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祁霄轻轻一叹:“休息一下吧,等雨小一些我们就回去。”
***
大雨夜,茅草屋虽有顶有棚,但一刮风一下雨就四处漏风又漏雨。
沈律原想劝唐绫夜里睡一下的,可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实在也是没办法。
唐绫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披了件蓑衣,瞧着虽然狼狈,神色却是平和的很,似乎并不在意风雨。
沈律知道唐绫能吃苦,他十一二岁时就跟在荀安侯身边随军出征,所有人都称他做“公子”,他却不是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即便体弱提不起刀枪,但旁人能吃的苦受的累,他都能咬牙扛下去,久而久之便没人敢看轻他,偶尔也会让人忘记心疼他。
“这样大的风雨,他们今晚是不会回来的。”
唐绫看向沈律,轻轻一笑:“你知道,我们是在隆冬天里翻越了凤林山的,那时候的风雪仿佛能吞天食地……雨停了,他就会回来的。”
“那时候,你可晓得侯爷多担心你?”
“我爹还好吗?朝中局势如何?”
沈律叹了一声,唐绫总算想起来要问一问大周的朝局了。
“齐国皇帝向皇上发了国书,说愿意割让柳江以东三州五郡,请皇上即刻退兵。
我离营前,圣旨已经到了,不过侯爷让人稳住了内官,推脱自己巡营未归,暂时没有领旨。”
“……诏书已发,父亲搪塞不了几日。
但付守光还没有立刻拔营回硕粱,说明父亲还未撤兵,岂不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事情,荀安侯不能做,他已独掌军权,唐家声势太盛,今次若在被扣上一个忤逆圣意、违抗圣旨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侯爷是为了你。”
唐绫沉默,他岂会不知?佔事处将他掳走,付守光借此威胁荀安侯撤兵,可他爹若真的撤兵,那齐国皇帝国书中愿意割让的土地如何会轻易给出来?他爹若撤兵,佔事处和付守光更不可能将他交还给大周,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他逼迫荀安侯。
而且一旦给付守光回援硕粱的机会,说不定就会成为齐国扭转局势的机会。
“我已经你平安的消息发回去了,侯爷应该能安心些。
只要你尽快跟我回去,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沈律看着唐绫,忍不住语重心长,“侯爷说,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全须全尾得带回去。
去年将你送去陈国,侯爷心里有多难过,现在就有多急迫得想你回去。”
“……下雨了,今夜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沈律无奈摇头,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绫居然还是不肯松口,还是不肯走。
沈律根本没在意唐绫莫名其妙的论断,大雨天能有什么机会?唐绫不过是关心则乱。
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些,茅草屋不再像个水帘洞。
唐绫有些坐不住,索性走出了屋子,站在门口等。
晨曦从淅淅沥沥的小雨里透出来,温柔的光被水雾包裹着,整个林子都湿漉漉得泛着水光,唐绫望着望着,雨就停了,盼着盼着,人就回来了。
是沈律先听见了马蹄声看向了东面,唐绫跟着望过去,不消多会儿就真的看见了急匆匆赶回来的人,宗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了,祁霄和池越。
唐绫等不及,向着东面小跑过去,跑了几步却停了下来,他像是在做梦,竟有些怯,若是一场梦一场空,他不想着急醒来。
祁霄一马当先向着唐绫的方向冲过来,他不想勒马,他着急,反而策马急赶,眼看就要到唐绫面前,他一个翻身就跳下来马,将唐绫抱进怀里,任由快马继续跑出去。
“……回来了?”唐绫身上是湿的,祁霄也是,他抱住人的时候觉得很凉,凉得他一激灵。
祁霄捧起唐绫的脸,挑开他额角鬓边的碎发,仔细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不多会儿池越、宗盛都近到跟前停了马,沈律也追着唐绫过来了。
祁霄余光瞧见了唐绫身后跟着的人,猜他就是沈律了,沈律走到近前,祁霄忽然低头吻住唐绫,贪婪极了,毫不遮掩。
青天白日的,当着旁人的面,这是做什么?!
沈律一下就变了脸色,当即就想拔刀砍了祁霄,宗盛和池越就在一旁,就是要动手的意思。
似乎只有唐绫无知无觉,被祁霄突如其来地亲昵冲昏了头脑,晕乎乎地回应着他的吻。
“咳!”沈律咳嗽了一声,给唐绫提个醒。
唐绫一惊,用力推了推祁霄,却是推不动。
祁霄根本不想放开他。
唐绫红了脸,轻轻咬了祁霄一口:“唔!先放开!”
