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余冉在蒙泊全和大公子蒙韬面前草草说过一次,他们并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遇上蒙敬时他已重伤。
今次被大夫人请去,法师再详细询问时,余冉按着祁霄的意思,将话推给了池越:“回大夫人、法师,二公子是我这位表弟最先发现的,还是由他说明吧。”
池越接过话头,抬头看了看大夫人,又看了看长髯的法师,露出些怯意,慢慢说道:“我们哥四人从刑天关逃出,几乎慌不择路,就跟着人群走了。
那日在肴城郊外,我去溪畔取水,见远处有人倒在树下发出呼救声,便上前查看,便认出了是二公子。
当时二公子的外袍和包袱都不在了,应该是遇上劫道的,才会……”
“劫道?!”大夫人痛失爱子,伤心和恼怒一并涌上头顶,几乎坐都坐不住要昏倒,身边两个侍女赶忙扶住,“你说清楚!什么劫道?敬儿武功这么好,什么劫道的能将他伤得这般重!”
“……我们一路上没吃没喝,有卖儿卖女的,也有仗着自己有两把力气的就去抢,渐渐那些人聚在了一起,专门挑独行的,或者老弱妇孺下手,抢钱抢粮,甚至抢别人的孩子去卖……总之灭绝人性。
我们哥几个也遇上过两次,但我们好歹年轻有力气,还会两下拳脚,才能将他们吓退,否则根本将二公子送回来。”
大夫人一边听着,一边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他们这是土匪强盗!还有王法吗?是要造反吗?!”
“夫人,您喝口茶缓缓。”
大夫人的丫头白露端了盏茶送到大夫人面前,一边斜了池越一眼。
“你!你们!为何不将我儿立刻送医救治?!”肴城距离呂安府并不太远,快马两天两夜便能到,城中有医有药,她的儿子本还是有活路的!
“夫、夫人,不是我们不想,是……是肴城封了城,我们实在进不去。
一直到了兆县附近的村子才寻到一位大夫,但……”
大夫人一下一下沉重艰难的喘着气,含着泪咬牙问道:“究竟是谁伤了我儿?!”
池越仿佛被大夫人凄厉的问话吓了一跳,微微颤了颤,才道:“我们也问过,但二公子好像并不认识他们。
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见过一个拿镰刀的,应该是那群人的头儿……我见过他杀人,那人身上的伤口与二公子的……”
大夫人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使劲向池越扑过来:“谁?!是谁?!”
大夫人是怒急了,一起身便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白露和红霞两个丫头将大夫人拉住扶稳:“夫人!”
“我不认识那人,只听其他人称他洪爷。”
大夫人抖着手,喊道:“红霞,你去把老爷请来!去!”
第149章
蒙泊全被红霞请来,路上便听红霞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脚步越来越急促,一边遣人去告知蒙韬。
蒙泊全前脚刚到后宅,大夫人命人请的画师一路小跑地赶来。
蒙泊全和大夫人就看着画师将池越口中的洪爷一笔一笔画出来,大夫人的眼神仿佛想将这位洪爷一道一道砍成段。
这日黄昏时,蒙泊全留在了灵堂,与大夫人一起为蒙敬诵经,而蒙韬匆匆而来,取了画像又匆匆而去,命人速去将这洪爷找出来,将情况打探清楚。
祁霄站在院中看法师做道法,恍然间想起琳妃过世后,西行宫里宁晚萧主持的道场。
陈、齐两国风俗全然不同,呂安府蒙氏的丧仪规矩更是独特,黑白两色的幡在风中无力地荡着,祁霄甚至听不懂法师在念什么。
宁晚萧的度亡道场让祁霄感觉平宁,好像宁晚萧的经文能让他成为一阵风,来去无踪,无所谓何处来、何处归,便是自在。
而看着蒙家的法师,同样是超度,祁霄却觉得像是在朝诵亡魂,三句五步便要叩拜,连祁霄都要被这份虔诚所感染了。
祁霄抬眼望进灵堂,香烛烟花烟煴缭绕,哽咽啼哭之声隐隐约约传出来。
无论陈、齐,无论何样的风俗礼制,悼亡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大夫人此时此刻心中的恨有多深有多重,祁霄清清楚楚,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必须有人为她的儿子填命陪葬。
这一边祁霄冷眼瞧着,另一边大夫人的贴身婢女红霞趁着无人注意,将池越招到了角落里。
“红霞姐姐是找我?”
“对,就是你。”
“红霞姐姐有何吩咐?”
“我问你,你遇到二公子时,可见到了二公子身边的其他人了?”
