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哪怕连一丁点儿的动心也没有;说的更确切一些,从我被生下来开始,如果不考虑父母家人和白白,除了你我就没有真的爱过谁。
我是在分手的时候才明确清醒意识到这一点的,也正因为此,我对你很失望、极其失望、非常失望。”
江一则转动的眼睛表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活物。
但他的大脑和舌头都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
客厅里一片死寂。
照夜白从窝里滚了出来,舔舔爪子,“喵...”
江一则四肢麻木,他想站起来走到赵无眠身边去,可双腿僵硬,刚起身便跌倒在了地板上。
江一则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赵无眠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抑郁和自我怀疑中度过,后来我知道,我大概这辈子都得这样下去了。”
赵无眠深吸口气,嘴唇似乎在抖,“因为我爱你,而这是我不能控制的。”
江一则的眼泪瞬间如溃堤般涌出。
他面目痛苦,仿佛陷入了极端的缺氧。
他挣扎了许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赵无眠知道,尽管江一则是个标准从严都不能算人的生物,可他确实很爱自己。
因为他从不曾这么狼狈。
“我,我,”江一则跪在地上,起身想去抱赵无眠,“眠眠,我...”
赵无眠不动声色的挪开了。
他的目光好像更加透明了,里面的光明明很亮,却显得整个人愈发晦暗。
赵无眠轻轻眨了下眼,勉强牵了下嘴角,“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
上天惩罚我,让我这辈子喜欢你,像是在渡劫。”
“你看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吗?哦,你肯定没看过。
马尔克斯真的很绝,我是后来才发现这一点的。
在这本小说里,爱就是霍乱,是绝症,是瘟疫。”
“只要你的生命一息尚存,它就会如影随形时刻存在;”
“它永远无法治愈。”
江一则呆呆地看着赵无眠,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无眠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每一滴泪水都干净利落,像饱满而剔透的水晶。
而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像神经被打上了麻药,麻木而无知无觉。
“不会的,”江一则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像被烧起来了一样,千刀万剐杀人诛心。
“不会的,”他双手颤抖着捧起赵无眠的脸,又不敢碰到他的脸,“不会的,都是我的错。
眠眠你别哭了,你一定是上天最喜欢的小宝贝,它给了你一双笑着的眼睛,一定不是让你流泪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一则声音发抖,眼泪控制系统像瘫痪了一样。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痛过。
明明做错的人是他自己,他却要看着最爱的人,说爱自己是一场劫。
赵无眠不知是不是轻笑了一声,“说句实话,我这个人早些年是比较天真,但我又不傻,你是个什么人我早就清楚了——第一次去青海我就知道了。”
“要说我对你的品格有多满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当时我选择了跟你在一起,我爱你所以我会去接受你的所有,包括你的不完美。”
“可是,你还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对我毫不坦诚。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赵无眠掀起眼皮看了江一则一眼,“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甚至比我想到你可能不爱我还要难熬。”
“这真的像一场绝症,只有死亡才能治愈。”
赵无眠仰起头,不知是为了倒流回眼泪还是收回情绪。
他吸了下鼻子,“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尽可能的帮助别人,也并没有那么高尚,只是给自己的情感找点别的寄托,看看能不能好受一点,有点像是...赎罪。”
“结果你竟然又回来了?”赵无眠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像一出生动的嘲讽画,“五年了,你又回来了。
而且你回来之后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可是我竟然都没有办法。”
“像当年一样,没有办法。”
“我,”江一则的语言系统彻底紊乱,他自己变成了他这一刻最恨的人。
“我,对不起,我不会了。
我会听你的话。
眠眠,我保证我以后不会了。”
赵无眠这些年心志愈坚情绪渐收,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近崩溃的外露已经是极限了。
江一则想去抱他,赵无眠却挣扎着想要躲开。
最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赵无眠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江一则,江一则没站稳,手带到茶几上的玻璃杯。
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赵无眠站起来想离开,江一则拉住了他,眼睛红红的,“你先别动,地上有玻璃。”
“没事。”
赵无眠的声音有些哑,嗓音低低的。
他绕开了地上的玻璃,行尸走肉般走到了书房门口。
江一则连忙跟上,“眠眠。”
书房是禁地。
江一则不敢进去,又不想让赵无眠一个人进去。
“你别进来了。”
赵无眠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江一则刚想说话,赵无眠已经关上了书房的门。
客厅里,照夜白被动静惊到了,正绕着玻璃东看西看。
江一则连忙把它抱起来,“别过去。
刚刚吓到你了吧。”
江一则揉了揉照夜白的小脖子,把它放回了小窝,又给它倒了点不多的零食作为安抚。
赵无眠一个人呆在书房。
江一则现在心绪很乱,感觉大脑像死机了一样。
他清理了地上的碎玻璃,先用苕帚把大片的玻璃扫完,又拿透明胶带在地上沾了一圈,沾走了肉眼看不见的碎玻璃渣。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七点半。
江一则拿冰箱里的食材做了点饭菜,又炖了汤。
然后他敲了敲书房的门,“眠眠,出来吃饭吧。”
“不饿的话也可以喝点汤,对身体好的。”
“眠眠?”
书房里一片寂静,丁点儿的回应都没有。
江一则有点焦急,“眠眠,你还好吗?你不想吃饭的话,吱一声也可以啊。”
书房里毫无动静。
江一则:“白白晚上饿了,我不知道要给它倒多少猫粮,你出来看看?”
