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跟班们不会来了呢。”穆笛轻笑一声,猛地将他的手腕按进盆里。
“嘶——”
瘙痒刺痛的感觉从手上传来,池奕这才看清盆里的东西——成千上万只黑色的多足虫!
此时穆笛已松开他,可他还是抽不回手来,那些会爬的小东西力气极大,仿佛将他的手粘在盆里一般,再当做猎物一点点啃噬。
“这是什么东西?……你要干什么?!”
……
“我们不追么?”
一个暗卫从树上跳下来,去找草丛里的另一个。同一个地点不藏两个人,这是暗卫工作的准则,可如今这种情况谁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起商量。
“追什么追,陛下不是吩咐过,若池公子走出陇州城十里之外,便不再跟着了么?”
“忘性这么大,那是之前的吩咐。”另一个暗卫从田地里钻出来,“后来陛下又说,他走出十里之外,便追上去把他抓回来。”
“你耳朵不好使吧?陛下明明说的是,走出十里就追上去把他杀了。”
“……”
“所以我们到底听哪条命令?”
队长拿了主意:“若杀了人,陛下又后悔怎么办?——你们守在此处,不要轻举妄动,我回去请示。”
……
一更天,陇州城华灯初上,仿佛战火尽数隔绝在城墙之外,同那些饥寒的流民一起。
透过窗子,略窥得纷繁景象。最高的楼宇是忘归楼,灯红酒绿彻夜不歇,若非战乱当前,大约还要放上一把烟花应景。
贺戎川临窗而坐,灌下一杯辣茶。他已忙碌了整个白天,而夜里的活计才刚刚开始。他的面容仍旧平静淡漠,而深邃眸光在这夜景中散了焦点,久久失神。
到陇州以来,他依然如同在京城那样,日复一日忙到深夜。既要管陇州的军务,还让人将京城动向抄送过来,见识姚丞相如何被新安插的无名小卒掣肘,再批复几句,告诉下头的人下一步该杀谁。
再没什么人有他这样的魄力,能在合适的时机杀合适的人了。
亲眼见到与纯国人的交战,方知晓这敌人的本事。即便兵力不如我方,却阴险狡诈。徐检虽然忠诚,但他只会带兵,就算有池奕的那些计策,也很难应付纯国人的诡计。
池奕说得不错,陇州本就暗藏积弊,倘若再让纯国人糟蹋一遭,定然生变。他曾问过池奕如何破局,得到的答案和自己想的一样:须有个果敢谋断之人镇住场面。而这正是徐检的弱项。
若能让纯国就此不敢来犯,他放下京城庶务千里奔赴此地,也值得了。至于是不是非要他亲自来不可这种问题,他没去多想。
——反正他是必须要来的。
这时门口有人求见,是个暗卫。贺戎川没让他进,只问了句“何事”,同时满上茶杯。
那暗卫在门口压着声音禀报:“属下奉命护卫池公子,方才公子从南门出陇州,已出十里。如今另几人在原处守着,请您旨意,可要追上去?”
拿杯子的手一抖,贺戎川不慎泼了一盏辣茶,匆忙中朝外面斥道:“朕的旨意何时要说两次了?”
“……您最后吩咐的是若他远离便杀了他,属下这就去。”说罢便是脚步声。
“站住!”这一声吼得有些响,而后是一阵沉默。贺戎川并不知道为何要让人站住,只是出自本能喊出这一句。
良久,他话音淡淡:“先去守着,不要管他。”
……
贺戎川跌回座上,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街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抱了只不知名的野猫,脚边还跟着一只,从他眼前走过。
那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自己此前从未到过陇州,如何会有旧识。
那猫……
他想起了雪雪,想起了春阳宫的一群猫,想起了池奕一个人抱五只猫的样子……
饮下的辣茶忽然往上返,他剧烈地咳了几下。
此时不命人去追,便就这么让他走了?
反正他留下也没什么用。他已经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思路和方向,只要加以利用,就不可能走上他口中什么“万箭穿心”的结局。池奕本人在与不在,无非是难易之分罢了。
他要走与自己何干。这样想定,贺戎川提笔继续批阅军报,却不慎将“推迟出兵”中的“迟”写成了“池”。
他被自己弄得心烦意乱,搁下笔开始思索,池奕要走去哪?去找他真正的主子么?是和姚翰有关的人,还是和那些刺客有关的人?他进宫一趟,到底为了什么,又实际得到了什么?