“其他人?”
见池越一脸迷茫,红霞难掩悲戚的神色,咬着唇半晌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红霞姐姐是不是也有亲人在刑天关呐?”
池越的话当然不是瞎猜的,他在后宅伏了两日,才偷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昨夜白露和红霞谈话,她俩都是蒙家的家生子,而红霞还有个亲哥哥,自小便跟在二公子身边做随从。
假的蒙敬被祁霄他们送回蒙家,红霞的大哥却不知所踪,红霞正是心焦如焚。
“你怎么知晓?”
“二公子这样的身份身边怎会没有人。
可我遇上二公子时,他便是一个人的。
或许是半道上失散了吧。”
红霞浑身颤了颤,脚下有些站不稳,微微退了一步,半靠着墙,摇头说:“不会的。
我大哥是绝不可能让二公子一人独行的。
他……他定是……”
“红霞姐姐,”池越张口打断了她的话,“二公子伤重,身边没有旁人,若红霞姐姐的兄长是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那我遇上时一定会见到,但那处四周我都看过,没有其他人,姐姐的兄长或许还活着。”
“可那刑天关……”
刑天关被屠,她大哥自然是活不成的。
这事池越清楚,红霞却无法确定。
“姐姐,二公子、我和我的兄弟们不都是从刑天关逃出来的?”
红霞拉起衣袖擦去眼泪婆娑,定睛看着池越。
四个月风餐露宿的行军已经把人磨得又黑又瘦,当到蒙府时乱糟糟的几乎没了人样子,但池越天生长得好看,剪水双瞳漂亮得叫人无法生疑。
“可……”红霞哽咽着,眼泪不禁掉落。
“姐姐,何不请大夫人派人去寻一寻呢?”
红霞摇头:“二公子出了事,大夫人……大夫人哪里有心思管我和大哥……”
“大夫人不正命人去寻那洪爷吗?何不让他们一并寻一寻姐姐的大哥呢?大哥既然是二公子的侍从,二公子究竟为何受此重伤不是应该更清楚?大夫人定然会想追根究底的。”
红霞愣了愣,细细念叨着:“是、是、是了,大夫人会想知道的。
我这就去对大夫人说……”
“姐姐,你别嫌我多嘴,此事暂不与大夫人说的好。”
“嗯?为何?”
“二公子出事,身边的侍从却不知所踪,未能护主救主,大夫人怕要迁怒于姐姐的大哥,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姐姐,不若先将人寻到,弄清楚原委,商量了说辞再向大夫人请罪。”
“对对,这样好。”
红霞抹了抹泪痕,脸上不敢露出喜色,眼底却已有了光彩,“多谢你……”
“姐姐,唤我小五吧。”
“好,小五。
姐姐会记得你这份人情的。”
池越笑了笑:“姐姐哪儿的话,我什么都没做。
不过我确实有一事,想问问姐姐。”
“什么?”红霞才问一句,立刻就想到了,“想留在蒙府?”
池越点头:“外头兵荒马乱,望姐姐搭救。”
池越说着就要给红霞下跪,被红霞伸手拦了拦:“小五放心,你们护送二公子回府是对蒙家有恩,自然要妥善安置。”
方才红霞说会记他的人情,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没认下那份情,若是认了,红霞愿意帮他,留他在府里,便是还了。
最初一声“姐姐”,将红霞身份抬起来,现在又跪求红霞,好让自己欠红霞的大恩,这样乖觉的讨好,红霞自然看得明白。
“多谢姐姐。”
平日看在大夫人的面上,奉迎红霞的人不少,她多数都不会拿正眼瞧,可这个节骨眼上,红霞心绪不宁多日,池越“对症下药”,当然是手到擒来。
入夜后,二管事亲自来给祁霄他们送晚饭,对他们客客气气的,说时局动荡,府里又有法事进进出出闲杂人多,想着他们四人身手不错,便想留他们先委屈做一阵子护院。
祁霄四人高高兴兴地应了,对二管事千恩万谢,二管事提都不提红霞,乐得受他们拜谢自己、居这功劳,说不定将来会有使唤他们的时候。
余冉送走了二管事,看了看院中无人才关了房门回来:“没想到这么顺利。”
他们不仅留下了,还是护院,在府中走动都会容易许多,池越在红霞那边也能说得上话,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二管事送来的饭菜明显比前几日好,有荤有素还有汤,祁霄看了池越一眼,先动了筷子,笑说:“吃饭吧。”
池越冲着祁霄弯眉一笑:“好久没好好饱餐一顿了,我就不客气了。”
余冉还没习惯池越跟祁霄没大没小,手里的筷子拿了又放,想等祁霄先吃完,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便喝了口茶,问道:“我们之后要做什么?”
