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靠在书房的门上,仰着头,急促的呼吸好久才平息下来。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为江一则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没有奏效,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江一则还爱他。
这是一种并不符合赵无眠人生观的爱情,可他已经别无选择。
第63章 槲寄生下的宽恕
身后的门板突然被敲响,赵无眠一惊,连忙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坐下,门外江一则敲了几下没听见回复就走了。
赵无眠深呼口气,打开了电脑。
写作最深刻的意义未必是向外输出,也可以是向内治愈。
这个时候的赵无眠还比较天真,他在温室长大,固执地带着不属于现实世界的理想主义。
他对江一则有失望有愤怒有不解有各种复杂到无法形容的情绪,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敌不过一个爱字。
所以他骂不出口,也没有勇气去撕破脸皮。
今天在教学楼外,看着江一则的笑容,他甚至有一点轻微的恐惧。
这个赵无眠构思了许多天都还停留在设定的故事,今天下午终于有了些许进展。
赵无眠在桌前坐了很久,打几个字、删掉;再打几个字,再删掉。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文档里终于出现了完整的两个句子:
「舒窈梦见自己死了。
死的时候月亮很圆。
」
而后,赵无眠动动手指更改了标题,给这个独一无二的故事取了个再贴切不过的名字:
「槲寄生下的宽恕」
赵无眠几小时后才从书房出来,他已经大致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但这次的事情,对赵无眠来说,并不像上次的咖啡馆事件一样好过去。
他打算替江一则去向时玥道个歉,可他暂时不准备戳破江一则。
也许以后他会试着跟江一则聊聊,但现在戳破的后果难以估量,而他的确拿江一则没什么办法。
相爱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赵无眠从书房出来,却见门口蹲着一个软乎乎的球状物体,眼巴巴地举着爪子看着它,双眼可怜叫声卑微。
“喵~~”
赵无眠疑惑地抱起难得粘人的照夜白,抬头一看,“!?”
“邵屿你怎么来了?!”
客厅不大的沙发上,邵屿和江一则一人坐一头。
邵屿在看书,江一则在敲代码,瞎子都能看出紧绷的氛围。
见赵无眠出来,邵屿面无表情:“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江一则合上电脑,走到赵无眠面前,认真打量了下他,“你写完了?”
赵无眠顿了一秒,笑了,“嗯。”
“我写得可好了。”
江一则点点头。
他今天心里稍微有点不安,连工作的时候心绪都是乱的。
他善于察言观色,但在情感上不是很细腻的那一类人。
赵无眠今天明显不对劲,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饿了吗,想吃什么?”
赵无眠手上无意识撸着猫,目光却黏在了江一则身上,似乎在确认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爱意。
好一会儿,赵无眠可能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撅起了嘴,“唔...我...”
“拜托,”邵屿把书一扔,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不瞎的活物,你们俩能稍微注意一点吗。”
赵无眠撇撇嘴,“我叫你来了吗?别不是来蹭饭的吧。”
邵屿:“上一次你这么久都没回消息是初三,肠胃炎疼晕过去了。”
“另外,白白借我几天。”
“......”
十分钟后,邵屿抱着照夜白离开了。
临走前,他难得看了江一则一眼,“赵无眠胃不是太好。
据不完全统计,他从初一开始每年都会犯一次长达一周的胃病,所以必须要有人看着他按时吃饭。”
江一则眉头微微一皱,“你经常犯肠胃炎?”
“没,没啊...那次是没注意。”
赵无眠瞪了邵屿一眼,“行了你赶紧滚,好好照顾白白,少了一斤就从你身上割。”
“......”
第二天江一则去上班,赵无眠保送考完了无事可干,干脆泡在书房,看看书写写文章。
总归比起卧室和客厅,书房是个更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十二点的时候江一则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把冰箱里的菜热一下吃。
赵无眠这几天心情不好胃口不佳,阳奉阴违,嗯嗯啊啊就打算混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可能是因为邵屿的提醒,江一则要求赵无眠把饭菜热好后拍一张,吃完后再拍一张。
赵无眠:“......”