书房里依旧毫无动静。
江一则预感不好。
他试探性地拧了下门把手,发现赵无眠没锁门。
江一则轻轻地推开门,在心里想着,“我就是推门看看,不算进去”。
然而门一打开,江一则就怔住了。
这是一间与这个家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房间。
尽管大小、朝向等等都不同,但江一则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它是在复刻当年他们同居时的那个书房。
赵无眠一个人蜷缩在可以当床的沙发椅上,身上披了条薄薄的毯子,背对着外面,像是睡着了。
江一则又敲了下门框,“眠眠?”
赵无眠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睡觉一向没这么死的。
江一则心里有些慌,他连忙上前,却发现赵无眠脸上红红的。
江一则一摸赵无眠的额头。
滚烫。
“眠眠,”江一则试图叫醒赵无眠,“你发烧了,别睡了,我送你去医院。”
然而赵无眠依旧没醒,梦中像是有些痛苦,眉头皱了皱,又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了。
江一则手忙脚乱地打了120,又从卧室拿出一床厚被子给赵无眠裹上。
江一则隔着被子抱着赵无眠,不停地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江一则也跟着上了救护车,他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离开赵无眠。
路上,医生问江一则,赵无眠是什么情况。
江一则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
他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
“你别太紧张了,”医生见江一则状态不对,“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医院。
赵无眠走急诊去做检查了,江一则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外。
中途,有医生出来问江一则,赵无眠有没有肠胃炎历史。
江一则愣了愣,点了点头。
医生说:“他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身体有点弱,感冒加上肠胃炎一起了。
估计是没好好吃饭、又着了凉,跟情绪可能也有关系。
你这边带了他的病历吗?”
江一则想了想,“没带。
我找人回去拿。”
江一则给林听风发了条微信,说赵无眠在医院,问他和邵屿知不知道赵无眠的病历放在哪儿。
林听风似乎没有对赵无眠生病感到多么讶异,没多问什么。
他说他知道了,已经让邵屿回去拿了。
江一则一个人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无力地捂着脸。
他已经没有什么眼泪了。
出门的时候太急,江一则没穿外套,竟也不觉得冷。
走廊人来人往,四周有些嘈杂,世界却显得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北京还是那个北京。
医院还是那个医院。
冬天还是那个冬天。
每年12月,赵无眠都会有的那一场病,今年虽迟但到了。
第104章 顽疾
江一则和邵屿的几次打交道,都与医院有关。
赵无眠那次犯胃病,江一则为了项目组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医院,第二天赵无眠让邵屿来照顾自己;
后来照夜白生病,依旧是为了项目,江一则没能及时回去,邵屿撬开门锁把白白送到了医院。
江一则没有跟赵无眠说过,他其实一直非常嫉妒邵屿,嫉妒邵屿从小跟赵无眠一起长大,嫉妒那种不会被赶走的安心,和作为家人的身份。
赵无眠做完胃镜,医生给他安排了个床位。
江一则就在床边守着。
没一会儿,邵屿来了。
医生还没走,邵屿也没跟江一则多说,直接把病历交给了医生。
医生翻开看了几页,眉头一皱,“你们俩谁是病人家属?”
“......”
“......”
“这病人连续好几年大冬天的都犯肠胃炎住院,也不多注意注意?还饮食不规律,还吹风?”医生的语气有些责备。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身体了。”
邵屿看了江一则一眼,“抱歉医生,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何时能进食、能吃什么等等。
邵屿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频频点头。
江一则在手机上记下了医生的话。
医生走后,这个病房里就只剩赵无眠,以及并排坐在床前的邵屿和江一则。
另一个床位的病人只有白天吊水才来,晚上都是回家休息。
屋子里静得沉重。
邵屿沉默很久后,知道江一则不会主动开口了。
邵屿的语调还是很平,“应该没有人跟你说过我和赵无眠小时候的事吧。”
江一则迟疑片刻,看向邵屿。
邵屿继续道,“我的父亲——血缘上的父亲,是赵无眠妈妈的堂哥。
我的出生原本就是一场阴谋,没有人是真正的受益者。”
“从我七八岁开始,我就相当于是我姑姑养大。
我占用了她超过一半的精力,赵无眠所有的东西都要分我至少一半。
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反而一直很照顾我。”
“我小时候是个很糟糕的玩伴,板着脸,也不怎么搭理他。
有一天我妈——你应该还记得,数学竞赛门口那个把我拉出去的人。
她一直逼我学音乐,却又撕碎了我小时候自己写的第一份乐谱。
赵无眠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拼了一个下午,还不敢拿给我看。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才把这个谱子找出来交给林听风。”
“他上小学的时候,把自己几年的压岁钱都捐给了山区的小朋友买棉袄;上初中的时候,每个假期都去郊区敬老院看望孤寡老人;上高中的时候,碰见校门口的流浪汉总是会给钱;上大学的时候,外卖迟了他从来不会催,因为担心人家正在骑车会出事故。”
“说实在的,赵无眠真的是个很奇葩的人。
他是那种道德高尚到极度理想主义的人,但他从来都只以道德责己,却永远能够理解别人不那么善良的苦衷。”
江一则的嘴唇不自觉地轻抖,他攥了攥拳,掌心全是冷汗。
邵屿看了江一则一眼,补完了这句话,“比如你。”
“赵无眠是那种不能接受不美好的人。
但当年你们分手之后,他只跟我说过一次,他说‘像我这样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的人,其实是没有资格去指摘别人的’。”
“他一直在试图理解你、原谅你——他成功了。”
“他长大了、成熟了,可他还是不快乐。
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从你当年的离去里走出来,他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只有毫无后顾之忧的人才能去追求现实生存以外的东西——譬如梦想、爱情、道德,而曾经的他没有资格用这个来要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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