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停留之后,贺戎川便移开,如常提笔行文。
池奕整个人僵在原地,吓傻了。
唇上还停留着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吸进的都是独属于那人的气味。池奕告诉自己,对方又看不见他,只是偶然间碰一下罢了,就像碰一下手碰一下肩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他无法欺骗自己,方才那一刹那,他听见了自己陡然剧烈的心跳声,呼吸也变得急促,体会到一种陌生而诱人的感受。池奕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对什么人生出过这样的感觉——当然,也没和什么人靠得这么近过。
平心而论,贺戎川这个人就算坏得十恶不赦,也有一点好——长得好看。池奕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从没怀疑过这一点。人的身体总是会对那些长得好看的人产生一些莫名的冲动,这没什么奇怪的,又不是所有的冲动都要有所行动,在脑子里想想就过去了。
甚至不需要想。池奕只要一幻想自己和暴君搞在一起的场景,脑子里就开始播放大型□□纪录片,完事就把人扔锅里的那种。
所以——没什么好激动的。又没伸舌头,他池小奕的初吻还在呢!
他抬头望向那个似乎在写字的人,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蹲着从那人手臂下钻出来,远远躲到一旁。
贺戎川把写好的文件交给他时,随手取一块曲奇饼干吃了,旋即皱了眉,“这是你做的?”
“不是,是伙房……”
“伙房手艺不佳,你亲自去做。”贺戎川瞟了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这没味道,不如你做的,更甜。”
……
池奕不敢拒绝贺戎川让他做点心的要求,也不敢直接往里加一堆糖齁死他,愣是花了一晚上呆在伙房琢磨调料配比,给他弄出来一盘香香甜甜的奶油饼干。他揉了揉发黑的眼圈,把饼干交给徐忠,也来不及补觉,就往忘归楼去了。
那盘奇怪的点心被徐忠送进将军屋里,徐检一见这东西就知道是给谁的,入内掀帘呈上。贺戎川面无表情地接过,将帘子拉得死死的。
他拈起一块放在鼻尖,深深吸口浓厚香气,又放在唇上。
没有咬,只轻吻了一下。
……
吴愿对着手中的文件凝视良久,缓缓点了头,“没错,就是这个字迹。”
忘归楼又一次因为“徐忠”从军营偷来的东西沸腾了,踌躇满志的人们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毁灭暴君的计划。
池奕在一旁听着,不时点拨两句,成功把大家拉到自己设计的方向后,便交出一盒吃饱了灵力、被养得肥肥胖胖的噬骨虫。
人们纷纷惊叹,没有人计较他为什么私藏了这么久,一直热烈讨论到深夜才散会。
今天吴法没来接儿子,吴愿出门也不带随从,池奕怕这木讷孩子走丢了,主动送他回去。路上随口问:“你爹日夜形影不离的,今天居然舍得让你自己走夜路?”
“常有的事。我爹有个远房堂姐在京城做事,隔三差五寄些东西给家人,都是寄到我爹这里,他再帮忙转交。”
池奕“哦”一声,还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寄给家人。
“我那堂姑……是在宫里做事的,总会带消息回来,我爹交给忘归楼前自己也看,这一看,就看出不少怨气。”
“暴君,丞相府,忘归楼……这些人硬生生将他逼入绝境。他起初不过是捞了些油水,他一个六品同知,这本就不过分……”
池奕扯扯嘴角,谷国的大部分地方官,谁不得祸害出几个史烈那样家破人亡的,是不过分。
“你堂姑在宫里做什么的?”他转移话题。
“听我爹说,她以前伺候过先帝的淳妃,就在宫苑里见到那暴君……亲手毒死了淳妃。此事当年是宫闱秘辛,我也是后来听爹爹说起才知道的。”
池奕对这话没什么感觉,贺戎川一天到晚都在杀人,不定又觉得那妃子是谁派来的眼线,顺手就给人家毒死了。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他已经没多少同情心可用了。
不过,淳妃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不是在原书里听过,而是在……春阳宫!
淳妃生前就住在春阳宫,这是院子里那个养猫的嬷嬷告诉他的,而那个嬷嬷……就姓吴。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倒是凑巧。这样一来,贺戎川亲手杀死他庶母这事的可信度就很高了。等回去之后,得拉上婉嫔一起试探一下那个什么吴嬷嬷,可不能让她把这事乱说……
正胡思乱想着,吴愿突然来了一句:“你不姓徐,对吧?”
池奕被一阵凉风吹透,是穆笛把调查结果告诉这孩子了吗?不会吧?
