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微微一怔,低了低头。
宗盛跟叶淮有些像,主子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不问缘由,更不会违逆。
但他心里真的不会怨怪吗?叶淮偶尔会露出纠结与不认同的神色,可唐绫却从未在宗盛脸上见过,他似乎一贯安静,似乎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
宗盛沉默了一会儿,说:“公子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唐绫微微一笑,只问:“干粮还有多少?”
“足够十日。”
“十日……玄机营呢?硕粱和霸山的战事如何?”
“在黄亭镇的时候,确实跟玄机营联系上了,陈恒率领定远军与白溪桥、陆秀林汇合,夺下了霸山,将许证逼退死守正野关,肴山军围了硕粱,却是僵持不下。
不过爷不愿想玄机营透露行踪,离开黄亭镇之后便将他们甩开了。”
唐绫轻叹一声,他甚至不觉得惊讶,祁霄就是那样的性子,玄机营敢跟佔事处暗通款曲,莫说信任,在祁霄眼里他们都是该死的。
“想办法联系玄机营吧。
至少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祁霄的。”
宗盛看着唐绫,只犹豫了片刻,说道:“公子,恕我不能从命。
爷吩咐不可透露行踪。”
“他此刻身在付守光的新兵营里,你可知道万一被人察觉他和池越易了容混在营中,他们必死无疑。
如此境况,你就不担心?他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至少该尽力护他周全,不是吗?”
“……爷和池越不会有事的。”
宗盛当然担心,但他相信祁霄也信任池越。
何况祁霄的交代他不可能违逆,连想一想都不可能。
唐绫轻声一叹,他说服不了宗盛。
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三日,期间宗盛扮作个跛脚的老汉日日都会去通往季汌城的官道旁查看是否有新的联络暗号,或者季汌城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惜并没有收获。
唐绫躲在山间小屋内,仿佛回到了凤林山里,也是那么一间简陋的屋子,祁霄遇到大风雪的那几天,他也是那么一直等着,眼前风雪遮天蔽日,却不知祁霄是否平安无恙,也是那么担惊受怕着。
“咚咚……”敲门声让唐绫立刻警惕起来,他没有应声,而是躺倒了床上,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有人吗?”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咿——呀。”
小屋的门被推开,有人缓慢地走进来。
“有人吗?”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内,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床上的唐绫。
宗盛出门之前在唐绫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抹了药粉,虽不能改变他的样貌,却能令他戴上一副病容。
若有人来,他只管躺着,装作病入膏肓即可。
付守光再怎么急于征兵也还不至于拉一个“将死之人”去充数。
“喂……你,还活着吗?”女子凑近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唐绫。
唐绫近日里瘦得厉害,再配上这副蜡黄的脸,怎么看都是救不活的样子。
唐绫慢慢睁开了眼,好像好些吃力地看向床前的女子,微微启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女子看着他这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眉头皱了皱,说:“我……饿了许多天了,就想讨口吃的。”
唐绫看着她,女子年纪不大,容貌十分普通,身上破衣烂衫,身形有些佝偻,脚上一双草鞋破烂不堪、满是泥污,整个人都乌糟糟的。
女子被唐绫这么打量了一阵,便见唐绫轻轻合上了眼。
“喂?喂!”
唐绫不应,女子便也不理会他了,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走了。
唐绫躺在床上没立刻起来,他想等一等。
那女子有些古怪,一个女子,往山林里找吃食?她若真是饿了多日,怎么不在屋里翻一翻,抢了干粮再走?莫不是良心太好了,想可怜可怜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
反正唐绫左右都是等,坐着等和躺着等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唐绫小屋外又传来了些动静。
“……就是这里了。”
门口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非常轻。
唐绫没有武功,耳力并不算好,他听不出来外面到底有多少人。
若是来抢粮的,唐绫打也打不过,只能由着他抢,想来他们不至于费力杀一个病秧子。
“咿——呀。”
豆腐干大的小屋一眼就望尽了。
唐绫正侧着头看着门口,来人身形高大,头戴斗笠,看不清楚样貌。
门口的人也瞧见了他。
“……公子?!”
