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现在大理寺少卿裴浩势单力孤,又素来是个刚直不屈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他还能照应。
所以此刻要低头服罪,他也不能不管。
只是不晓得这楚王是个什么心性?
宗盛给曹巍山端了盏热茶。
曹巍山小心翼翼地看着祁霄,不知道这茶是喝还是不喝。
“曹大人可知为何深夜里劳烦您跑这一趟?”
曹巍山一听这话,又要给祁霄跪,宗盛就在旁边,一下就将他拉住,按着他坐了回去。
宗盛没使劲,却还是让曹巍山惊愕,这意思不是要治他的罪?
“微臣愚钝。”
“今夜我亲自跑着一趟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个猜测罢了,不是真的要为难曹大人,正相反,此事若想查清,还需要曹大人你的帮助。”
曹巍山看着祁霄,一时不敢确定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他一个闲散王爷,这事情不应该避之不及吗?怎么还当真操心起来了?白天跟着裴浩绕了一圈不够,大半夜还要闹一场,是做样子?还是故意在他面前摆谱?
“微臣惶恐,请殿下吩咐。”
此刻夜都快尽了,祁霄与曹巍山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索性不解释了,直言道:“请曹大人明日逐一审问罗府上下一干人等,我会在大理寺等曹大人的口供。”
“是是,微臣定仔细办妥。”
送走曹巍山后,白溪桥总算想明白了池越的意思,刺客现在寻不着,那就抓藏在罗府里的那个内应。
“霄儿,我们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会打草惊蛇吗?”
祁霄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声:“他若怕了,想逃,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就怕他当真做的天衣无缝,一点马脚都没有。
明日等曹巍山的消息吧。
困了,都去睡吧。”
***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夜终于又沉静下来,宗盛回到自己屋内时发觉有人,一瞬警觉,轻手轻脚步入房中。
“回来了?快睡吧。”
是池越。
人就大模大样地躺在宗盛的床上,盖着宗盛的被子。
宗盛愣在原地,不知是该提剑砍了他,还是将人扔出去。
但……以池越的身手,这两样宗盛都做不到。
此刻大打出手怕会惊醒祁霄。
宗盛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给祁霄添麻烦。
池越闭着眼,翻了个身,将床外侧让出来,懒懒地说:“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矫情起来了……放心,不欺负你。”
宗盛听到这话,本该是恼怒的,可不知怎么恼怒里还藏了些臊,池越那话并不算说错,听着却粗俗不堪。
刚入五都府的时候一堆孩子都睡稻草,后来睡通铺,再后来有房间,宗盛和池越二人同住一间,自是同睡一张床,不过池越蛮横,独自霸着床,让宗盛睡地上,每天夜里为了一张床,宗盛要挨池越一顿打,打完还得睡地板,是受尽了池越的欺负。
直到……有一次宗盛伤得厉害,池越才将床让了出来,还一连照顾了宗盛几日几夜,后来二人仿佛能和平共处了,床就是一人一半,再没动过手。
宗盛杵在原地发愣,池越没再理他,呼吸极为细浅却平滑,似是真睡着了。
好半天,宗盛终于动了,脱了衣袍鞋靴,躺到床上,与池越一头一尾颠倒着躺。
池越又动弹了一下,将被子也让出来一半,踢了一脚盖到宗盛身上。
“……你怎么在我屋里?”
“仰熙斋厢房都安排满了,不然我睡屋顶?”
祁霄主厢房左右两边各两间房,白溪桥一间,宗盛一间,仰熙斋里还有东西两厢四间房,都住着祁霄带来元京的亲卫,确实没空房间了。
“……你又如何知道这是我的房间?”
“闻出来的。
你的气味十年都没变真是了不起,挺好认的。”
宗盛被池越这么一说,突然有一种喝水噎到的感觉,差点“呛”死他,他干嘛要问?!池越分明戏耍他!
