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坐在床头,垂眸,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睡梦中人的容颜。
黛眉朱唇,肤若脂玉, 眼尾一点褐色泪痣, 无端惹人怜惜。
她望着床榻上的人, 心想, 若阮溪活到这么大, 眉眼长开了, 也该是这般好看。
睡梦中的人, 眉头忽然动了动,细微的动静稍纵即逝。
简清将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默了片刻, 诈说:“醒了?回房间睡。”
鹿饮溪纹丝不动,气息绵长、平和,仿若陷入沉睡。
简清抓过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脉搏突突弹跳,越跳越快。
“还装?”
知道被揭穿,鹿饮溪睁开眼,看着床边的简清,面颊渐渐泛红。
她转过身,背对简清,看着屏风上一行行云流水的草书,不说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笔锋遒劲,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不知道是谁写的?
简清看着鹿饮溪的背影,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解释些什么,又觉那些过往太过难堪,不想剥开。
她习惯了沉默,便沉默相待。
鹿饮溪忽然转回身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你以后不要做坏事,好不好?”
简清抓过她的手,牵在手里,柔若无骨。
她应了她一声:“好。”
没有问缘由,不清楚前因后果,只要是她的要求,她全应允了。
鹿饮溪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借力坐起来,盘腿坐在小床上,嘀嘀咕咕:“我刚才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你,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大家都在骂你,警察要抓你。”
简清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难过地哭了很久,恨你不争气,我不想包庇你,想为民除害,但又不舍得你进监狱,就选择和你同归于尽……”
简清淡淡挑眉:“大义灭亲?”
“亲?”鹿饮溪扑哧一笑,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抬眸看着简清,认真道,“在这里,你对我好,我感受得到,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她没办法和简清告白,说喜欢,说爱,把彼此暧昧模糊的关系上升到恋人,因为她不确定能否陪伴她一生。
但她想表达诉说这份唯一的感情。
在这个世界,她再也不会这般去亲近一个人,简清于她,是唯一。
简清最后若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不假手于人,她会亲手解决了这个坏人。
简清揽过鹿饮溪的身子,鹿饮溪顺从地转过来,面面相觑。
揽在肩上的手上移,抱住她的脑袋,她没有挣扎,依然顺从地被抱着,身子顺势微微前倾,脑袋垂下。
简清稍稍低头,两人额头相抵,她低声许下承诺:“我不回去,我就做一个医生,安分守己,治病救人,不做坏事,不参与权力斗争。这样放心么?”
她鲜少流露感情,平日也是寡言少语。
难得听她说了一句窝心话,鹿饮溪闭上眼睛,鼻子有些发酸,喜悦与酸涩之情糅合在一块,心绪复杂无比。
自己是被她所在乎的,因为在乎,所以才得到了她这个承诺……
蓦然,有一抹清凉的柔软落在了额头,鹿饮溪怔住,思维宛如停摆的钟表,瞬间停止了思考。
那是一个吻。
落在额头的亲吻。
鹿饮溪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简清的神情,却又不敢睁开,怕这是一个梦。
怕真的爱上简清,怕这份爱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怕一觉醒来,这里什么都不存在……
鹿饮溪久久不言,简清放开她,以为自己吓到了她,站起来,笑了一笑:“傻子。”
只是一个吻,她又不打算真对她做什么。
“回房间休息,我去洗漱了。”
丢下这一句,简清转身出了书房。
鹿饮溪缓缓睁开眼,抬起手,抚摸那片被亲吻过的肌肤,在心中默默回味。
*
第二日,医院。
医生、护士从早上七点就开始找病情好转、化疗结束的患者、家属谈话,催促尽早出院。
自然收获了一些不满,八点半后的正式查房,还有家属在骂:“人还没好就赶我们出院?是不是嫌我们交的钱不够多?”
“你们也太没良心了吧?我等了两个星期才住进来,拖家带口从县城赶过来,住了还不到5天就撵我们走?”
