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绫觉得很冷,冷得他直打颤,而他额角却密密布满了细汗。
“公子,来,先把这个吃了。”
青岚身边有做好的药丸,先喂了唐绫一颗,用温热的茶水送服,又替唐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公子,你别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青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看着唐绫失魂落魄的模样是真的心疼。
自从回来大周,青岚就没见唐绫笑过,他就像花圃里昙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虽是未死却眼看着养不活了。
唐绫抬手轻轻摸了摸青岚的脑袋,低声说:“我会好起来的。
别担心。”
青岚看着唐绫就快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公子……我们回侯府吧。
你说你要来这里养病,可你……怎么越养越病!”
这座小院子在韶阳城郊竹林里,僻静的很,花了好些力气把院子弄得有模有样了,池塘里养了莲,又栽上了昙花,都是唐绫说喜欢的,每年从入秋开始唐绫一定要住在这里,说想看花开。
可就连迟钝的青岚都瞧出来了,唐绫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他总在暖阁里坐着看着窗外,一坐就是整日整夜,脸上的神情总是悲戚哀伤。
青岚死死咬着唇忍着哭,他不懂怎么医唐绫的相思病,是他没用!
“青岚,我没事。”
唐绫轻轻用衣袖给青岚擦眼泪,一边说,“我会好起来的。”
“呜呜……公子,是青岚没用,反而要公子安慰我……”
“傻青岚,别哭了,我答应你,会乖乖喝药,好生养着。”
青岚一个劲点头:“公子会好的。”
会好的。
唐绫微微笑了笑,他该学会怎样跟这份心痛和遗憾好好相处了。
他管不了刮风下雨,但他能守好自己的一片花圃。
他无法将祁霄占为己有,只愿他平安喜乐,他会默默守着他的花圃度余生。
***
祁霄一行从元京城出发,顺着秦江南下,往顺安府太华江畔接周国的羲和公主。
全天下都知道祁霄是去迎亲的。
太子殿下千里迎亲可谓是给足了周国面子。
从前八国战乱时联姻非常频繁,到了陈周齐的时代反而再没有过了。
祁霄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皇子,而是大陈的太子殿下,出行的排场只能用浩浩荡荡来形容。
这次陈周联姻真真是百年一见,许多百姓都在沿途看热闹,就连在秦江上的船只都恨不得停船来看太子殿下的御船驶过。
祁霄的船队有大船三只,前后另有五只小一点的官船护卫。
就连这小一点的官船都比一般的官船大。
祁霄在启淮上船时觉得这简直是搬了座宫殿来。
祁霄轻笑一声,当了三年太子,什么骄奢淫逸都不在话下了。
众所周知,祁霄晕船。
一上船他就站都站不稳,一直在房间里躺着,吃不下东西,喝酒倒是不少,船上侍卫见过几次祁霄趴在船尾呕吐,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侍卫们都被驱赶开了。
船行十多日,离顺安府越来越近。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总有风雨,一阵雷暴一阵晴的,江面不平静,船晃得厉害,祁霄又吐了好几回。
夜里雨停了。
祁霄由宗盛扶着坐到船尾吹吹风。
“我们离顺安府还有多远?”
“再有五日就该到了。
不过天不好,可能会慢一两日。”
“嗯。”
祁霄靠在船尾,目光涣散,用极轻的声音对宗盛说,“我估摸着昭妃该动手了。”
“爷不是警告了七皇子?昭妃难道还不知收敛?”
“收敛?他们这么费心一定要让我出来迎亲,不就是为了要我的命?她当年害死我母亲,谁知道这么多年她都害死了多少人,这样的人岂会收敛?”
“爷,我还是不大放心七皇子。
是否让池越知道?”
“不能牵连池越。”
祁霄摇头,“老七要拦着老六带兵回元京,谈是肯定谈不拢的,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揭出军饷贪墨的案子。
这招先手逼老六应对,公孙氏应该会推几个替罪羊出来保全老六。
而他绝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起兵造反。
到了这份上,他们更不能让我活着了。”
宗盛微微点头,祁霄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没有异议。
“让你瞒着池越,心里不舒服了吗?”
