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活人,这层面皮最多能维持三五日,若他死了,眼下这春暖还寒的时节,大约能维持十数日。
管保他下葬时,还是这副样子。
不过保险起见,他倘若真绝气了,我还得再让他的脸色白一些、枯一些,活人与死人总还有点差别。”
“如此再好不过。”
“蒙敬习武,身上还有些旧伤,这一位手上脚上皮都嫩,还需些功夫,做得精细些。”
“旧伤也能做?”
“能,不用特殊的药水洗,一般用力都是揉搓不掉的。
不是仔细检查,都能瞒过去。”
“你这易容的本事真是绝了。”
祁霄嗤笑一声,忽而低声问道,“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还要留在天策营?”
池越看着祁霄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半晌才轻声应说:“殿下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吗?”
天策营的人如果都像池越这样,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却有一流的功夫和诡谲的手段,为何还要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为何不逃?
只能是因为逃不掉。
“天策营是有什么控制人的法子?”祁霄抬眼匆匆扫过不远处坐着的宗盛。
“待殿下登上至尊之位,自然能晓得。”
祁霄耸了耸肩,不再问,也不再说什么。
这是池越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他指手画脚,他既帮不上忙,就不要胡乱添麻烦了。
“殿下,这样就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祁霄点头,招了招手:“走。”
一行人继续前行,黄昏时分终于到了呂安府。
呂安府蒙家是如今五大族中势力最大的一支。
五大族手里没有正规军,但他们手里有厢军,是地方军、役兵,平常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战时才会被抽调,作为修筑城池、制作军械、修路运粮的后勤部队。
现在许证领了十万大军围攻霸山,已将霸山附近三州的正规军都调走了,同时也调走了三州的粮,唐绫会坚守霸山,许证打的将是一场持久战,早晚得向其他地方调兵借粮,而呂安府蒙家离得不远,手里的厢军有三万之数,肥得很。
祁霄拆散了两千精兵分散深入齐国腹地,为的正是在这外患之际,给齐国的内忧淋点油、添把火。
祁霄只带了几个人往呂安府,混入蒙家,确保蒙家会给许证拖后腿,断了许证的补给,甚至背后捅许证一刀,最好能往许证后心处捅。
祁霄只带着池越、宗盛和玄机营的余冉在身边,其他人在蒙府外策应。
他们拖着人敲开蒙府朱门,还未来得及掉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蒙府已经自己折腾了个鸡飞狗跳,将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请到家里,排着队给假蒙敬把脉治伤。
祁霄等人被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等到了入夜才被领着去见了蒙家的当家人蒙泊全和大公子蒙韬。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祁霄垂着脑袋缩在后面,答话的是玄机营的余冉:“陈军南下,刑天关破,我们兄弟几个原是衙门里的杂兵,趁乱逃出来的,半道上遇见了二公子,他受了重伤,已是走不动,便给了我们一些银子,让我们送他回来呂安府。”
余冉在齐国潜伏多年,对刑天关十分熟悉,应对蒙家人的询问丝毫不费力。
“谁?是谁伤了我儿?!那伤口不是寻常刀剑伤,陈军所用是何种武器?”
“这……这个小的着实不知,我们几个光顾着逃命,遇上二公子时,二公子已经伤了,我们也想给二公子治伤来着,可二公子的伤……”
蒙泊全气血上涌、悲愤交加,刑天关被破的消息传到呂安府的时候,蒙泊全就已经知道不妙,急忙命人去探蒙敬的消息,但祁霄在刑天关大开杀戒,一片混乱、百姓四逃,哪儿能有什么消息。
