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准话。
即便那不是他想听到的。
就在严观提剑逼近时,娄危忽然动了。
一道魔气无差别地向前袭去,趁柳凝和严观抵挡之际,娄危旋身离开了剑下。
他语气颇为失望:“我以为,诸位会对少主的身世更感兴趣一些。”
秦墨在时便是尊上,人不在就成了少主。
此等随机应变的本事,该说不愧做了这么多年护法吗。
柳凝握剑的手紧了紧。
只听娄危接着说道:“薛家为何灭门,这就要问问薛平做过什么了?”
“薛平已死……”他们要到哪里去问?
“或许你们还记得谢掌教从郢州带回来的孩子,还有恰巧在那一天意外亡故的秦烟冉。”
谢凭澜从郢州带回来的孩子就是柳凝和秦墨 ,这大家都知道。而秦烟冉这个名字……
“这不是谢掌教的师姐吗?”
娄危在此时提起一个亡故多年的人的名字绝非无意,众人细思一番,只觉难以置信,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合情合理的解释。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严观肃色道:“柳掌教,我们需要一个解释。此事尊师是否知情,柳掌教是否知情,上清门又是否知情?”
明知秦墨有一半天生魔物的血脉,却仍将其带回宗门扶养。
“是啊,养着一个魔物这么多年,你们上清门是什么意思?”
仙门百家群情激愤,誓要柳凝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事情几乎已明摆在眼前,与其说他们想要个解释,不如说是找寻一个发泄口。
眼见目的达到,娄危转身欲走,谁知刚一抬脚,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嘭——”
娄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抬头看见双目赤红的秦墨,瞳孔剧烈收缩,连忙跪趴在地上。
“尊……尊上。”
如此大的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这些人脸上的惊惧比娄危更甚。
“秦墨……是秦墨!”
柳凝不曾见过秦墨失控的模样,但也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阿墨……”
秦墨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随即皱眉捧住脑袋,踉跄了两步。
娄危见机赶紧捂着胸口跑了,其他人远远观望着,一时无人动作。
“他这是……怎么了?”
徐岩蹙眉沉声道:“他那一半的魔物血脉太强大,时间长了,恐怕压制不住。”
“那还等什么,趁他现在神志不清,赶紧杀之以绝后患。”严观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徐岩睨了他一眼。
“阿凝。”徐岩转头对柳凝说,“如若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你须得早下决断。”
一个丧失理智的化神期魔物,比阴晴不定的商行阙更加可怕。
柳凝心尖一颤,像被什么狠狠撅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秦墨朝柳凝的方向迈了过去,先时来报信的玄玉仙宗的弟子离得极近,见状整个人哆嗦着,闭上眼视死如归般举剑朝他劈了过去。
秦墨一脸不耐烦,轻轻一抬手,便将他的剑打落在地,随后轻而易举地掐住了这名弟子的喉咙。
“阿墨!”柳凝急忙上前,“快放开!”
“为什么?他刚才挡了我的路!”秦墨很不高兴,脸上现出一片若隐若现的魔纹。
严观在后面义愤填膺,“柳掌教,看到了吧,他现在就是个六亲不认的小魔头,此时不杀了他更待何时?”
那名弟子满脸通红,痛苦地朝严观伸出手,“救……救我。”
秦墨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大群苍蝇在耳边振翅,怎么也赶不走。
“闭嘴!都给我闭嘴!”
他将人丢到地上,右手虚空一握,却寒便出现在了手中,然后不管不顾向最为聒噪的严观砍了过去。
“锵!”
柳凝举剑挡了一下。
“阿墨,停下!”
霁雪的锋芒就在眼前,秦墨看着这柄熟悉的长剑,头疼欲裂。
他似乎被这柄剑指过,而且刺进了他的胸口。那些人也同今日一般,逼着师兄杀他。
可他现在不想死。
他还没告诉师兄,说自己喜欢他。
怎么办呢?
