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主义兴起于 20 世纪初,是无政 | 府主义政 | 治思想在艺术领域催生的一种文艺流派。它的倡导者们主张反传统、反常规、反意义,但正如解构与建构之间的矛盾一样,达达主义对艺术的反对,最终仍然表现为一种艺术。
达达主义的作品,以荒诞、混沌、虚无为特点,落脚在绘画上,便呈现出扭曲、古怪、甚至阴森的形象,例如残缺的人体。
江忏对于艺术完全是个门外汉,连看几幅都没发现美感,再加上他不专心,总是留意着身后经过的人,因此转了一圈,什么收获都没有。
准备前往雕塑展厅时,他终于见到了宁织。
宁织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凑在对方耳边解释什么事情。老人听完很满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忏站在十米外,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
宁织穿米白色的休闲西装,瘦瘦高高的,像个抽条期的男高中生,因为老人耳背,他一直弯腰说话,蓬松的发丝蹭过对方的颧骨。
江忏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痒痒的,很软。而且宁织的头发也很香,散发着清爽的柠檬味。
不久后,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加入了谈话,三人说笑一阵,女人带领老者进入雕塑厅,宁织抬头看见江忏,便朝他走过来。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江忏问他:“现在忙吗?”
“不忙。”
“那,” 江忏指着展厅里的油画,“讲解一下?”
宁织笑了,眼神明亮而狡黠:“我要收费的。”
“你不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吗?”
“那又怎么了。”
江忏说:“我投诉你。”
宁织 “嘁” 了一声,根本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但还是陪着江忏重新参观了,边走边问:“对达达主义有什么了解吗?”
江忏诚实回答:“杜尚。”
宁织又笑了:“那还是有点了解的。”
他们沿着展览动线缓缓深入,为了不打扰其他宾客,只能压低声音交谈。这还不够,必须离得非常近,才能听清对方话中的内容。
宁织从一战后欧洲的社会环境讲起,介绍 “达达” 的含义、特里斯唐 • 查拉创立的文学团体,马克斯 • 恩斯特的代表作,以及马赛尔 • 杜尚的现成品艺术。
“你知道杜尚那个著名的作品《泉》吗?” 宁织兴冲冲地发问。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所热爱的事物中了,整个人神采飞扬,好像在发光。
江忏配合他,乖乖地当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是那个小便池吗?”
“对,就是小便池!” 宁织投来赞许的眼神。
江忏在心中暗笑,问:“你们借来了?”
“没有,那个很难借。不过我们借来了杜尚的几幅画,还有其他达达主义者的著名作品,恩斯特,汉娜 • 赫希,毕卡比亚,都有。”
宁织领着江忏,依次欣赏了《下楼梯的裸女(1 号)》、《拿破仑在旷野》、《中国夜莺》、《达达构成》等著名画作,又把他带去雕塑厅,看了许多诡异而残缺的作品。
参观即将结束,一堵白墙赫然出现,挡住了去路,墙上用巨大的黑色粗体字印刷着特里斯唐 • 查拉为达达主义草拟的宣言:
自由:达达、达达、达达,这是忍耐不住的痛苦的嗥叫,这是各种束缚、矛盾、荒诞东西和不合逻辑事物的交织;这就是生活。
两人静默地站着,共同感受到一股澎湃的、跨越时空的冲击力。
许久,宁织轻声问:“怎么样?今天的展。”
“很震撼,” 江忏揽住宁织的肩膀,轻柔地推了一下,示意他往外走,等离开展馆,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他才说:“但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不认为人生是虚无的,对我来说,生命有意义。”
宁织没有立刻回应江忏的高谈阔论,而是显出沉思的模样。江忏近距离看他,发现宁织的脸真的很小,自己一个巴掌就能盖住。不止脸庞,他的鼻子、嘴唇也都小巧精致,只有一双眼睛大而善睐,像清潭里的石子。
江忏说:“我把达达主义理解错了是吧。”
“没有,艺术本来就是开放包容的,允许各种不同的解释存在。” 宁织洒脱地笑了笑,“而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他们穿过草坪,一直走到青南艺术中心大门外。除了今天的展览,似乎没有其他话题可聊,可是说得多了,便显得枯燥,不亲近。因此宁织一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就很雀跃地指给江忏:“这有辆跑车。”
“嗯,” 江忏问,“你喜欢?”
