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池奕一直是那样对他的。无论说过多少不知进退的话,最后做出的事却都于他有益……目前为止。虽然有不少线索显示出此人可能存在的威胁,但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能就此给池奕定罪。
他哂笑,此人早晚是要杀的,就算不论那些冒犯,有一个人知道他那么多事,去过那么多他私密之处,也不可能容许此人活在世上。只是在他尚且有用之时,为了长远利益,自己还能多容忍片刻。
可是……池奕真是那有用的人么?
方才的歹人不过会些巫术,从她投掷暗器的力道来看,身手实在平平。若池奕真是……为何连她也对付不了?
昏迷的人忽然在梦中抬手,摸索着攀上他手臂。贺戎川还以为对方出了什么状况,俯身察看,却被那手臂一直摸到脊背,微微用力向下压,像是要将他揽进怀里一样。
过去那些年月里,曾有无数人想从背后偷袭他,却无一能成功近身,他只要稍加动作,就能将那些人远远扔开。
而此刻,他好似突然被废了一身武功,任由自己让身后微弱的力道按下去。
那力道停在二人即将相触之时,贺戎川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面容。
昏暗之中也看不清什么,只能分辨依稀的轮廓,这份模糊暂时掩去心中的种种揣测——那些扑朔迷离的过往,一重重莫辨的身份,伪装出的乖顺和真实的狂妄,闪烁不定的意图……
只剩下这个人本身。无论外在如何更改,都不变的那些部分。
此人的模样生得真好啊。
贺戎川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原始的冲动,曾被他压了太多次。此刻,眼前的面容如同钩饵,一步步将他向下牵引,似要将他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终于放弃与自己斗争。他已挣扎了太久,却什么也没得到过。
向来克制自持的人闭上眼,任由那钩饵将他拉走,借着自然而然的力道,径自寻向该去的地方。
他只浅浅沾了一下。
一团火烧过心间时,便有一个火把亮在身侧。
“陛下,荒野中找不到灯,只能生个火把了。您要照亮哪里?”拿火把的暗卫见皇帝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火光照亮时,贺戎川不得不重新与这喧嚣尘世连在一起。他重新记得面前的人不可信任,也重新记得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靠近他。
即便刚才再用力一些,再过分一些,也只能停留在那片刻之间。
想到这些之后,旁边站着个人也不觉得局促了。他已往池奕手臂上浇了不少污浊的圣水,溃烂的痕迹淡了不少,也没再蔓延。贺戎川走远一些,叫那懂医术的暗卫来看。
“这些烂疮已在自愈,想来是巫术解除了。您若不放心,可以继续用那水泡着。至于灵气枯竭之事……目前虽无异样,但恐怕迟早得处理,不如趁早吧。”那暗卫转向其余几人,“你们谁来?”
输送灵气这事,只不过是健康之人分一些给受伤之人罢了,保证体内灵脉正常流转,不伤害血肉即可,对输送之人没什么损害。所以他觉得谁来都可以,不懂那下蛊的姑娘为何说没人会帮他。
而贺戎川却拦了下来,随口道:“既然能等,那便先回去。此处阴寒,他在水里泡了许久,怕他受不住。”
那暗卫连连点头,觉得自己身为大夫,居然没有为病人着想,真是太不应该了。还是陛下对池公子情深意重,想得如此周到。
贺戎川命一个暗卫抱着池奕,另一个取了些治他胳膊的水,他自己则远远落在后头。
离开山洞,走在乡间小道上,腥臭味荡然无存,只剩田间淡淡的青草香。乡野静谧,丝毫看不出方才在地下发生了一场生死之争。
贺戎川记得很多年前,曾在淳妃的巫书中读到过一些关于输送灵气的记载。因为简便易行,不少人用这种办法治病。但后来发现,一旦之后双方中有一人重伤或死亡,另一方的灵脉也会受到极大的破坏,不乏致死的先例。
于是得出结论,每个人体内的灵气都是一个整体。即便强行分开,也会互相受到感召。从此若非性命攸关,阴阳教的巫师都会劝阻人们输送灵气。这几个暗卫都是土生土长的谷国人,恐怕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不能把池奕和一个暗卫相连,这些人每天出生入死,很难活得长久。那么这世上什么人活得长久?乡野村夫?和尚道士?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将是小贺暴君人生中的伟大转折=W=
第48章
斟酌良久,贺戎川还是不放心将池奕的性命交给随便什么人,他要亲手掌控此人的生死。他自己至少能活到国破家亡的那天,而国破家亡与否,也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几人避开视线回到军营,暗卫直接就将池奕放在贺戎川床榻上,又给他的手臂擦了一遍水。溃烂处正在快速痊愈,几乎看不出了。
贺戎川很快赶走他们,锁死了门,坐到床边望向那人。借着灯光能看清他面色苍白,想来是灵气流失的缘故,但神情却安详平和,好似在做什么美梦。池奕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到来,软软地翻了个面,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他通身一颤,神色稍显慌张,立即拿起池奕的右手,与自己的掌心相对。