“堂姑写信回来时,常常提及宫中之事。近日她信上说,姚丞相给皇帝送了个绝色男子,在宫中风头颇盛。她与那人见过几面,便讲了讲如何绝色,十分详细。”
池奕心下一沉,“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你不必否认,”向来不爱说话的吴愿此时字句咬得清楚,“我没打算说与旁人,你和忘归楼如何,说到底与我关系不大。他们要复仇,你假意帮他们,实则在谋划什么,我也不关心。”
“那你……”
“我不过是想问问……你真的恨那个‘暴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朕真不是故意的(无辜脸
第52章
这问题如箭矢一般在池奕的心窝扎了一下,酸痛酸痛的。他努力把自己撇出去,尽量客观地回答:“世人皆盼君王贤明,可世上哪那么多贤明之人,又刚好做得了君王。像他那样能平定叛乱,能让这千疮百孔的朝廷存续下去,纵然为人暴戾了些,也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倘若当年他没有起兵,皇帝还是贺戎山的话,谷国想必连现在也不如。”
吴愿唇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话音放低放缓:“这我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恨贺戎川此人么?”
贺戎川这个名字虽然经常出现在池奕的脑子里,但在这个世界听见有人叫还是第一次。如果吴愿确认他就是池奕的话,以池奕的身份原本前程大好,却因为贺戎川的存在被送进宫里,彻底毁了一生。好像是应该恨一下?
可要论私人情感,让池奕说自己恨贺戎川,他是说不出口的。
他不知为何,相信吴愿会保守这个秘密,就懒得狡辩自己的身份,大方地以池奕的口吻说:“这又不是他的错。那人虽然看着凶了一点,但从来也没真正伤过我,总是想卖好,却总是弄巧成拙……我恨他做什么?毁我人生的不是他,而是……”
……是该死的系统啊!
吴愿笑意愈甚,眼中却划过浅淡的凄凉,别过头道:“爹爹总说我没主见,对什么都无所谓,记不住仇恨。如今我想明白了,若说我真正在乎什么,那便是亲人了。既然你来了陇州,想必我爹再不走就有危险。等这次之后,无论忘归楼做到哪一步,我们都远走高飞隐世耕读……你们大约不会硬要我们父子二人的性命吧。”
他阔步而去,池奕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愣在原地没有再追。
……
不过,池奕是不得不要人性命的。
三个月的期限快到了,他虽然搜集了足以置吴法于死地的证据,可当他把这些呈给贺戎川时,对方却让他将所有材料送回京城移交刑部,按流程审理。
池奕傻了,这一走流程谁知道要多久,他提议的死刑复核制度也实施起来了,到时候吴法还没死,他就先被系统给弄死了。
非常时期要采用非常手段,他又做不到潜入人家家里把人捅了,便只能寻个好时机——战争爆发的时候。
……
阴雨密密的夜里,三百名纯国士卒从攻打陇州正门的队伍中离开,悄悄向偏门行去。
这些天以来,陇州城里的谷国人加强了对他们的监视,这点动作多半会被察觉。但他们相信,谷国的将军整天都在正门和他们玩弄战术,根本想不到这三百人会去偏门偷袭。
他们在偏门外的郊野集结,将淬炼好的毒药涂抹在箭尖上,仗着出其不意,也不多作埋伏,直接就列阵向城门冲去。
一个小小的偏门,通常守军不过数十人,且雨天大多缩在城楼里。纯国人原本胜券在握,打算一鼓作气冲进陇州城,占领陇州后再继续向北,掠夺金银和女人,以及……他们主教想要的东西。
然而刚刚渡过护城河,便见城门忽然大开,一队身着谷国军服的士卒出了城,约有上百人,直直向他们奔来。只为首的一人骑马带甲,挥舞着长剑,而后头跟的俱是些散兵游勇,从那握着兵器的姿势,便能看出不知是哪里找来充数的。
“不足为虑!先宰了这些人祭旗!”打头的纯国将官大吼,同时吹响了号角。
那号角声宛转动人,钻进人耳朵里,似要把魂勾了去。三百名纯国士卒像是受到了鼓舞,纷纷策马冲锋。
他们刚刚摸到谷国队伍,尚未来得及动手,便突然见到天上落下几粒黑乎乎的东西——
落到地上时,顷刻间爆炸,将附近的人嘣得四分五裂,随后引燃地上枯草,铺开漫天浓烟,似要把雨都烧着。
这黑东西是从城墙上来的,是谷国人!众士卒吓得双腿发软,不敢贸然上前。可黑东西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又接二连三从城墙上飞来。
方才冲在最前头的纯国将官早已躲到一边,见大家畏缩,连忙再次吹响摄人心魄的号角,同时喊着:“放箭——”
……
今天是忘归楼众人放手一搏的日子。
根据那个叫徐忠的人从军营里偷回来的信件,谷国探子查明纯国人会选在今日进攻,并派遣小队人马偷袭偏门。而为了不影响大门守军正常作战,暴君贺戎川打算亲自带队前往偏门,出城迎敌。