祁霄道:“先不着急,得等洪爷闹起来。”
洪爷并不是池越编出来只为诓骗大夫人的,而是确有其人,也却有“杀人劫道”其事。
陈军打破嘉林关、刑天关之后,祁霄又带人奇袭了数个城州,造成战火纷飞、北境大乱的局势,流民数十万,而各州府忙着自顾,封城锁关,齐国朝廷根本顾不上赈济流民,很快就有人聚集了起来,从流民变成了流寇,洪爷只是其中之一。
那些流寇都是寻常百姓,成不了什么气候,莫说齐国正规军,或地方的厢军,府差衙役就够打发他们了。
祁霄的人早已混入流民,暗中布置,让流寇们团结起来、组成义军,鹿州、献州大旱三年早已民不聊生,起义大旗被高高举起,简直一呼百应,一下子便势不可挡。
余冉又道:“我们在蒙府消息不灵便,也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
池越啃着鸡腿,是当真不跟祁霄客气,咽下了嘴里的,才应了余冉一声:“大夫人已经派人去探了,做多两三日就会有消息的。”
余冉看看池越,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祁霄。
池越连鸡腿都敢抢,这位九殿下御下似乎宽容的很,他多嘴问两句应该不会惹殿下不高兴。
“爷既然要扶洪爷起义,又为何让蒙家以为蒙敬是洪爷害死的?大夫人一心要为蒙敬报仇,万一蒙家出兵镇压,洪爷那草台班子如何敌得过厢军?”
“就是要蒙家出兵。
火上浇油,柴才能烧得更旺。”
池越连鸡腿骨头都啃干净了,对余冉说:“洪爷只是有把子力气,逞凶斗狠都未必能行,空架子罢了,领军起义原本就不行,大夫人要杀就杀了吧。
大夫人要报仇杀洪爷一人足矣,蒙家想要军功,杀洪爷一人亦足矣。
但秦家一旦动用厢军,就是官逼民反,必然群情激奋,才能真正乱起来。”
祁霄笑起来,口号唐绫都早想好了:暴齐不寿,天伐无道。
第150章
蒙府派出去的人没两天就回来报信了,果然找到了这个“洪爷”,现在已然是成了土匪头子,组织了一支起义军,盘踞在曲州肴山,故号肴山军,甚至已经跟曲州府的官兵打过两次了。
“大夫人正逼着蒙泊全派人去曲州,要杀了洪爷给蒙敬报仇雪恨。”
消息是红霞告诉池越的。
池越守着角门,祁霄他们就坐在墙根底下休息。
余冉一点头,心想着果然不出九殿下所料。
祁霄问:“大公子和那位薄先生呢?怎么说?”
蒙家家主蒙泊全是个没主意的,蒙家的事多数都已交给了大公子蒙韬,若真要派人去曲州可不是件小事。
池越笑了笑:“大公子听了薄先生的话,将大夫人暂时劝住了。
薄先生的意思,曲州虽与呂安府比邻,但毕竟不是蒙家的属地,贸贸然派人去,恐怕让曲州府误会,与蒙家生了嫌隙。
再者,现在肴山军声势浩大,吸引了不少流民聚集肴山,蒙家若只派几个人怕也伤不到洪爷。”
余冉看向祁霄,这薄先生还真是个坏事的,难怪祁霄从一开始就没有利用薄先生的想法。
祁霄点头:“这薄先生倒真是个明白人。
不错不错。”
“嗯?”余冉不明白了,“爷不是想让蒙家派兵吗?怎的不嫌薄先生碍事?”
“不碍事。”
池越摆摆手,替祁霄解释道,“我们毕竟是外人,就算现在红霞对我还算信任,她在大夫人面前说话也不能左右蒙家当家人的决定。
反而是薄先生,深受蒙韬信任,自然会为蒙家出谋划策,而我们坐享其成即可。”
“可薄先生不是阻了大夫人派人去曲州?”
“大夫人为报私仇而派人去曲州,于蒙家有害无利,当然要阻。
但曲州闹得一团糟,朝廷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若真让肴山军攻进了曲州府抢了曲州府的粮仓,那可真是造反了,曲州府知府的脑袋还要不要了?蒙家离曲州最近,蒙家若是收到了曲州府的求救而派厢军驰援、镇压暴乱、杀了贼首,便是大功一件,二公子的仇顺便就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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