他已太久没用过灵气了。这些年来,无论沙场还是庙堂,都不需要与某个特定的人相连。
池奕算是什么特别的人么?感受到灵气流动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输送灵气既是把池奕的性命交给了他,反之亦然。
贺戎川一生戎马坐拥天下,曾有无数人将他们自己交给他,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自己交给什么人。
他并不畏惧,相反,还生出一丝隐秘的满足。
他很快将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像池奕这样的人怎么会死?连自己杀他都要犹豫三分,遑论旁人。
他们谁也不会死。所以,输送灵气只是救命罢了,再没有其它的意义。
池奕身体里进了另一个人的灵气,面色逐渐正常,颊边浮起薄薄一层红晕。恢复生机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缓缓抬起眼皮,愣怔望着他。
池奕傻傻一笑,似乎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又似乎以为没人看得见他,扯着他手臂嘟囔道:“阿川我梦见你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布丁,被你一口口吃掉,你一边吃还一边嘬,弄得我痒痒的……下次再做这种梦,我就先吃点南瓜,看你怎么下嘴……”
他用脸颊蹭身边这人,“阿川你是在看我么?你怎么看得到……”
二人相对的手掌已被他蹭开,贺戎川还要继续输送灵气,又怕被他看穿,干脆一掌敲在他脑后,重新把他打晕过去。
……
再次醒转时,池奕的脑子乱成一团,感觉自己做了好几个不同的梦,有的痛苦有的绮丽,有的虚幻有的生动,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某个暴君在里面转来转去。
暴君……他怎么在这?池奕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中了穆笛的蛊虫,灵气耗尽,胳膊被啃得面目全非。这时贺戎川忽然带着暗卫出现……
他看看自己的手臂,已完全恢复正常,根本看不出虫咬的痕迹;又试着翻身,也没有疲乏的感觉。好像那个场景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些动作发出窸窣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那人起身快速走到他榻边,池奕一看那张脸,本能地打了个激灵,睡意全给吓没了。
贺戎川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半晌忽然转身出门。池奕完全没搞清状况,便见那人领了个军医进来。这军医懂些巫术,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探了他的灵脉,最后得出结论:他已经彻底没事了,正常人一个。
池奕惊讶,穆笛明明把他说得快死了,怎么再醒过来就正常人了?是贺戎川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吗?他居然会为自己解毒,而非趁机弄死自己?
一肚子问号还没组织好语言,便见贺戎川赶走旁人,径自去主座上坐着,离他远远的,也不看他,冷声道:“你自己说吧。”
池奕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去给他行礼,继续躲在里面装病人,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只省略了穆笛说他不是本地人那段。而贺戎川偏偏注意到这点:“那么多人中了迷香,为何独你不为所动?”
当然不能透露实情。池奕犹豫了一下,说自己意志坚定禁欲出家似乎有点假,还是抓了个听上去更靠谱的理由,堆出个假惺惺的笑:“我……又不喜欢女人。”
姚丞相给皇帝送男宠,肯定不会送一个钢铁直男。这个理由能糊弄过去吧?
可这话不知戳了贺戎川什么痛处,他掷出凛然一句:“有没有规矩!”
池奕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自己问的啊。这回答多正常,暴君怎么就炸毛了?好像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在心虚什么。
贺戎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你说你去那洞里是为了探查巫术之秘,倘若顺利探得,你将如何?”
“自然是回来谋划,一举剿灭他们。”
“为何要剿灭?”
“……陛下,他们要杀你,虽然如今不成气候,可放着终归是个隐患。是我做错了吗?”
池奕实在不懂此人的脑回路,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难道不应该探讨一下是怎么脱险的,穆笛和忘归楼现在怎么样了,以及下一步计划么?
为什么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是带着什么执念一样。
最后,贺戎川一字一句问出:“你来陇州,到底意欲何为?”