可当假蒙敬被送回了,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蒙泊全这个做爹的还是受不住。
“爹……”大公子蒙韬扶着蒙泊全,一下一下地抚着蒙泊全的背,给他顺气,“你们先下去。”
回到小院,祁霄他们奔波月余终于能洗个澡,虽然需要四人挤在一间,但好歹有张床睡个觉了。
“殿……阿九,”余冉一开口就错,幸好改得快,“蒙家内院的仆人还在忙,听说二公子不大好了,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祁霄年纪最小,人前人后都让他们唤他做“阿九”。
祁霄微微点头,没说话。
倒是池越说:“我给他换装的时候,给他切过脉,他熬不过今晚。”
祁霄合上眼,他要睡觉了。
余冉也没再多话,躺好睡觉。
第146章 (小修)
半夜里,假蒙敬果然死了,整个蒙府彻底没睡,前半夜鸡飞狗跳,后半夜期期艾艾。
论说起来,蒙敬是蒙家二公子,原本是借着嫡亲姐姐的福荫进了兵部,在硕粱前途一片大好,可惜蒙敬是个武功稀疏平常、还缺心眼的富家子弟,被大皇子的人抓到点小错就穷追猛打,二皇子懒得管他扶不上墙的小舅子,便将他扔到了刑天关,想着历练他一番,也正好在北境、在许证眼皮子底下埋下个自己人。
谁能料到说打仗就打仗,还是除夕夜,祁霄披星戴月地杀进了刑天关,别管原本齐国朝局如何,大皇子和二皇子各自什么心思,祁霄仿佛突然闯入掀翻了棋盘,散落了一地黑子白子,当真搅了个天翻地覆。
蒙府新丧,祁霄等人被忘了个干净,余冉跟后院的二管事说上了几句话,意思也简单,外头乱得很,好多州府都封了城不让进,打仗了他们无处可去,希望能留在蒙府。
余冉他们四个都是青壮年,粗使杂役干得,耕田种地干得,从前是府衙里的杂兵,还会两下功夫,看家护院也干得,总之是不会让蒙府白养闲人,留下他们不亏。
留不留下他们,二管事做不了主,蒙敬头七都未过,府里正忙,他也不好开口提,便让余冉等着,他们也就乐得清闲。
蒙敬出殡这日又是大雨,愁云惨淡衬得整个蒙府更是凄凉,府里上上下下好一通哭,祁霄所在的破落小院都能听见那凄凄惨惨戚戚,瘆得人掉鸡皮疙瘩。
祁霄四人坐在屋里喝茶。
一是本来就闲,他们本就不是蒙家人,说是客人也没那身份地位,说去帮忙打杂又没人真敢差使他们,毕竟他们是护着蒙家二少爷回呂安府的,回来的时候人还剩一口气,好歹是见了最后一面,怎么都是对蒙家有恩。
二来,闭门不出躲了人,余冉正好将这几日在蒙府里探到的消息告诉祁霄,他们要进行下一步计划。
“蒙家如今是蒙泊全当家做主,人没什么,两个字,平庸,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性子有些自私软弱,耳根子还软,府里上下倒多是大夫人拿主意。
大公子蒙韬、二公子蒙敬,还有那嫁做二皇子侧妃的大小姐都是大夫人嫡出,府里还有三个姨娘,皆无所出,下人们讳莫如深,我也不好多问,不过想来是这位大夫人厉害。”
“蒙韬呢?什么脾性?”
“好大喜功。”
余冉言简意赅,“这些年蒙家在呂安府的产业大部分已经慢慢交到了蒙韬手里,逢年过节的他便寻个眉目往硕粱城里送,在朝里打点关系,想为蒙家讨爵位,将蒙敬送进兵部也是一出。”
“爵位?五大族不都是世袭爵位?怎么还要讨?”
蒙府大门口挂的不正是呂安伯爵府嘛?
“阿九说的不错,五大族自齐国立国后便都封了伯爵衔。
不过呢,五大族的势力并不均衡,以海、慕两家为尊,蒙家在蒙泊全手里算是日渐式微,否则蒙家大小姐也不至于为了争一个侧妃位,几乎将半个蒙家都送出去了。
而且去年海家因督修皇家别院之事有功,被提了侯爵,蒙韬气得直跳脚。”
祁霄笑了一声,那督修别院一事可不就是许证书信中说的,逼死赵老相爷的事情嘛。
赵老相爷以死明志,齐国皇帝转头就封赏了海家,足见海家颇得圣心,而齐国皇帝也是穷奢极恀、十分任性。
齐国朝堂这滩浑水看样子比大陈不遑多让啊。
“蒙家大小姐是二皇子的侧妃,那正妃呢?”
“二皇子尚没有正妃。”
祁霄挑了挑眉头,虚席以待嘛,分明是故意如此。
“那可正好。”
祁霄笑起来,眼中一片冰寒彻骨,让池越想起了凤林山的大雪夜,让余冉觉得冷,冷得他不由浑身一颤。
蒙韬想要重振蒙家声势,想要爵位,也定想要扶正蒙家大小姐,无论哪一个,他都得先有功劳。
太平盛世,蒙家远在呂安府,朝中无宗亲,想立功得不断巴结硕粱城里的人,熬着等机会。
原本蒙敬便是机会,可惜他没能留在硕粱,现在还死了。
那祁霄正好能给蒙家送机会、送功劳,蒙韬和蒙泊全无法拒绝的、大大的军功。
“大夫人和蒙韬身边最亲信之人都有哪些?”