无语中竟又有一丝诡异的感动。
他心情微妙地吃完了午饭,把图片都发给江一则。
江一则应该是很忙,没有及时回复。
赵无眠自己抱着个抱枕,宅在书房的小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他有心事睡不沉,手机一响他就醒了。
周大肥:「分享链接:瓦赫坦戈夫剧院《叶甫盖尼·奥涅金》,舞台上流淌的诗」
周大肥:「下学期奥涅金要来巡演了!!」
赵无眠:“!”
赵无眠瞬间清醒了。
每一个深爱俄国文学的人都难以抵抗普希金的魅力,当初赵无眠和周达非就是在普希金爱好者群里混熟的。
何况还是奥涅金,他从小读到大的奥涅金。
他从只能看懂表面狗血爱情线的年纪就开始读,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
而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期,躁动不安的青春岁月,直至如今道阻且长的文学之路,这个故事是他的美学启蒙,影响着他对爱情友情艺术的追求和向往,他一向会赋予其最深切的爱意与悲伤。
甚至到很久以后,在他孑然一身独自度过的那些年——青春与消亡是永不过时的话题,他不再年轻了,却还是离不开少年时期爱上的东西。
书,专业,当然也包括人。
赵无眠点开链接激动万分,他下意识地在对话框打字:「我要带江一则去看!!」
周达非还在继续轰炸他,赵无眠刚准备点击发送,突然想起周达非和江一则糟糕的关系。
兴奋之情瞬间熄灭下来,赵无眠从昨天开始没有真正停止过的负面情绪又渐渐故态复萌。
他删掉了对话框里的那句话。
江一则连对时玥都能那么不客气,对周达非那就更是可想而知。
于是赵无眠试探着给周达非发了条消息:
「话说,江一则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不太好的话?」
那边的沸腾顷刻沉寂了。
几分钟后。
赵无眠:「?」
周达非:「...?是本人吗?」
赵无眠:“......”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加的。
槲寄生在西方文化中有多种寓意,例如许愿、幸运、宽容,愿相爱之人白头偕老等。
有传说槲寄生下的亲吻不能拒绝。
第64章 蛋包饭
半小时后,赵无眠和周达非在楼下星巴克汇合。
周达非开门见山,“你打算跟江一则分手吗。”
赵无眠郁郁的眼睛突然放光:“?!当然不啊!”
“你想什么呢?!”
周达非满脸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大字,“那你何必还来问我呢?”
赵无眠弱弱地戳了戳吸管,“要是真的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嘛......他真的跟你说过...很不客气的话吗?”
“还行吧,”周达非说,“反正我对他也没客气过。”
“......”
赵无眠牵了牵嘴角,眉间一缕化不开的忧愁。
周达非看了他几秒,“江一则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赵无眠:“?”
“他说他能赢过你身边的所有人,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坏,而是因为你喜欢他。”
周达非说完往沙发上一靠,“话糙理不糙,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下午的星巴克,气氛组全部就位,来来往往喧闹不休。
而人间嘴炮赵无眠这天却沉默了很久。
周达非也不啰嗦,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人群,还吃了三个小蛋糕。
他能感觉到赵无眠眼下混乱而不安,一个人呆着会很无助。
他静静地看着赵无眠下意识地傻傻重复着吸吸管的动作,直到把一整杯超大杯的咖啡喝完开始吸空气——天已经渐渐黑了,夏季天黑得晚,但总归还是会黑的。
赵无眠的手机响了,是江一则。
周达非敲敲桌子,“哎。”
赵无眠猛的一下回过神来,“怎么了?”
周达非指指手机,“那谁给你打电话了,估计查岗呢。”
赵无眠看着手机闪烁的指示灯,嘴唇微抖有些犹豫,没有接。
电话自动挂断了。
周达非叹了口气,“我再问你一遍,你想跟他分手吗?”