有年轻的医生听不惯,要想解释一两句,也被凶神恶煞地堵了回来。
吵架,吵的不是理,而是比谁的嗓门大。
大半辈子都在校园内读书的人,自然比不过身经百战的大妈大爷们。
习惯了这个场景的医生护士已经学会了无视,任尔东西南北风,只要不动手,任由他们骂,实在干扰到工作,就请保卫科上来,再骂得难听些,就请去医务科找医患纠纷处的人谈话。
桑桑前些天也住进来了,昨天化疗完毕,今天简清找她的家属谈话,叮嘱出院后要加强营养,注意锻炼,等病灶再小一点,就能动手术,把肺部的病灶开胸切了。
她的父母是憨厚老实其貌不扬的农民工,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为了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了亲朋好友一堆债,但始终没放弃。
桑桑的妈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医生!我给我闺女吃好的喝好的,我就是上街讨饭,也要把她的手术费凑齐了,治好病!”
其实若有希望手术,简清会带她向医院申请救助基金。
救助基金有限,一般只拨给治愈希望大的病人,很少拨给肿瘤科的病人,但桑桑年龄这么小,若有希望,她一定会尽力去争取。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简清不会给太多希望,简单安慰了一两句,说了声:“先这样,你们夫妻俩自己也保重身体。”
桑桑的妈妈见惯了简清的冷眼冷面,难得听到一句有人情味的关怀,怔了一怔,然后连声哎哎应下:“会注意的会注意的,医生你也注意休息,别怕其他人那些骂人的话放心上,我们能理解,其他病人也总要住进来治病的,我们不出去,他们没法治。”
“谢谢理解。”简清从角落里捞了两盒旺仔牛奶,“饮溪送给桑桑的,让我转交。”
“小鹿医生她人呢?”
“她快结束实习了,去拍大合照了。”
“噢,那下次来还能见到她吗?”
“说不准。”
“我闺女喜欢她喜欢得紧,我带我闺女过去看看她。”
“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你们就在病房等等,我让她过去找你们。”
*
在医院的实习即将结束,剧组的导演和宣传组、摄影组来医院探望实习的演员们,拍摄他们实习的花絮、合照,为医疗剧的宣传做准备工作。
国家单位拨款拍摄的献礼剧,演员片酬都不高,且带有强烈的主旋律色彩。
若是抗战剧,则是为了弘扬爱国精神,就像碰上国际环境动荡,又是抗美援朝纪念日,就会出一些抗战相关的影视片、纪录片;若是医疗剧,则是为缓和社会上剧烈的医患矛盾,就像儿科医生荒时,国家重新开启儿科专业的招生,影视行业也会相应的出一部以儿科医生为题材的影视剧。
这部剧里没有流量明星,主角都是科班出身的实力派演员,配角也大多从影视学院海选、老师推荐,氛围没那么浮躁,彼此见了面还可以喊个师哥师姐。
在医院门口拍完大合照后,鹿饮溪蹦跶回科室,找简清。
简清往她口袋塞了几颗奶糖:“我去会诊,桑桑要出院了。”
离开医院,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鹿饮溪捂着一口袋糖,去病房找小孩告别。
桑桑的妈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桑桑在穿衣服。
鹿饮溪走过去,把口袋里的糖都给了她,只给自己留了一颗。
桑桑问:“妈妈说下次来就看不到你了,你要去哪里?”
鹿饮溪说:“我要去拍戏,等我的戏播出了,你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我。”
桑桑咧嘴笑:“你会成为大明星吗?”
鹿饮溪笑着道:“这个说不准,有些人20岁就成大明星了,有些人一毕业就改行了。”
桑桑问:“我可以在现实再遇到你吗?”