祁霄他们是生面孔,想一时三刻就获得蒙家信任太难,还需从旁下手。
“大夫人院中一位王麽麽,是大夫人的陪嫁带来的,跟了大夫人几十年,最是信任,另外还有白露、红霞两个大丫头,府中大管家都得让着几分,给这三位脸面。
大公子那边有位薄胥薄先生,原是蒙家铺子里的小小账房,因为精于算计得了大公子的青眼,一直带在身边,就住在府里。”
“精于算计,该不是珠算的算,记账的记吧?”祁霄虽是在问,语气里却是八分肯定。
余冉点头:“听说这位薄先生替大公子出谋划策,将蒙家的生意扩张了不少。
因蒙大小姐的事情,蒙家内里被掏空了,近几年天灾不断,蒙家的产业也受波及,眼看是难以为继了,多亏了薄先生才稳住了蒙家的根基。”
祁霄喝了口茶,手指轻轻抬了抬指向池越:“大夫人那边,你看着办。”
池越看着祁霄愣了一瞬,旋即一笑应道:“是。”
余冉怔怔地看着祁霄,又瞥了一眼池越,想了想还是没开口,主子的决定哪里容得他置喙。
可大夫人深居内院,他们都是男子,二重门都进不得。
让池越看着办?是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余冉原以为从薄先生下手更容易一些呢。
不过他操什么心,池越自己爽快答应,像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是有法子的。
玄机营与天策营两分,对天策营并不算清楚,只是在天策营行动时听从调遣,搜集情报而已。
余冉只知道天策营本事大得很,怎么都轮不到他操心。
一屋子四个人,余冉是个可靠却没太多心思的,宗盛是祁霄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只有祁霄和池越两人满肚子弯弯绕绕。
祁霄一盏茶喝尽,忍不住想叹气,这时候如果唐绫在就好,唐绫一定明白他为何点池越先往大夫人那处去。
那份心有灵犀是藏在心坎里隐秘的快乐。
祁霄忍不住思念唐绫。
幸好池越是个明白人,不至于要让祁霄多费唇舌解释。
***
话分两头,许证围困霸山大半个月,他坐得住,唐绫乐得清闲,可齐国朝中久等不到许证捷报却是耐不住了,陛下明发圣旨让许证攻霸山。
许证接到圣旨叹了一声,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嘉林关、刑天关被破,霸山被占,周国大军压境,付守光领军抵达宁溏,与荀安侯唐峘对峙,派了使节去谈,岂料刚走没多远,被荀安侯用投石机砸了一堆烂石头烂泥巴,明摆着羞辱齐国,根本不愿意谈。
这东、北两线开战,硕粱的那些贵人现在都睡不着觉了,可不是着急嘛。
许证不想攻城也只能攻城。
战鼓起,旌旗蔽日。
唐绫站在城楼上,其实他不必来看,这里有陆秀林和白溪桥在,许证是不可能攻破霸山的,但唐绫还是来了,他要替祁霄看着。
许证的大军中有冲车云梯投石车,都在阵中,声势浩大,仿佛是立了必破霸山的杀心。
南城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咿呀声,竟像是能从震天响的战鼓声中刺出来一般。
一支骑兵以飞快的速度冲出南城门,像一支离弓的箭,直直射向许证大军。
许证站在高处,不禁愣了愣,这支骑兵约莫最多一二千人,敢冲他十万大军?那位陈国九皇子是疯了嘛?
不待许证想明白,那支骑兵已冲出城关数百米,离他们越来越近,进入了弓箭射程之内。
“弓箭手准备!发!”
漫天箭雨飞驰疾下,数百人的骑兵顷刻间被扎成了刺猬,人与马匹,尸首零落横乱。
鲜血铺洒成池,渐渐漫开,像是能漫到许证脚下,漫到霸山城关。
许证看着眼前的景象立刻便知不对,抬手令先锋军暂停攻城。
“去检查尸体!”
“是!”
很快小兵回来报告许证:“大将军!那些人都是我霸山守军!都是被绑在马上的!”
许证脑子里嗡了一声,猛然抬眼望向霸山城关。
白溪桥就站在城关上,手里拿着一副特制的弓箭,比寻常弓箭长出许多,极重,箭矢也是又重又长,这张弓两个青壮年才能勉强拉开,但它现在在白溪桥手里,只见他搭起长弓,引箭开弓,嗖得一声巨响,那支箭像是从城关上每个人的耳畔擦过去的,长箭离弓弦的破空之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长箭射程是寻常弓矢的一倍多,竟能从城关上,越过那片血池直直射到许证阵前,吓得许证阵前兵士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否则险些要被这箭扎成一串!
唐绫就看着许证阵前凹进去了一小块,忍不住看向白溪桥,冲他笑了笑。
长箭上搭了一张字条,上面没写什么,就一个数字,两万两千七百二十三。
两万两千七百二十三人。
有零有整。
是如今困在霸山中幸存守军的人数。
许证气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忍不住一口热血要喷出来,但大军阵中,他为主帅,他必须镇定如山,只能强将这口心头血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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