赵无眠摇了摇头,像蹲在门口耷着耳朵的小狗。
“那就算了。”
周达非说,“做人不能太聪明。
谈恋爱嘛,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就行了,别老拿你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那你迟早被气得切腹自尽。”
赵无眠闭了片刻的眼,像是很疲惫,“我没有要求他什么,可是他,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也不可能什么都跟他说啊。”
周达非面无表情道,“恋人之间总有些话说不出口的。”
“江一则问题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但起码他目前还是很在乎你的。”
周达非吃完最后一口小蛋糕,切中肯綮道,“要我说你就珍惜当下好好谈个刻骨铭心的恋爱,指不定哪天你就想开了不喜欢他了,到那时候你再秋后算账分手呗。”
江一则的电话又打来了。
赵无眠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小声说,“不可能的...我已经...我根本、根本做不到。”
周达非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赵无眠伸手接通了电话。
他捂着听筒,目光像秋季的阴天里明亮却冰冷的一池过期春水,“喂。”
“我出来喝杯咖啡。”
“嗯。”
“我马上就回去了。”
江一则今天难得按照八小时工作制准时下班,回家却发现赵无眠竟然不在。
那一瞬间他是有点不悦,甚至是生气的。
江一则占有欲极强,从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以任何形式赵无眠。
但他潜意识又知道这是终究无法避免的,赵无眠总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这让江一则感到焦虑、不安。
赵无眠接完电话很快就回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不加班了?”
室外很热,赵无眠赶着回来身上还冒着热气,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江一则抱着赵无眠亲了一口,“回来盯着你吃饭。
今天我给你做咖喱蛋包饭好不好?”
赵无眠点点头,“嗯。”
江一则却仍旧抱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感觉到江一则认真打量的目光,赵无眠调动脸部肌肉摆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我下午咖啡喝多了,有点儿饱,少做一点吧。”
“咖啡喝多了?”江一则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蛋包饭呢。”
“没有啊一则哥哥。”
赵无眠说着,伸手环住江一则的腰,靠在他肩上蹭了蹭。
江一则在厨房准备蛋包饭,赵无眠的厨艺连打杂都算添乱,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
江一则做任何事情都神情淡定节奏均匀却又效率奇高,赵无眠看着看着,突然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无力感。
江一则太厉害了。
这种厉害包括但不仅限于智商、情商、自制力、心理素质等等。
江一则是无往不胜的,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情感。
赵无眠觉得自己完全被他看透,江一则知道自己喜欢他,所以能无所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方式为人处事,不管是伪装还是不伪装。
“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道理又最强悍的保护伞,不论是喜欢的人、事还是行业。
而梦想、爱情都是最不值钱最无用的东西,却也是最珍贵最蛊惑人心的东西——这玩意儿聪明人白送都不要,痴傻人却为它虚掷一切。
赵无眠觉得自己是后一类人,而江一则是前一类人。
江一则应该是喜欢他的,甚至可能很喜欢他。
只是这种喜欢尽管存在却也不会对江一则本人构成任何本质影响,他还是该干嘛干嘛。
而赵无眠——就像他一开始说的,他不对江一则抱有任何期望,只希望这种喜欢持续下去。
他对江一则没有任何办法。
而他这些天的难过却完全不止于此。
另一件让他感到沮丧的事,是他人性里的软弱和畏惧经过了二十年终于展现了出来。
赵无眠不得不自我认知到,他其实根本不真正具备应对负面情绪和不美好事物的能力。
他的勇敢、天真、善良、乐观、理性等等,都是空中楼阁是空谈虚无的理想主义,所有这一切都来源于他不曾直面世界的阴暗,他没有真正经历过失去或得不到的恐惧和折磨。
这让一直被鼓励着长大、从来都很自信甚至自恋的赵无眠十分低落,他从生下来就没有这样被打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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