池越知道宗盛憋闷,忍不住轻笑一声,一扭头就睡着了。
池越并没有骗宗盛,也不是要戏耍他,池越是真的认得宗盛身上的味道,他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而他进这间房间的时候就立刻闻到了令他感觉熟悉的味道,很难形容又很难解释,他觉得宗盛身上总有阳光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宗盛特别喜欢晒太阳,但凡好天一定要晒衣服被子全部晒一遍,甚至把池越拉出去晒,即使一天都不在,也要开着窗户让阳光洒进来。
也许是他们都出身穷苦,身上从来破衣烂衫,又馊又臭又霉,宗盛很讨厌那个污秽的味道,皂角费钱,但是阳光从不吝啬。
池越自记事起就在街上干偷盗抢骗之事,像老鼠一样逃蹿,像老鼠一样钻在地缝里,阴暗的角落才是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可宗盛却逼他晒太阳,多好笑。
***
中秋将近,元京城的街巷上越发热闹,除了挨家挨户走访搜查的衙役、兵士,似乎一切都还如往常一般。
唐绫坐在沁心茶庄二楼,看着下面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四周的人都在小声谈论着大理寺卿罗瑜的案子。
上次唐绫来时有京畿都护府将沁心茶庄围了个铁桶一般,茶庄都像是唐绫自家的了,半日闭门不得做生意,今日唐绫再来,掌柜的远远瞧见他差点就要给他跪下,这关头若京畿都护府再围了茶庄,百姓定将他与罗瑜的案子扯到一起,沁心茶庄就彻底不用做生意了。
唐绫进门身边只跟着青岚和叶淮一个小厮一个侍卫,再没有旁人了,掌柜的张望了片刻确认京畿都护府没跟着才松了口气。
唐绫有些好笑,现在曹巍山哪里顾得上他这个闲散人。
唐绫正喝着茶,青岚抱着个小盒一路小跑过来,神色紧张又难掩兴奋。
“公子!”
“怎么弄得像做贼似得?”唐绫忍不住笑。
“公子!卖了!”青岚凑到唐绫耳边,压着声音道,“三百金啊!”
唐绫让青岚将三张棋局卖给观棋楼,一张一百金,青岚当即就觉得唐绫疯了,甚至比祁霄还疯,谁曾想,观棋楼的老板不仅答应了,还答应地兴高采烈,给钱给的一点不含糊,青岚就傻眼了。
唐绫含笑说道:“你家公子的名头还值不起这点价钱吗?”
青岚咋舌,默默低语:“在大周那是肯定值不了。”
唐绫忍不住笑出声:“等过了中秋,还能再涨一些。”
“啊?”青岚完全摸不着头脑。
虽说自家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论在大周还是陈,年轻一辈里都鲜少能有与他比肩的,但就算大陈以武立国,书文大家也不是没有,公子一副美人图、三张棋局都够荀安侯府上下吃喝用度两三年了。
唐绫见青岚傻傻的样子,轻摇了摇头道:“陈国皇帝好棋道。”
“嗯?这个公子之前说过。”
在百雁山时,唐绫还与皇帝对弈过一局,青岚在边上站了快两个时辰,腿都快折了。
“陈国尚武,陛下多看重武将,就算出身寒门都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像百雁山围猎。
若武不行则从文,历年科考入仕者众,可若非世家大族几乎不能有晋升的机会,即便是世家子弟,若不能得陛下青眼亦是无用。
那便捷的法子就是投陛下所好。
所以太学生们才如此苛求棋道,在观棋楼时,和局都不能忍,之后还要想尽办法赢回来。”
曹巍山就是绝好的例子。
曹氏家学深厚,曹巍山却是小吏做了数年,又被埋在刑部七年,京畿都护府乃元京城最重要的府衙之一,可挨起陛下的骂来可谓稀松平常,大理寺卿一事出,曹巍山随时都可能没命,就算曹氏门第再高都不好使。
唐绫喝了口茶,嘴角藏着一抹浅笑。
他来陈国接受星罗卫,搜集各种情报,维系周陈两国岌岌可危的太平,可不论什么样的情报都比不上他能在陈国皇帝身边占一席之地,朝中风云诡谲如何,都得看这位陛下的心思。
唐绫来时,陈皇帝封了个宿卫郎的虚衔,代周侍卫御前,他怎好辜负。
作者有话说:
||ヽ(* ̄▽ ̄*)ノミ|Ю来了来了来了
第59章
大理寺的卷宗堆积如山,祁霄夜里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亮后就来了大理寺,随裴浩细查户部三年的卷宗,此时已看得头昏眼花,可裴浩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十足是个严厉的老师,祁霄一走神他就咳嗽,弄得祁霄非得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半分不敢偷懒。
“裴大人,这些记档账册大理寺定是早已清查过了,还请裴大人不吝赐教。”
祁霄实在是头疼,他以为大理寺只管查案,谁晓得还需会算账,他自己楚王府的账册他都懒得看,户部一年的账册堆起来能从地下堆到房梁上,这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得完的。
裴浩轻轻放下茶盏,看着祁霄说道:“户部四司,掌管赋税、军需、钱粮、俸禄、各种收支,其中颇为复杂,陛下让九殿下来协查此案,若殿下不能理清账目,万一陛下问起来,殿下准备如何作答?”
祁霄脸上僵着笑,点头应道:“裴大人说的是,我再仔细看看。”
祁霄明白裴浩的意思不是要故意为难他,而是要祁霄做“最基本的功课”。
祁霄十岁离京,对朝政事务一窍不通,光听裴浩说他就再聪明都抓不住重点,至少翻完了这些账册,裴浩才能跟他细说其中门道。
只不过十数位账房先生查了半个月才能抓出来点蛛丝马迹,祁霄看一日两日能看明白多少?