宗盛看着祁霄没说话。
他是怕池越担心。
“等无事牌到了陛下手里,他就会知道的。”
宗盛皱起眉头,呼吸变得沉重,池越曾说过,如果祁霄不是继承大位之人,他们或许永远都不能再见。
祁霄轻轻拍了拍宗盛的手臂:“等我到了韶阳,你就回来找他吧。”
“爷……”
祁霄打断宗盛,笑着继续说:“你我是兄弟,不是主仆,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你也是。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给你说媒啊……”
祁霄原本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变了脸色,身旁的宗盛几乎是同时警觉起来。
“爷,来了。”
“可真让人好等。”
漆黑的夜里,船上灯火透亮,船尾却不怎么照得到,黑暗里隐隐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噌!”兵刃出鞘的声音仿佛就是在祁霄和宗盛身边响起的。
宗盛反应极快,架住了挥砍而来的刀,夺下刀瞬间杀一人。
祁霄身形却是晃了晃,仿佛站不稳。
刺客们一瞬兴奋起来,这位太子殿下晕船啊,他身手再高,此刻都不如一个醉鬼!
“杀!”
船尾立时混乱一片,宗盛一人难敌数十名刺客,他连声大喊起来:“来人!有刺客!”
祁霄摇摇晃晃地艰难躲避着接连而来的白刃,一退再退,整个人撞到了围栏上,脸前又是一刀砍下来。
祁霄往后一仰,虽险险避过刀锋,却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噗通。”
“爷!”宗盛大惊失色,旋即跟着跳入水中。
“噗通。”
“弓箭,给我射!”
“嗖嗖嗖嗖……”数十箭矢密集射入波涛起伏的秦江,只是天黑,江面之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刺客!保护殿下!”
船上的禁军终于赶来,将刺客们团团围住,又是一通厮杀。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似乎落水了!”
“快!下水救人!”
***
“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张绥安跌跌撞撞地一路跑着进了承明殿。
“张绥安!慌什么?”正在习字的陛下不禁皱起眉头,张绥安在他身边数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是年轻的时候都鲜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
“陛下!”张绥安跪叩在地,颤巍巍地,“太子殿下遇刺落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啊!”
“什么?!”陛下大惊,手里的笔直接拍在了桌案上,“遇刺?你说清楚。”
“一共二十五名刺客,在船过槐州的时候行刺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和他身边的贴身护卫落水,便……便下落不明了。
二十五名刺客已尽数伏诛,在他们身上找到了佔事处的刺青。”
“哼,佔事处?张绥安你没长脑子啊,齐国已灭,皇室一个不留,哪儿还有什么佔事处,分明是有人冒充的!”陛下勃然大怒,又问,“落水怎么不去救?!”
“回禀陛下,秦江槐州一段水流湍急、河道曲折,那几日又接连下雨,殿下落水后禁军立刻就跳下去搜救了,可半夜风雨大作,人……”
陛下双手撑在桌案上,气得直发抖,猛地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张绥安蜷缩着偷偷抬眼瞧着陛下,心头狂跳,权力之争,兄弟阋墙,终是逃不过。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为了让祁霄见绫绫子,我也是拼命码字了
第181章
陈国太子落水失踪一事很快传入周国,事关和亲一事,连周国朝堂上都哗然一片。
现在只是说人落水失踪,并未确认身故,羲和公主还是按原定计划北上入元京城,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便只能等陈国另立太子了。
荀安侯唐峘收到星罗卫的密信,他并不在乎祁霄究竟是遇刺还是意外,但对于大周而言,若刺客的目的是阻止陈周联姻,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可就不止是死一个太子了,两国很有可能回到数年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中去,随时烽火硝烟再起,这几年的太平便会化为乌有。
散朝后唐峘从宫里出来,想了想还是去了唐绫的小院看看他,并吩咐人将祁霄失踪一事瞒住,免得唐绫胡思乱想。
唐绫的身体日渐好转起来,青岚许他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自从陈周通商,大周在太华江畔陆续新开了几个码头,又有运河通渠,诸般事务繁琐,唐绫总要替父亲荀安侯分担一些。
如今皇上亲政也有几年了,陈周之间亦无战乱,荀安侯的意思是该慢慢退下来。
他是想让唐绫袭爵,甚至接手神照营,但又实在不想他操心朝政,只能维持原样。
唐峘掌灯前到了小院,唐绫正在书房处理公文。
“爹,你来了。
我让青岚准备晚膳。”
“嗯,好。
在看什么?”