秦墨环顾四周,做了个决定。
只要离这些人远远的就好了。
他可以找一个地方,把师兄藏起来。
秦墨突然兴奋,周身魔气萦绕,浓郁得不像话。
“大家小心!”
众人纷纷祭出兵器,严阵以待,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此时此刻,秦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把柳凝带走。
第25章
上清门几百里外的一片山林中,一身血的秦墨背着柳凝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心里却有一个极为强烈的念头告诉他,走,走的越远越好。
秦墨依然是双目赤红的状态,但眼下只有他和柳凝两个人的情况下,看上去却极为平静。
“阿墨……”
柳凝在他背后艰难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停下……”
秦墨脚步一顿,将他放了下来。
就在一个时辰前,秦墨如愿从仙门百家的重重包围中将柳凝带了出来,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
拜那蛊毒所赐,秦墨一见血,柳凝便会发作,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方才在路上分明已经喂过一次血,可不过片刻,柳凝的身体就又发起热来。
赤目状态下的秦墨格外依赖师兄,也显得格外孩子气,看着柳凝难受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懊恼。
他想起柳凝对他血液的渴望,掀开袖子,欲将已经止血了的伤口重新划开。
二人贴在一起,秦墨稍一动作,柳凝便发现了他的意图,心下骇然,用力将他按住,缓缓摇了摇头。
秦墨失落地耷拉着脑袋,说:“我不想你难受。”
他像只可怜的大狗,刹那间丢失了方向。
柳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强忍着不适,艰难道:“去找个休息的地方好吗?”
他哄孩子似的对秦墨提出要求。
秦墨忙不迭地点头,重新将人背了起来。
他们好运气地寻到了一处山洞,秦墨正要去替师兄接点水,一转身就被拉住了胳膊。
“别去……”柳凝靠着山壁,眼神逐渐迷蒙,却执拗地要他留下。
秦墨只好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又将人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满意地闭上了眼。
入夜后,柳凝身上越来越热,就像一个烧着的火炉。
之前蛊毒发作,往往是觉得冷,烧成这样却是第一次。
蛊虫本是用秦墨的血做的引子,加上柳凝后来又陆续喝过几次,蛊虫的状态或许早就和他有了密切的联系。
联想到秦墨先前的失控,柳凝此刻身体状况的异常似乎也有了合理解释。
天生魔物的血脉太强,蛊虫已经压制不住了。
柳凝在秦墨怀里难耐地挣扎起来。
他想起来时的路上有一汪清泉,就在山洞外的不远处,于是踉踉跄跄爬起来向外走去。
就在他走出山洞后的一刻钟,秦墨“唰”地睁开了眼。
他双眸的颜色似乎又深了几分,醒来后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人,瞬间变得无比暴躁。
在原地像野兽般嘶吼了几声后,秦墨犹豫片刻,也走了出去。
秦墨踩着月影去找师兄,明明白日里才走过一遭,结果到了晚上,他竟完全忘了方向。
幸而,跌跌撞撞走了许久,终于叫他发现了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已然失去意识的柳凝。
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失而复得,他心里的后怕远胜喜悦之情。
“咳咳!”