鹿饮溪点头:“可以啊,你下次返院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15号,还要来挂药水。”
“那我15号晚上过来找你玩。”
桑桑翘起尾指:“拉勾。”
鹿饮溪勾住她的尾指:“拉勾,骗人是小狗。”
把她们送到了医院门口,鹿饮溪挥挥手说再见。
她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也许家境贫寒,也许其貌不扬,也许文化水平不高,但当苦难降临在她们头上,人们讴歌的善良、乐观、坚韧,在她们身上体现得淋漓极致。
渺小而伟大。
第50章 门诊
*
晚上, 简清惯例在书房忙碌。
鹿饮溪着手准备收拾行李。
拍医疗剧的好处是,情节大多发生在医院,搭个摄影棚, 室内拍摄就好, 到真实的医院去都算是外出采景了。
郊区的地皮便宜, 江州市的影视城就搭建在郊区, 毗邻大学城, 偶尔还有大学生过来兼职群演。
未来的3、4、5月, 她的活动范围都在郊区,多数时间待在摄影棚内,期间天气由凉转热, 行李箱中要收拾带走的只有春装。
夏装还没置办。
简单整理好了行李, 鹿饮溪开始算账。
目前身上有一张简清给的30w的银行卡,两个月时间,她花去了5w,其中住院的费用占了一半以上,尤其是躺ICU的那几天,花钱如流水……
想到医院那张出院费用清单, 鹿饮溪捂着胸口, 重重叹了一声气, 这个不争气的肺……
剧组的片酬将在2月底最后一天打过来, 到时候补上去, 把30w的银行卡还给简清。
拍摄结束后, 片酬结清, 届时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半年,靠剩下的钱,再待半年时间, 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明年的1月,剧情结束后,她能否顺利回到原来的世界?
鹿饮溪推开窗户,仰望星罗棋布的夜空,思念远方。
过了年,她有部电影要上映。那是她拍的第二部 电影,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第一回 拍电影时,她演了个小配角,侥幸拿了个最佳新人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把奖杯抱在被窝里,搂了一夜,第二天和师父说,师父嘲笑她没出息。
过了年,顾明玉五十岁了,下个月的21号,是她的生日,她不喜欢过生日,五十大寿也许就自己煮碗面将就吃,也许根本不过,和往常一样,在医院忙碌,饿了就吃食堂。
过了年,她的师父三十二了;她的师娘,也就是她老板,三十三了。师父年岁比她老板小,却更老气横秋一些,也比老板更有人情味。老板最初只拿她当摇钱树,总喜欢算计她压榨她。但要是没有老板的帮扶,她哪会这么轻松在圈里立足?
过了年,她的助理二十二了,一直忙得没时间找对象,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补偿介绍一个圈内的大帅哥……
现实世界亲朋好友的面容,一一浮现在脑海,有些面貌清晰,有些已经模糊。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将满两个月,她开始记不清现实世界的人。
若是,有一天全忘光了怎么办?
鹿饮溪慌神片刻,找出纸笔,闭上眼睛,在脑海回忆所有人的面容。
她不能忘记她们。
她要趁记忆还清晰时,拿笔画下她们。
先从顾明玉开始。
多年未见,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反而是面容最模糊的那个。
鹿饮溪伏在案上,涂涂画画。
人像还未成型,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
房门是敞开的,敲门只是礼貌性示意。
鹿饮溪抬眸望过去:“简老师?”
简清一声不吭走进来,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抓进了书房。
鹿饮溪坐在书房里,懵懵懂懂:“要做什么?”
今晚还要和她讲述简家争皇位的事吗?
简清神情淡淡,自顾自坐下,看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鹿饮溪懵了好一会儿,恍然想起,昨晚那个“陪她”的借口
——想要她陪着直说就是了,何必跟强抢良家妇女似的把人抓过来?
鹿饮溪笑了一笑,又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明知故问:“抓我过来做什么?”
简清充耳不闻,专注工作。
“你不说话那我回去了。”鹿饮溪站起来,作势欲走。
简清抬头看她,淡声道:“不许走。”
鹿饮溪走到她身边:“那我在这里做什么?和你干瞪眼?”
简清默了片刻,问她:“你在房间做什么?”
“画画啊。”
“到这里来画。”
“那可不行,我喜欢安静的环境。”
“这里不吵。”
鹿饮溪指了指她的机械键盘:“你的键盘声音大,会吵到我。”
简清被堵得无话可说,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屏幕,默默思索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下。
鹿饮溪想起从前,她总是被简清冷冰冰嘲讽嫌弃,如今自觉大仇得报,心里乐得开出了一朵花。
她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简清看着鹿饮溪离开的背影,想站起来阻拦,又还没想到让人留下的理由。
她坐在座位上,眼神黯淡些许,食指重重敲了敲L、Y、X这三个字母。
明天就去换一个键盘……
做了这个决定,她收了心思,专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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