“前一阵神照营巡查宜良码头时抓了几个私盐贩子,都是柳江那边的,徐参将和宜良县丞上书问要怎么处置。”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之前怎么处理照办就是了。”
唐绫点了点头,说:“之前缴获的赃物都是上交国库,抓住的人若是大周子民则按律判刑,若是陈国人则会送返。
今次徐参将缴获私盐数量巨大,只这一船便价值十万余两。
如此大量应当不是盐商夹带私货能运出来的量。”
唐峘捋了捋胡子:“你的意思是有人将官盐当私盐卖。”
“祁……陈国太子对前齐的治策素来宽仁,虽各州府都派了按察使去,但难免水土不服让人糊弄了。”
唐峘听唐绫提起祁霄,又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说案子,心里不禁想叹息。
“你想帮他?”
唐绫愣了一下,微微低了头,没有回应唐峘提及的那个“他”,只是继续说案子:“爹,我觉得这贩私盐的案子背后肯定还藏了其他的,如此大量的私盐流入我大周,那么要换什么回去呢?抓到的是今次一艘船,没抓到的呢?而且他们敢一船就运这么多,宜良码头定有人被收买了。
不查清,我总有些不放心。”
“你所言有理,我会呈奏皇上。
查案有六扇门,你就不必太过操心了。”
唐绫点点头。
门外青岚来敲门:“侯爷,公子,晚膳备好了。”
吃饭的时候唐绫仿佛还在想私盐案,有些心不在焉,唐峘发觉了却没说什么,唐绫骨子里的坚韧像极了他母亲,仿佛什么事情咬咬牙都能挺过去。
当年唐绫的母亲被佔事处谋害,却告诉唐峘他们在刺客身上搜到了毒,太医院能配解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这样拙劣的谎言,是骗不了唐峘的,可他不知怎么却选择了相信心里的一丝侥幸,结局却是终身背负痛苦愧疚和遗憾。
唐绫生来体弱,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让自己的儿子不满周岁就没了母亲。
唐绫儿时的许多年,唐峘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唐绫,他太像他母亲了,尤其是他眼睛,他冲着自己笑的模样,唐峘太痛苦了,他甚至每一次站在侯府门口,都害怕踏入,每一次都仿佛在重复那一次迟归,要他重复经历一次生死别离。
此时此刻,唐峘看着唐绫,如果他知道祁霄出事……唐峘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愿他也经历那样永无休止的痛苦。
想着想着,唐峘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儿子跟他也很像,都在心里藏了一个人,对至亲的人都不肯说,仿佛对别人提起都是刨心的酷刑。
唐峘不自知地轻声一叹,唐绫微微抬了抬头:“爹,可是朝上有什么烦心的事?”
“哎,朝上哪天没有烦心事了。”
“是不是又有人提裁撤三军之事了?”
陈周几年没打仗了,太华江一战之后大周财政状况堪忧,之后虽然得了柳江以东的富庶之地,陈周也通了商贸,但修运河是巨大的财政开支,陈国的玄铁矿也是真金白银换来的,这么加加减减还是捉襟见肘,户部是天天都在喊穷,开源有点难,只能想着节流,朝中不少人盯着唐家呢,正好正大光明地上奏裁减军费。
唐峘摇头:“裁不裁减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唐峘的话里透着无奈。
裁撤三军只是表象罢了,内力还是争权夺利那些事。
唐家撑着大周半边天,皇上身上流着一半唐家的血,就算他再忌讳唐峘位高权重,心里也知道他必须依靠唐家。
但皇后可不乐意,她上头有太后压着,朝中有唐峘压着,那她的母族何时能出头?去年谨妃诞二皇子,而今俪妃又有身孕,她的儿子不再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她若不够强大,将来如何能推她的儿子上高位?
这些唐绫都懂,唐绫与皇上是堂兄弟,年纪相仿,他没跟在唐峘身边进神照营之前,还跟皇上一起在上书房读了几年书,当年皇上继位前的纷争,唐家是全程参与,身先士卒,唐绫彼时尽管年少,却什么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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