秦墨的力气太大,柳凝想不醒过来都难,只是意识仍不清楚,咳了两声后便挂在他身上没了动静,只有不断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嚇——”
秦墨喉咙里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声响,似乎是想让柳凝看看他有多生气。
柳凝当然不会也没那个力气回应他,他只好低头惩罚似的在柳凝细白的肩颈处咬了一口。
这一口也不知打开了什么开关,柳凝倒吸一口冷气,泄出一声细吟,然后大口喘息起来。
端的是春色无边。
秦墨如今的状态,行事全凭本能,不及深思便凑过去衔住了他微张的唇瓣。大约是触感过于柔软,又忍不住狠狠碾磨了几下。
这把火一旦点起来了,顷刻便能燎原。
秦墨凭本能行事,意识不清的柳凝同样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他只怕掉进水里去,于是手脚并用地往对方身上攀附,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无声的回应。
一汪泉水被他们搅得不得平静,水花激荡,四处飞溅,直至后半夜方才消停下来。
误打误撞的,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温存过后,柳凝身上的温度竟然降了下来,此刻精疲力竭,正乖伏在秦墨身上沉睡。
秦墨这回终于学聪明了,沿着来时足迹把人带回山洞,心满意足地相拥而眠。
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秦墨掀了掀眼皮,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眸。
他头还有些痛,记忆陆续塞进脑子里,这让他暂时忽略了手中不同寻常的触感,直到身侧传来一道微乎其微的轻声细吟。
看着自家师兄醒来后从茫然到满脸通红,秦墨终于从杂乱无章的记忆里将自己干的混账事刨了出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滞涩:“师兄,我……”
话还未说出口,柳凝便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过身去,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秦墨眼神一黯,心里止不住的发冷。
他做了这样的事,师兄莫不是厌弃他了……
“我……”秦墨从来没有这样不善言辞的时候,“对不起。”
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很快积起了一层薄汗,见柳凝没理他,秦墨自觉起身,打算先滚出去冷静一下,岂料刚坐起来,便被勾住了小指。
柳凝耳朵红得吓人,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秦墨顶着二人交缠的手指看了又看,心思又活了过来。
“不许走。”柳凝嗫嚅道。
他的声音太小了,若非秦墨耳力一向出众,只怕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不走不走!”这回便是赶他走也不会走了。
柳凝一句“不许走”,叫秦墨喜不自胜了好半天,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欢喜下去。
须臾,柳凝终于转过身来,抓着他的五指在手中把玩。
“一百多年了。”他道,“我记得你从剑冢取出太长后,一直嚷嚷着要下山历练,后来好不容易得了准许,在人前得意了好一阵。”
秦墨也记得,他的蛊毒便是从剑冢出来时被师兄发现的。
“……那时候不懂事。”
柳凝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下山历练最少也需三个月,我那时其实是不想你去的,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过我呢。”
他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别,就是一百多年。
听着他这样淡淡的回忆往昔,秦墨嗓子眼就跟被堵住了一样。
“我只是想你离开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再留我一个人?”柳凝问。
秦墨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用力将人拥入怀中,“不走了,再也不会走了。”
“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第26章
在上清门掌教被魔尊掳走后兵荒马乱的第二天,魔尊本人在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里盖起了房子。
他把却寒拿出来砍树,前前后后费了十天的功夫,总算在今日竣工了。
屋子仿照枕流峰的样子建在了那一汪清泉边上,瞧着很有些世外高人隐居之地的意思。
“师兄,我牵着你走。”秦墨回头不由分说扣住了他的手。
柳凝虽然在上清门和动手的时候如履平地,但在陌生的地方仍需摸索前行,便任由秦墨兴致勃勃地带着自己瞎转悠去了。
“这是茶室。”
“这是书房。”
虽然没有书。
“额……以后去藏书阁搬些过来。”
秦墨满心欢喜,满眼兴奋,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和师兄住一辈子,再不必理会俗尘杂事。
屋子不大,不消一刻钟就转完了,坐在卧房的床榻上,手里牵着爱人,秦墨蓦然有了种此生圆满的想法。
柳凝空余的那只手在床沿上摩挲着,支支吾吾地问:“就……只有一间卧房吗?”
“那应该是几间?”
秦墨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们这几日睡在山洞里,次次相拥而眠,既然要造新房,自然也应该是住一起的。
所以,是他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吗?
似乎知道他会多想一样,柳凝很快解释道:“住山洞和住在屋子里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秦墨不能理解,但他选择不问。
“反正,以后我们就是住一间。”
以后有多长他不知道,但他们都默契地不去提及,仿佛真的就要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身死道消。
“更何况,师兄与我做了夫妻,若不同塌而眠,还想睡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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