满心阴谋诡计之中,似乎混杂着一个模糊的画面。昏黄烛火下,他坐在榻边,池奕正睡着,抱着他一只手臂,在梦里傻笑出声。
他被这画面击中了,心里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下一刻却被他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池奕一边扒他衣裳一边问他“是不是不行”的画面。
这想象将他惹出一身怒火,他忽而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青霜剑,大步向门外走去。
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池奕不可能从他这里逃离。活着,只能为他一人效力;若是要死,也只能他亲手来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朕要去杀人了。
……
小贺:……没人求情吗?
第45章
虫子爬到池奕的手背,沿手腕攀上,片刻之后,便占据了他整条手臂。
倒不是很疼,酥酥麻麻痒痒的,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什么东西,这感受让人抓心挠肝。
池奕身上没力气,却仍然抬头瞪着旁边那人,“不是要……模仿笔迹……”
穆笛挑眉,轻蔑道:“徐忠是宣威将军捡回来的孤儿,自幼在中央军长大,怎么会是什么太监?轻易就能问到的事,居然也好意思拿出来唬人。”
池奕一愣,他自称徐忠的时候没刻意给自己做好身份,因为根本没觉得有人会去查。
还没等他编出下一个解释,便见穆笛双眼炯炯有神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徐忠。——你不是本地人。”
“是,我来自京城……”
“你来自——方外世界。”穆笛一展衣袖,其中飘出上次那种迷香的气味,“不为索魂香所惑之人,不仅仅是有定力。你来自方外,体质异于常人,所以这世间许多药物对你几无作用。”
池奕一直在和胳膊上的虫子们作斗争,听见这话才分出些精力在心里惊叹。原来这世上除了脑子里那个神经病系统,居然还有人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可这个穆笛是什么来头?是不是还有其他如她一样的人知道?
“你最好老实一些,”穆笛指了指他挣扎的手臂,“噬骨虫会渐渐将你的灵气吸干净,你很快便会昏迷不醒,死得毫无痛苦。倘若你和它们打,它们只会愈发凶狠,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池奕也不知道她的话几分真假,却还是选择放弃挣扎,慢慢坐到地上,忍着痛痒开口:“你吸我灵气做什么?”
他迅速认清形势,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既打不过穆笛,也对付不了这些虫子。现在要做的一是留存体力等那些暗卫找过来,二是尽可能从她口中多套话,寻找生机。
穆笛果然不介意与他闲谈:“忘归楼做的事,你不是知道么?无非毁灭暴君罢了。楼里有一批废弃的火器,是方外之人留下的,只有找到相同来历的人,用他的灵气才能驱使。到时候我们也不必废那许多工夫,直接一把火烧了皇宫,与那暴君同归于尽。”
池奕逼迫自己忽略手臂上的感受,渐渐放松下来,做出一副认命等死的模样给她看。同时继续问:“你们和那暴君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迷惑男人的时候讲的悲惨身世,都是瞎编的吧。”
“和那暴君……自然是毁家灭族之恨。”
“他毁你家灭你族了?”
穆笛沉默片刻,望了望地上那个手臂上爬满噬魂虫的人,轻哼一声,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五年前,那暴君谋逆篡位,将先太后族人及亲旧赶尽杀绝,我父亲被处斩,兄弟流放,我便被送进这楼里。你见到的这些姐妹,大多是这样的来历。”
这情节在原书里看过,池奕这才想起那个太后,也就是贺戎川的母亲,也姓穆。
“谁知这地方竟是个青楼。姐妹们原都是大家小姐,谁受得了这般折辱。后来我认识了个客人,自称是阴阳教副主教,我便小心讨好他几个月,终于学到些巫术。于是我在每个姐妹身上都种了索魂香引,就像你见的那样,我们迷了不少男人。”
池奕身上不适,脑子却反应很快:“陇州同知吴法?”
穆笛抿唇一笑,“你倒知道挺多。他本就不干净,强征徭役修建了那楼,迎来送往凑整抹零,贪了不少。后来着了我们的道,把楼送了我,他自己敛财愈发变本加厉,好支持忘归楼的生计。他还帮我们把不少姐妹送到京城,甚至还有送进宫的,伺机对付那暴君。”
“陇州原本是富庶之地,靠他一人之力,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不过也正好,我们给推到了暴君头上。”
池奕皱眉,“吴法不过是个同知,这样胡作非为没人管么?你们把陇州知州也给迷了?”
“那倒不用。吴法背后的靠山是当今丞相,谁能拿他怎么样?”