祁霄还没欺负够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唐绫,低低笑起来:“你等了我一夜?”
“……”
祁霄掩不住笑意,牵住唐绫的手,不回答也没关系,事实胜于雄辩,唐绫抵赖不了。
“先将衣服烤干,别病了。”
祁霄没忍住又飞快地啄了一下唐绫的唇,轻轻抚着他的脸颊,他不想说出口,我送你回去的话。
方见面就要道别离,太快了,他想多留唐绫一会儿,即便只是片刻都好。
作者有话说:
短小君出没……明天继续吧
第168章 (拍虫)
日复一日,硕粱被围已经半月有余,齐国朝廷乱做一团,除了死守,就只能弃都,而这两条路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许证粮草短缺,眼看正野关就要守不住了,再退便是槐延关,可槐延距离肴山很近,肴山军如今日日壮大,俨然是占山为王了,许证若退到槐延,便是腹背受敌。
而今硕粱被围,传递消息都极为不已,更遑论给许证补给。
许证已沦为孤军,若硕粱之困不解,许证不知能战到几时。
另一头,齐国国书由佔事处秘密送往周国已有数日,可周国那边却什么回信都没有,荀安侯没有撤兵,付守光也无法回援。
佔事处前些日子抓到了荀安侯世子唐绫,却被人就走,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回到了荀安侯身边,如今齐国手里没有筹码,若割地都不能让周国停战退兵,那……万事休矣。
夜已深,齐国皇帝独坐龙椅上,玉阶之下空无一人,他执掌齐国三十年,有许证和付守光两位镇国之帅为他戍卫江山,他怎么都想不到,一国覆灭竟然只是短短不足半年光景。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莫非真是天意?陈国出了位天降的杀神,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都是注定的?
陈、周、齐三国相互制衡已有百年,怎么突然之间平衡被打破,陈、周前一年还打得你死我活,这一转头竟联起手来伐齐?!
佔事处说是因为荀安侯世子唐绫,他作为质子入陈,与那位楚王一同北上,颇为亲近,一到元京城便甚得陈国陛下的欢心。
年前,陈国的先锋军在大雪封山时冒险入齐,楚王便是带着荀安侯世子一起,后来为楚王守霸山的也是他。
一切都是因为荀安侯世子唐绫!
如果能抓住唐绫,就还有机会!可如今佔事处居然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是在齐国境土,居然还能让他逃了!
是天要亡齐?是天要亡齐!
齐国皇帝从大殿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站在高阶之上俯瞰皇城高低起伏的黑瓦飞檐,仿佛这个瞬间,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座皇城竟是如此寂寥阴沉。
“报!军情急报!军情急报!”
穿着甲胄的城卫一路疾跑,手中捧着卷轴,从宫门口一路跑向大殿,若非他一直高声喊着,黑色的人影在黑色的夜里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齐国皇帝额角急跳,他下意识地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现在已经无法接受任何不好的消息了,他转身回头又走回大殿,想躲起来。
内官将城卫拦在了大殿之外,最终没让坏消息传入齐国皇帝的耳朵里。
正野关破了。
许证退至槐延。
二更天,军机大臣鱼贯入宫,一个一个的肩并肩跪在齐国皇帝的寝殿前,求请皇帝撤出硕粱。
皇帝缩在寝殿内,一声不应,仿佛听不见。
天塌了,他扛不住。
“你们都让开!”
“二皇子,陛下有旨谁都不见。”
“滚!”二皇子抬腿就将拦在身前的内官踹倒在地,推开寝殿的门大步冲了进去。
“父皇!”二皇子入内,直接给皇帝跪下,“请父皇允儿臣领军!”
齐国皇帝刚想开口责骂二皇子,却被他一句话给整懵了,领军?领什么军?
“你说什么?”
“父皇,肴山军不过三四万人,且都是山野村夫、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
请父皇允儿臣领慕家厢军三万出城退敌!并赶往槐延策应许证大将军!”
“你……你要带走慕家的三万厢军?”