池奕眼皮一跳,被发现了?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实在没力气和这人周旋,于是老实交代自己是来帮史烈报仇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被骂一顿也认了。
然而贺戎川只是别过头去,静默良久,吐出一句极低的话音。池奕依稀分辨出是:“你没做错,是朕错了。”
一头雾水的池奕莫名心头一软,他嗓子发干,歪身去够床头的茶壶,又听见一句:“回去躺好,茶凉了。”
接着,贺戎川取过炉子上烧开的水,来到床边,灌满那茶壶。池奕看愣了,他没怎么见过高冷暴君端茶倒水的样子,而且还是给他……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这还没完,贺戎川不知又从哪拿出个食盒,趁着池奕仰头喝茶的功夫,快速放在他脚下,而后若无其事坐回去。
池奕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拆开那盒子,这是……蛋挞,提拉米苏,可丽饼?这不是自己留给他的食谱里写的甜点么?所以是谁做的?
池奕迷茫地抬头,那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状似无意道:“伙房做的,你尝尝,味道不对再去改。”
原来是伙房做的。池奕哂笑,刚才还有一瞬间以为是暴君亲手做的呢。
贺戎川侧身坐着,余光见那人一手捧着茶水,一手捏起甜点,吃得不亦乐乎。他垂下眼眸,他也曾换了不起眼的衣裳蒙面去了伙房,赶走众人,独自按照池奕那食谱试图做些东西出来。无奈成品实在难以下咽,才将食谱交给伙房的厨子来做。
是他错了。是他多疑,让暗卫不再跟着池奕,才致使他受这一遭罪。
池奕根本就,未曾做过任何与离开有关的准备。
吃到甜点的池奕恢复了活力,开始抓着贺戎川问问题:“陛下为何会在陇州?”
“军务。”
“我身上的巫毒为何消失了?谁给我输送的灵气?”
“暗卫。”
“为何我遇险时暗卫都不出现,被挡在洞外了么?”
“不知道。”
“那个要弄死我的人呢?陛下收拾她了吗?”
“死了。”
……
待他问完,贺戎川忽然来了句:“你可曾受过重伤?要废一身武功的那种。”
这问题真是莫名其妙,池奕摇摇头。自己都没有武功,怎么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写了这个文我每天都在吃甜点= =
第49章
彻底清醒之后,池奕身上没有任何不适。他住回原来的房间,每天仍是徐忠管他的饮食起居,而贺戎川照旧躲着不见他。
池奕想明白了,贺戎川在京城时那么着急举办科考,把新拉拢的自己人塞进各个部门,就是因为他要跟着队伍来陇州,得在京城安排听命于自己的势力,来制衡姚丞相等人。
可是这事有必要瞒着自己吗?他微服出门躲着外人也就算了,连自己也要被排除出去?
池奕心里不是滋味。
能给他些许慰藉的,便只有每天饭食里多的那一盘西式甜点。其中大部分是按食谱做的,味道还不错,却总有一两个难吃得要死,也不知道是不是厨师突然手抖。
他很好奇自己到底是如何得救的,去问那几个暗卫,如果他们说就是他们救的,池奕可能真就信了。但那几人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来一句不知道,池奕就觉得肯定有问题。
该不会……是贺戎川救的自己,不好意思说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池奕不禁窃笑,开始脑补贺戎川靠他那过人膂力,把虫子从自己胳膊上拔下来,再从山洞里找到个什么神药,抹在自己伤处的样子。
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一个每天都在杀人的暴君,肯亲手救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已经令他很感动了。
有时池奕也会想,贺戎川为什么独独给自己留了一份恻隐之心。若论对他好,池奕觉得有的是人比自己擅长,而且不说别人,原书告诉他王禄肯定是真心的。可贺戎川虽然从没少过王禄的恩赏,但也从没跟他有什么感情交流。
贺戎川和池奕也没什么感情交流,但池奕能看到他藏不住的感情。
池奕往嘴里塞了一块奶油蛋糕,对着铜镜舔舔唇角的渣渣,望着镜里英俊的面容——难道这事也看脸的?
……
和纯国的交战日益激烈。原书中,纯国两千人照着陇州城正门猛攻,消极怠工的徐检也没多想,只管兵来将挡,双方久久僵持。而后,纯国悄悄抽调三百人进攻偏门,谷国军队始料未及,由于偏门守军不够,纯国人才破门而入。
池奕本打算过段时间让徐检弄个三五百人守着偏门就行了,还送了徐将军一大堆对付纯国人的骚操作,都是他看了原书自己总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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