池奕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他强撑着神志,将听见的信息整合起来,哆嗦着嘴唇问出另一个疑点:“你要杀暴君,可之后谁来做皇帝?他没有子嗣,总不能你或者吴法来吧?”
如果贺戎川死了,和他亲属关系最近的活人就是淮王贺溪。池奕怀疑忘归楼会不会和那个动不动就派人刺杀皇帝的家伙有关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该是谁做,便是谁做。”穆笛负手走远,悠悠道,“与你说了这么多,你死后若回归方外天地,务必讲给那边的神明,就说这世间大道已失,人人苟且卑劣,不如用那毁天灭地的法术,一道抹了去吧……”
池奕非常同意,如果他能穿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本书撕了。
他还想再追问穆笛到底打算让谁当皇帝,可仅剩的那点力气已不容许他开口说话。暗卫们到底什么时候来?他闭上眼细听周围动静,似乎真的听见了脚步声。
……
贺戎川提着剑,和暗卫一起从南门出城,继续向南走去。
他一路也没想通自己究竟来做什么。若沿这条路找到了池奕,之后如何?劝他回去?还是逼他回去?倘若他不从,可要对他出手?制伏他后要如何处置?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一剑捅穿么?
他试图握紧手中的剑,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他们与守在路边的暗卫会合,暗卫道:“池公子从这里向前走了。此处一直有股腥臭味,兴许与巫术有关。”
贺戎川径自寻那味道而去,众暗卫立即摆出阵型,在他周围保护。
渐浓的气味停止在一个山洞,洞里依稀传来说话声,听不清晰。洞门紧闭,甚至没有可供推拉的把手。一名暗卫上前试着推门,却立即缩回来,“巫术……这门施了巫术!”
贺戎川眉头紧锁盯着那门,外表看不出,但从那暗卫方才的反应可以推测,这是阴阳教传说里那种挑人的门,只有它认定的人才能打开。至于它认定什么人,谁也说不好。
想至此,他抬手按在那门上。
“陛下,不可……”
手掌与门贴合,没有任何异样。稍一用力,门便开了。贺戎川总是这样,与一些阴阳教、巫术有关的事物莫名投缘。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只得默默跟上。
向地下走的途中,能听见一个稍尖的女声,和另一个虚弱一些的。虚弱那个听不太清,贺戎川眸光一紧,加快了脚步。
来到地下开阔处,腥臭味愈发浓重。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瘫在地上的人,碍着有外人在,没把诸般情绪写在脸上,只迅速奔过去,走近查看。
池奕大约察觉有人接近,迷迷糊糊睁开眼。贺戎川这才反应过来,忙向后几步,退到平日里相处的距离之外。
“贺……这虫子还能制造幻觉吗……”池奕稀里糊涂地嘟囔,五官扭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此时,贺戎川早已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可能想过要逼他回去,也可能想过杀他。但见到他这副样子,那些纷乱的想法便都不重要了,他颤抖着嘴唇问:“哪里不舒服?”
池奕没回答他,而是在自己脸上用力拧了一下,疼得吸了口凉气。
“手臂上那是什么?!”贺戎川高声问。
池奕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费力地转头,望向一旁的女子。
穆笛满不在乎,“救兵终于来了呀,都是男人,不错……”
几名暗卫一齐冲上去与她缠斗。可这看上去妩媚的姑娘实则身手不凡,一时竟僵持不下。穆笛趁机伸手进衣袖,要掏什么东西。
池奕注意到她这动作,把全部力气集中在口舌之间,仍是轻飘飘喊出:“她……会媚术……”
贺戎川方才一直在旁观,没觉得这情况需要自己上手,直到听见池奕这句话,便失去耐心,上前两步一剑斩在那人衣袖上,袖中香粉洒落一地。
甜腻的迷香冲淡了祭台的腥臭,但因为不是穆笛主动散出的,已经没有效果了。
穆笛于巫术上本就是个半吊子,如今索魂香被人破坏,早已乱了阵脚,干脆从另一只衣袖中摸出几把暗器,朝在场每个人——除了瘫在地上那个——投过去。
暗卫们连忙闪躲,而贺戎川则接下飞向自己的短刃,反手将它掷出。那暗器砸中穆笛身边一个火盆,烧红的炭火全扑在了她身上,将她方才的气势烫得焦糊。
她再站不住,踉跄几步,歪倒在一旁的树上。贺戎川淡淡扫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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