“父皇,硕粱有禁军五万,城卫一万,足以护卫皇城。
但若许证大将军的十万人尽数折去,我大齐便再无依凭!”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苦笑一声:“外头那些人都在求着孤迁都呢。”
“父皇!儿臣亲自领军必能大振我军声势!若儿臣不敌,父皇再做迁都打算也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
飞鸽传书送到沈律手中时,他们一群人正围在火堆旁烘衣服。
昨夜,唐绫留了个心眼,刚下雨时他便寻了张油纸将他们的衣服包了起来,虽然整个茅草屋都泡了水,可他们的衣服都是干的。
这会儿雨停了,才换了衣服,不至于太过狼狈。
“怎么了?”唐绫看向沈律。
沈律将书信递给唐绫,一边说道:“齐国皇帝令二皇子领军驰援许证。”
不必沈律再多说什么,唐绫和祁霄都知道情势紧迫,肴山军虽然围了硕粱,但齐军背水一战,肴山军一群连刀枪都使不顺的流民是不可能挡得住的。
何况现在肴山军中只有严川他们,没有祁霄坐镇,更是力有不逮。
唐绫看向祁霄,等他开口。
“看来,我得走了。”
祁霄微微垂头,避开唐绫的目光,只要唐绫说一句不想离开他,祁霄会抛下所有跟唐绫走,可他知道唐绫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
唐绫微微启唇,最终沦为一声叹息。
再多拉扯终是要分别的。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池越拉着宗盛起身,悄默默地去牵马,留下唐绫面对祁霄。
祁霄忽然抬眼看向唐绫,伸出手去。
唐绫便将他牵住了。
分明是咫尺距离,分明是紧紧相扣的双手,为什么那么难?!
“你会等我吗?等我去找你。”
“我等。”
等一辈子也无妨,若等不到,大不了在奈河桥上继续等,直到他来。
“那我再信你一次。”
祁霄缓缓松开了唐绫,转身走向宗盛和池越,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得策马离去。
仿佛前一刻,祁霄还是那样疾驰着奔向他的。
马儿跑的太快,不多会儿他们消失在林子里,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公子,我们也上路吧。
付守光粮草被毁的事情我已经命人迅速传出去,当能为楚王略尽绵力。”
“……走吧。”
唐绫没想到这一次的分别居然是这样轻易,祁霄走得利落,他甚至来不及伤心。
好像,祁霄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唐绫似乎总在等他回来,在同会馆等,在霸山等,在季汌这不知道名字的荒山老林里等……他说了等,祁霄就会来找他,所以等等也无妨。
***
五月十一,夏至的前一日,唐绫渡过了柳江。
同一日,荀安侯唐峘从柳江撤军,大军进驻叄州,以齐国皇帝国书为凭据,要求接管叄州政权。
叄州的驻军早就被荀安侯全歼,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敢回嘴的都被割了舌头,如此雷霆手段一出,不仅叄州,柳江以东的三州五郡无一人敢抗争。
柳江以东战事平息,可齐国其他地方仍是水深火热。
二皇子领军冲出肴山军的包围,将肴山军杀得连连溃败,一下子齐军军心振奋,不过二皇子没有紧追不堪一击的肴山军,而是连夜奔袭,驰援身在槐延的许证。
祁霄带着池越和宗盛没有往硕粱去,而是直奔肴山,他终于让池越去联系了玄机营,命严川等人整顿肴山军,往肴山汇合。
陈、齐之战是该一决胜负了。
第169章
唐绫见到他父亲唐峘时,他正在叄州的府衙里整理三州五郡的文书,准备呈给皇上。
只是一年多未见,唐峘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边灰白的发里几乎寻不见一丝黑,低着头看文书时眉头紧皱着,就着烛火眼睛总要眯一眯才能看清楚。
“……爹……”唐绫开口,不禁有些哽咽。
“终于肯回来了吗?”唐峘放下卷册,缓缓抬头看向唐绫,眼神平静却似乎带着些疼惜的温柔,并没有斥责的意思。
“爹,我……回来了。”
“我如果不喊你回来,你就不回来了?”
“……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你可是真厉害,天下都给你搅得一团乱了。
我让你陈国是稳住局势,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
唐峘板着脸训儿子,训得唐绫一愣,他所做的事情都不过是顺势而为,也有跟父亲商量过,若真是要教训他,也该是为了祁霄。
“爹,是不是皇上为难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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