法思考,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他只想叫一叫阿融的名字,他也想听一听阿融喊他淮哥的声音。
看着这一幕,韩琦眼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转过头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出门去打了个电话。
他靠在院子里,看着客厅里如同默剧一样的画面,耳边却是刺耳的喧闹声,很快,这些喧闹声也不会再有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像是一把利剑一样把门外可笑的喧闹扯开了一个口子,然后,警笛声带走了门外的声音。
“淮哥。”阿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跪在沙发边上的宋淮声,他伸出手在宋淮声额头摸了一下。
宋淮声直愣愣地看着阿融,半晌没有动静。
“淮哥?”阿融又喊了一声。他直起身,看着眼前呆滞的人,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弥漫起来,他发现,从他醒来开始,他就再也没听到过宋淮声心里的声音。
宋淮声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一个木偶一样任他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他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宋淮声的脸,就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然后是更多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他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滑落。
宋淮声的眼睛好像下了一场雨,阿融的心里也好像下了一场雨,淋漓尽致地冲刷着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别哭,怎么了,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你说说话,我听不见你了,我该怎么办啊?淮哥。”阿融手忙脚乱地去擦宋淮声的眼泪,可是那些眼泪就像是没没有止境一样,无论他怎么擦都擦不完,而且他擦得越快,泪水就流的越多。
“你说说话啊,我听不见你了。”他抱着宋淮声,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间,他疯狂地汲取着宋淮声身上的温度,他觉得他们之间可能要离地更近一点了,这样他才能听到宋淮声的声音。
“淮哥,我听不到你了。”阿融哭着从宋淮声脖颈间抬起头来,他吻上宋淮声的唇,尝到了他嘴里的苦涩的味道。
他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他的眼泪还是宋淮声的眼泪了。
韩琦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阿融抱着木偶一样的宋淮声哭的泣不成声。
“韩琦哥,我……我听不见淮哥的声音了。”阿融一看见韩琦,哭得更厉害了:“我该怎么办啊,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阿融,怎么了?”韩琦手忙脚乱地把俩人在沙发上安置好,才去看依旧抱着宋淮声不撒手的阿融:“阿融,淮声,淮声他听不见了。”
话音刚落,阿融抱着宋淮声的手一僵,他转过头,愕然地问:“听不见是……什么意思?”
“就是听不见了。”韩琦叹了口气:“淮声他可能是因为受了刺激,一下听不见了。”
“为什么会听不见?那为什么我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呢?”阿融又抱紧了怀里呆滞的人,急切地问。
“你听不见他的声音是什么意思?”韩琦一愣。
“我能听见淮哥的声音,可是现在我听不到了!”阿融低头去看宋淮声,怀里的人已经不流泪了,一双通红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他凑近宋淮声的耳朵,很轻地问他:“淮哥,你听得到我吗?”
宋淮声毫无反应。
“淮哥。”阿融又重复了一遍。
宋淮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淮哥。”阿融这一次不再出声,他贴着宋淮声的耳朵,嘴唇轻轻动着。
没有反应。
“淮哥。”阿融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可是被他喊着的那个人却不能给他任何反应,他再也不能听见他喊他就像他露出微笑,并且抱住他了。
“阿融!”最后韩琦看不下去了,他捏着阿融的肩膀:“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把淮声送到医院!”
阿融抬起头看了韩琦一眼,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对,医生肯定有办法!”
他站起身,把怀里的人推给韩琦,然后小跑着上楼了。
不一会儿他就拎着一个大包下来了:“这是淮哥所有的东西,你带他去看医生吧。”
“你不去吗?”韩琦一手搂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宋淮声,一手接过了阿融递过来的包,诧异地看着阿融。
“我不去了,我……我在这里等他回来。”阿融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着。
韩琦叹了口气,和阿融扶着宋淮声出门了。
门外停着一辆车,宋平蹲在一边抽烟,他们出去的时候,地上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
“小淮怎么样了?”宋平一看见他们出来,扔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他看了一眼已经昏睡没有任何反应的宋淮声叹了口气:“快带着他离开吧,清河镇已经护不住他了。”
他的语气悲切哀伤,他看着远处延绵起伏的融山:“我明天也要离开了。”
宋平是到现在为止还留在清河镇的最后一个人,他看着这座抚养他长大的山脉,浓烈的不舍在心里酝酿着,最后却只能化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散在风里,漂在水里再也寻不见。
阿融很小心地把宋淮声放在后座上,又托着他的头放在韩琦腿上,蹲在车门边上轻轻摸了摸宋淮声的喉咙:“淮哥,你乖乖看病,我……我等你回来。”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韩琦捉着阿融的手腕看了半天,他实在是不明白阿融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不陪着宋淮声。
“我没办法陪着他。”阿融的手在宋淮声喉咙处揣摩着,眼神温柔而带着热烈的爱意。
“你……算了,你们的事我也不好多说。”韩琦无奈,他小心地抱着宋淮声的头,宋淮声整个人还是处在一种迷离的状态之中,他可能还没意识到他要离开清河镇了。
“淮哥,再见了。”阿融收回手,然后关上了车门。
他跟在车后面跑了两步又克制地停在了原地,目送着那辆车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阿融,你该去哪里啊?”宋平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然后抹了一把眼睛。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清河镇。”阿融回头看了一眼宋平,然后俯身抱了抱他:“宋叔,在那里你也要像在清河镇一样快乐呀。”