那人一出声,唐绫就惊坐了起来:“沈律?!”
沈律摘了斗笠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到了唐绫床前,单膝跪在唐绫面前:“公子,你没事吗?”
唐绫大笑起来:“没事。”
“你的脸?”
“药粉罢了。”
唐绫下床,将沈律拉起来,“你是我爹副将,不在两军阵前,怎么跑来这里了?”
“侯爷担心公子,我便来了。”
“星罗卫来就好了。
辛苦沈将军了。”
“公子快随我回去吧。”
沈律拉着唐绫的手就要将人往外带。
“等等,我还不能走。”
“公子何意?”
“你带了多少人?”
“算上星罗卫,五十。”
“应该够了。”
“公子,此地离付守光的大营极近,无论公子要做什么,都请先随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谋划。”
唐绫站定,将沈律按住:“我还不能走。
这里还算安全。”
“公子,我能找到这里,佔事处的人也可以。”
“跟你走也行,但我还得等一个人回来。”
“……”沈律皱起了眉头,冷声问,“陈国的那位杀神?”
作者有话说:
又卡文了……码的潦草,明天可能会稍微修一下,明天会再更一章的
第165章
“陈国的那位杀神?”
唐绫一下皱起眉:“你说什么?”他和祁霄的关系父亲是不可能告诉其他人的,沈律知道什么?
沈律看着唐绫露出忧虑的神色,半晌才说:“青岚说他在黄亭镇遇到了楚王,说……他去救你。”
唐绫叹了口气,青岚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沈律,但他心里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沈律肯定是猜到了什么。
“救我的人去找吃的了,等他回来一起走。”
沈律追问:“不是楚王?”
“是楚王的人,不过楚王不在这里。”
唐绫要用沈律带来的人,瞒着没什么意思,不过他暂时不想解释的太清楚,怕沈律会强行将他带走。
沈律的父亲是荀安侯唐峘的亲随,为了救他死在了战场上。
所以沈律是唐峘从小养大的,与唐绫这个亲儿子无异。
若论忠诚,唐绫甚至都比不上沈律。
叶淮和青岚,甚至星罗卫,唐绫都能做主,可他却做不了沈律的主。
父亲将沈律派来,恐怕就是为了将他捉回去的。
“既然要等,那公子不若与我说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沈律说着话,突然伸手在唐绫脸上蹭了一把,唐绫一惊却闪避不及。
沈律看着唐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蹭下来的些许药粉,这才算是相信了唐绫无恙的话。
唐绫摸了摸自己的脸,扭头躲开了沈律的目光,拖了把椅子出来坐下,说道:“让你的人都回去吧。
他们守在外面,宗盛是不会出现的。”
沈律犹豫了一下,往外间传话:“留下两人,其他人都撤回去。”
“是。”
沈律回来,坐到唐绫对面,等着唐绫开口。
“佔事处的人抓我只是为了要挟我爹退兵,并没有拿我怎么样。
楚王来得及时,我很快就脱险了,不过为了避开佔事处的人,费了些时日才到季汌。”
“你说楚王不在,那他在哪里?又为何将你带来季汌?”
唐绫不答反问:“青岚呢?”
“跟着另一队人往黄亭镇方向去寻你了。”
“叶淮的伤势如何?”
“伤虽重,但命是保住了。
安心养半年,应当不至落下什么病。”
唐绫松了口气:“那就好。”
“现在可以说说楚王了吗?”
“楚王已经回硕粱了。
来季汌是我要求的。”
沈律皱眉,楚王已经回硕粱了吗?据他所知硕粱战情焦灼,确实是需要主帅回去坐镇。
但青岚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楚王一定会救唐绫回来、保护他周全,如果真的这样在意他,又怎会同意将他送来季汌涉险?