暴君要出城,这对忘归楼众人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他们有火器和吃饱了灵力的虫子,就算将那些人一锅端了,死的也都是纯国人和暴君手下的走狗,不必担心伤及无辜。
阿火领着大家来到城墙下,他们原本选了几个身手好的冲在前面,打算一路杀上城楼。没想到偏门的守军十分软弱,才过了几招便纷纷认输,退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阿火满心都是诛杀暴君,没工夫管这些细枝末节。她带着忘归楼的男男女女占领了城墙,向下看去,果然见到一队身穿谷国军服的人冲出城去。为首的一人骑马挥剑,虽看不清模样身形,但只看那气势,她便在心中有了揣测。
她一声令下,众人扛起火器,将噬骨虫塞进炮膛,对准了外面城下混战的队伍。
充满灵力的虫子一只接一只在战场上爆炸,阿火望着浓烟下的满目疮痍,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就算不被炸死、烧死,那暴君也会被纯国人砍死!
正在兴奋忘形之际,一支箭猝不及防地由城下飞来,将她当胸射穿——
阿火立刻便倒在地上,附近几人放下火器围过来,要将她抬去医治,她胸前却渗出黑色的血。
“这是……毒箭,纯国人的毒箭!”
接着,更多的毒箭飞上城墙,奔向手持火器的人们。
……
此刻,池奕正摔上忘归楼的门,向陇州城的偏门跑去。
今天的局是他一手设下的,既然徐检和中央军不想管偏门的事,他就自己处理。纯国人有毒箭,忘归楼有火器,只要把他们撺掇到一起,让他们先打一架,谷国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至于引发战争的诱饵,便是那一群穿了谷国军服的死囚。为首那个本是陇州总兵麾下的千总,因为滥杀百姓下狱,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官府手里,他自然愿意接受池奕为他指定的死法。
打退纯国和处理忘归楼固然都很重要,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池奕最要紧的任务是赶紧杀掉吴法。根据约定,此人会带着吴愿等在忘归楼,静候阿火他们得胜归来。
池奕早早就用迷香放倒了那几个跟着他的暗卫,他要杀吴法这事,最好连贺戎川也不知道。没有别人帮忙打架,池奕便带了些毒药,打算加在吴法的茶水中。
结果到了忘归楼,原先聚会的屋里空无一人。烧火的大婶告诉他,吴氏父子原本都在楼里,后来吴愿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见吴法四处找儿子,最后也追了出去。
“所以他俩去哪了?”
“吴小公子临走前,还抓着我问偏门的战况,我一个烧火的哪知道什么战况……”
池奕思索片刻,当即决定去偏门找人。
但他不是很明白,吴愿跑去战场做什么?他看了死人说不定都要发癫痫,打仗又不差他一个,凑什么热闹?而且就算要去,为什么不提前说?这会儿突然偷偷溜走,更像是……临时起意?
他冒雨跑到城墙下,抓了角落里假装被打倒实则躲起来探听消息的城门守卫,“上面怎么样了?”
那守卫满脸崇敬和激动,“一切如您所料,两败俱伤。城上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再过片刻我们便出去给纯国人收尸。”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嗯……身材高大,看上去呆呆的。”
“刚从这里过去,”守卫往台阶上一指,“我还拦他,根本拦不住,那孩子迷迷糊糊的,疯了似的要上城墙……”
池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快速沿那台阶爬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池奕在小贺面前:是是是好好好都听你的~
池奕在主角光环里:暴君去死吧$#%&@
池奕在外人面前:暴君是你骂的吗?你行你上啊!
=W=
唔,能猜到这孩子是干啥的吗?让我看看我写得够不够明显ovo
第53章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池奕一个现代人见识了流血,见识了死人,对凶残场面的忍耐下限被一次次刷新。直到今天,他也见识了战场。
城墙上的战争已接近尾声,只偶尔还有箭飞上来。雨水冲刷了遍地鲜血,四处散落着用过的火器,那些尸体有的已无声息,有的却似乎刚刚中箭,还没死透,还在做最后的无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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