这个时候,祁霄忍不住想到唐绫,以他的心细如发应该很快就能看明白吧?可惜这些案卷连一个角都不能让唐绫看,就怕唐绫不仅看出蛛丝马迹,还能其他东西来。
昨夜里唐绫灯下看书的模样在祁霄眼前挥之不去,他那样安安静静的,像在画里又像在他梦里……
“咳咳。”
裴浩咳嗽了一声把晃神的祁霄惊醒,“殿下,下官手里还有些公文要处理,就不陪殿下了。”
祁霄恭敬一礼,以为终于能将裴浩送走,谁料裴浩只是从他身边挪到了对面的书案,统共走出去十步,真就开始看公文了。
祁霄无声一叹,沉下心来继续看账册,白溪桥在一旁盘腿坐着已然昏昏欲睡。
祁霄在密密麻麻的账册里一行一行、一页一页的翻看,手边算盘劈啪作响越发顺手,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祁霄忽然停下了。
裴浩以为祁霄又走神,便说:“殿下若是累了,不妨休息一下。”
祁霄紧皱着眉头,看向裴浩,问:“裴大人,这里面不仅是军饷案,对不对?陛下如此恼怒,将三分之一的户部官员查处下狱,并非全然因为军饷。
户部做这种盗用国库的事情多久了?!”
裴浩一愣,他让祁霄看账意在让他了解户部的日常运作,并非真指望祁霄能看出什么真知灼见来,却没想到只半日,祁霄竟发觉了里头藏着的另一个案子。
***
另一面,宗盛和池越一早就去了京畿都护府,当然不是为了旁听曹巍山审问罗府的人,而是为了检验罗瑜的尸身。
比京畿都护府的仵作更好的仵作是天策营的刺客。
曹巍山自昨夜的事之后对祁霄和祁霄的吩咐不敢有半分怠慢,他也想看看这个小王爷究竟有什么本事。
罗瑜的尸身被烧得焦黑,尸臭冲天,令宗盛不由蹙眉。
池越扔给宗盛一副衣具,手套、袖套和围裙:“穿上,帮我把他翻过来。”
宗盛照做,不过翻动尸身的事情却是他一个人一双手,所谓帮,池越只负责查看罢了。
罗瑜的后背也有火烧的痕迹,但不是完全的焦黑,而是有清晰的印记,背部和臀并没有烧得太厉害,大致是完整的。
“他是坐着的,而且身上有松油味。
火起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否则会挣扎,身体、手脚会蜷缩,面部也会承惊恐痛苦之状。”
池越说,“身上没有贯穿伤。
放平吧。”
宗盛将尸身放好,池越终于亲自动手了,他仔仔细细将罗瑜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在罗瑜身上找到了多处骨折和外伤,却不见利器伤。
“听府衙的人说,大火烧塌了半间房,他们是从废墟里将罗大人拖出来的,他身上的这些伤恐怕多半是房梁倒塌砸下来时候造成的,肩背、身侧、腿,甚至胸口这处,若说致命,胸口肋骨这处伤最有可能。”
“当胸一掌?”
池越摇头,走到另一边,将罗瑜的头侧向自己,示意宗盛自己摸一摸。
宗盛迟疑了一下,伸手摸到了罗瑜左侧太阳穴的碎骨,不仅怔了怔,看向池越。
池越嘻嘻一笑:“我们可以向殿下交差了。”
“但这也可能是房梁砸下时造成的。”
“府衙文卷上有录,罗府下人夜间听见书房传来响声,赶忙起身奔往书房,发觉起火,有两个下人想往里冲去救罗大人,入书房后发觉屋内凌乱,似有打斗,罗大人倒在血泊里,旁边有个被砸碎的花瓶,案上的烛台倒了燃着书册案卷引起大火,火势蔓延极快他们第一次向冲进不去,于是跑出来往身上浇了水再进去,房梁却倒了。”
宗盛一皱眉,这段说辞听着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对比罗瑜的尸身偏偏处处都是问题。
罗瑜若是仰面倒地,则该整个背部乃是腿后都少有火烧痕迹,且房梁砸伤都该在身体正面。
况且若真是案上烛台倒了引起大火,烧得最重的该是书案和书架,但他们昨天查看时发觉,书案和书架虽损毁严重,却都不及罗瑜尸身烧的焦透。
“爷知道这些供词不可信,才让曹大人再问一次。
你还是没解释为何太阳穴这处是刺客留下的致命伤。”
池越刚伸手想做什么,突然顿住了,抬眼笑得可爱,对宗盛说:“你要不先转过去?”
宗盛不理。
池越又笑了笑,喃喃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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