沈律今天找到这间茅草屋,最令他惊讶的是,只有唐绫一个人在,脸上抹了药粉装病,虽然是不错的伪装,可是怎么能留唐绫一个人呢?他不懂武功,万一找来的是佔事处该怎么办?
这个楚王究竟在想什么?唐绫又在搞什么?
“公子想做什么?”
“佔事处两次三番跟我过不去,当初在虎口峡安排刺杀,今次又想用我威胁父亲,是可忍孰不可忍,得好好教训教训,不是吗?”
“就我们这些人?”沈律想了想,“烧了付守光的辎重?”
唐绫点头:“对。”
沈律思虑片刻,微微摇头说:“付守光十万大军,新又征兵三万,就凭我们这些人,太过冒险了。
就算能烧得成付守光的辎重粮草,我们恐怕也跑不远。
侯爷让我来是将公子接回,一切要以你的安危为最优先。”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留你的人接应即可,以策万全而已。”
沈律深深看着唐绫,目光中透露着不信任,半晌才道:“公子既然一定要出这口气,那我等听命便是。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将公子送回大周才是最要紧。
我今夜就安排人手,火烧付守光大营的事情,请公子放心交给我来办吧。”
唐绫不避沈律的目光与他对视。
他知道沈律一定会想方设法先将他护送回去,这是他父亲荀安侯的军令。
就像宗盛只听命于祁霄一样,沈律只听唐峘的。
可唐绫还不能走。
祁霄还在新军营里,他不能现在离开。
想来可笑,他从霸山逃出来,处心积虑地瞒着祁霄,现在沈律来接他,正是离开最好的机会,而他却又舍不得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唐绫微微垂眼,一手摸上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祁霄留下的牙印,他咬得那么狠、那么深,几乎是要露了骨才松开牙关,疼了他好几日,现在连血痂都还没掉,必然是留疤的。
可即便没有这个牙印,祁霄在他心里刻下的烙印也不可能消失的。
当初与祁霄分离四月之久,唐绫离开霸山时觉得伤心难过,却远远不及再见到祁霄是的痛苦难当,因为祁霄并不在那里。
而现在不同,祁霄就在季汌,甚至三日前还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丢下身处敌营的祁霄不管,自己回大周?!他做不到!他再也狠不下心了。
“若我不在,楚王的人不会信你。”
“那也无妨。
付守光现在到处征兵,要混入新兵营不难,之后再想法子混进付守光的大营便是了。
公子请放心。”
唐绫抬眼盯住沈律,两人眼神相接,仿佛一瞬闪出刀光剑影,两不相让。
“沈律,你是我爹的副将,我使唤不动你。
但我若不想走,你也逼不了我。”
沈律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叹息:“子绎,你素来不会感情用事的。”
沈律不再称呼唐绫为公子,而是改唤他的表字子绎,那是兄长对弟弟的称呼。
直到唐绫方才说出谁也无法逼他离开季汌的话,沈律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何荀安侯要命他亲自来带唐绫回去,是早料到了唐绫会如此,若是星罗卫只怕没人敢违逆他。
但沈律不希望用强硬手段将唐绫绑回去。
他与唐绫情同手足,最清楚他的性子,谁都逼他不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绫张了张口,却是语塞,他是感情用事了,从前的唐绫是不会做如此不智的决定。
“子绎,回家吧。”
“你说感情用事……如果我真的被囚,付守光用我来要挟我爹退兵,那我爹会感情用事吗?在失去我娘之后,在悔恨痛苦了二十年之后,他还能再做一次明智的决定吗?”
沈律一下子怔住了,当年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又自己猜了一点,但他从不敢提,唐绫也从未说起。
沈律怎么都想不到,唐绫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样的问题。
“……你非要留下……是因为楚王?他没有回硕粱,而是已经混进了付守光的大营,对不对?”
那个楚王是疯了吗?!为什么一个皇子要以身犯险?!不应该啊!但若非如此,唐绫还有什么理由坚持留在季汌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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