“阿融啊,好孩子。”宋平搂着阿融,浑浊的眼里泪水再也藏不住。
次日凌晨,阿融又把宋平送离了清河镇,偌大的一个清河镇,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阿融,回来吧。”老山神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正在宋淮声家里的书房里弹钢琴,他现在已经能流利又完整地把整首《山灵》弹下来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弹给宋淮声听,人就已经离开了。
清河镇的电已经被断了,电视不能看,他也没有手机,联系不到外界,他现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不知道那些讨厌的记者还有没有对宋淮声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宋淮声的情况,他不知道他的淮哥能不能听见了,也不知道他回过神以后发现不在融山有没有难过,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被完全的隔离在了融山,永远也到不了外界了。
其实山神的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是他妄想融入人类,是他妄想和宋淮声相守。
都是他的妄想。
“我在这里等淮哥回来。”阿融按下最后一个收尾音符,琴音在被夕阳渲染的一片金色的尘埃里转了个弯,落下了最后一段旋律。
“最多半个月,他就不会记得你了。”老山神深深叹息了一声。
“不记得也没关系,不回来也没关系。”他固执地把摊在地上的书拿起来,叹了口气。
“傻孩子啊。”老山神的叹息很轻,但是却很悲伤,他恨不得自己能抱一抱阿融,把他的悲伤冲淡一些,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傻一点也挺好的。”阿融趴在了钢琴上,眼泪顺着光滑的琴身落在地毯上,洇开了一小块一小块暗色的斑点,他透过朦胧的水雾想起了那些和宋淮声一起躺在地毯上看书的情景。
“淮哥。”他喃喃自语,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躺在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在梦里,他能够听见宋淮声的声音,也能够看见宋淮声微笑着的脸。
有些时候,忘记的人比记住的人快乐很多,他只希望宋淮声一直能够快快乐乐的。
就算,快乐的代价是再也不会记得他也没关系。
他的淮哥只要快乐就好了。
☆、女孩
阿融打扫完最后一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在温暖的晨光里,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朝着融山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
“今天也很棒!”他笑着对自己说。
今年的清河镇格外的萧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人的原因,阿融看着街道上飘零着的枯黄树叶,嘴角的笑容一点点被压下,他叹了口气,把心里的难过收敛了一下,然后开始打扫街道。
可是那些树就像失去了生机一样,叶子不要命地往下落,他扫完街道的这一头还没来得及夸夸自己,刚刚扫完的那一头就又被落叶覆满了,他站在街道的尽头看着小镇。
小镇笼罩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街道上落满了树叶,像是铺了一张金色的地毯,整个画面就像是一幅油画一样美好,到处都洋溢着温暖的生机,可是阿融却知道,小镇再也没有生机了。
“老头儿,我回来了!”阿融收拾了一下,从宋家慢慢上了山,他有好几天没回来了,而且老山神也没再找他,他有点担心。
他喊了,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爷爷?”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但是还是没有回应。
他安慰着自己,然后他找遍了山洞,都没有再得到老山神的一句回应。
当他把手伸进水里时,发现总是温热的水已经凉透了,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扭头看向以前都散发着淡淡银光的地方,可是今天那里的银光却是熄灭的,只有一个信封在幽幽发着浅绿色的光芒。
而且那光芒也很微弱,他觉得他再迟来几天,可能那光也没有了。
他认得,那是山神信札,是一个山神生命到尽头的时候写给自己重要的人的信。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老山神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融,当你看到山神信札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的消失是早已经注定了的,我存在了这许久岁月,你是我之后唯一的山神,也是存在最短的山神。你有时候太过于像人类,以至于越到最后我就越难过,你看上去对人类的生活那样向往,可是你越融入人类生活,我就越不知道怎么去劝阻你,当你有了心爱的人时,我既开心又难受,因为我知道我快要消失了,而你也面临着相同的结局,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和人类一样。”
“我熬了许久,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很想陪你度过你最后的日子,然后一起消失,可是我还是没能做到,你是我唯一的不放心,我心里最多的还是对你的担心,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怎么过啊……阿融,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最后的这段时光,我希望你能快乐。”
合上信的时候,阿融已经哭得不能自己了,他把信抱在怀里,山洞里都是他嘶哑的哭声:“爷爷!”
可是再也没有人笑着叫他一声阿融了,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乱跑而生气了,再也没有人……爱他了。
他再也没有爷爷了。
他抱着信沉入水底,任由冰冷的湖水把自己包裹,这样他还能骗骗自己,老山神还在,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探出水面的时候,爷爷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数落他几句,然后又无奈地让他不要下山。
可是没有爷爷了,就连以前在湖水里游动的小鱼儿也像约好了一样,都离开了这里。这里没有老山神了,鱼儿也不适合在这里了,他真的一个人了。
他开始后悔,那天爷爷叫他回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回来,等宋淮声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等,但是那天是爷爷存在于人世的最后一天,爷爷很想他陪着的吧,但是他都做了什么,他没回来,他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山洞里接受了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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