“喜欢也买不起。” 宁织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刚感慨完,江忏就默默掏出了车钥匙:“坐吗?”
第3章 两颗虎牙
应该是我写过最甜的文了!!
“你的车?” 宁织有点迷糊。
江忏反问:“很惊讶?”
宁织连忙摇头。不该惊讶的,他曾在江忏家里过夜,知道他住在黄金地段高档小区的大平层,也知道他的衣柜里挂满了奢侈品服装,现在不过是多了一辆保时捷而已,没什么稀奇。
“上来吧,” 江忏拉开车门,做了个帅气的邀请姿势。
宁织坐进副驾,车厢内弥漫着浅淡的柑桔香味,座椅也很柔软,他试着往后靠了靠,问江忏:“去哪?”
“随便转转。”
宁织失笑,原来还真是兜风啊?
江忏说:“市里堵车,这儿清净一些。”
确实清净,青南艺术中心坐落在城郊,周围都是画廊和艺术品商店,高度在十米以下,极目远眺时,视野非常开阔。
宁织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江忏语气轻松:“翘了。”
“哦。”
其实宁织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江忏,比如身份、职业、家庭、经历,但每次开口,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它们压回去。
他时刻处在矛盾之中,既对江忏感到好奇,又舍不得破坏此刻这种模糊而神秘的关系。每次欲言又止,内心都在经受煎熬。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宁织想,春天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慢慢认识。
宁织降下车窗吹风,交叉手臂垫着下巴,认真欣赏外面的风景。夕阳很烈,金灿灿的光芒将他的脸庞照得异常明亮,大片的晚霞在田野尽头不顾一切地燃烧,他们朝西行驶,追着光,追着归巢的鸟。
宁织许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夕阳,忍不住举起手机拍照,调整角度的时候,江忏说:“一起吃个晚饭吧。”
按照前几次的惯例,这是共同过夜的暗示。宁织低头删掉拍糊的照片,说:“今晚不行,我们策展组聚餐,办庆功宴。就这个达达主义作品展。”
江忏遗憾地 “啧” 了一声:“怪我,来得不巧。”
其实推掉聚餐也可以的——宁织把脸转向窗外,阻止自己说些犯傻的话。
气氛安静下来,宁织如坐针毡,好像他拒绝了江忏,就不该再留在车里一样,尴尬地拉扯着安全带。
“你可以找别人。” 他终于想出补救的办法。
江忏笑了:“找谁,你给我介绍一个。”
吃顿饭而已,随便找个有空的朋友就行了,难道江忏一个朋友都没有吗?还是说,他指的不是吃饭?
“那还是算了,别找了。”
保时捷掉了个头,向青南艺术中心折返,江忏的目光从左视镜上移开,轻轻扫过宁织:“嗯?”
“为了我们的健康考虑。” 宁织顿了顿,又补充:“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吧。”
江忏笑出了声,感受到宁织严肃的注视,连忙扯平嘴角,可到底没憋住,捶了方向盘一把,又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宁织腹诽,这人真的莫名其妙、幼稚、且无聊。他瞪了江忏一眼,然后惊奇地发现,江忏竟然长了两颗小虎牙。
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可能因为江忏总是贵公子做派,优雅得体,从不开怀大笑。而他们接吻又多是在床上,灯光昏暗,气氛暧昧,有太多需要宁织投入注意力的地方,因此就忽略了这个小细节。
“你有虎牙。”
江忏的笑声戛然而止。
宁织得意极了,气焰逐渐嚣张,故意说:“怪可爱的。”
江忏恢复高冷,斜睨他一眼:“是吗?”
“当然不是,骗你的。”
宁织报了仇,心情格外舒爽,简直想吹声口哨。江忏表情不变,稳稳地把跑车停在青南艺术中心门口,在宁织解安全带的时候,冷不丁说:“那我明天去拔牙。”
宁织手一抖,安全带嗖地弹回去,金属插扣撞在肩膀上,有点疼。
“你……”
江忏没笑,因为宁织刚才攻击过他的虎牙,嘴唇轻轻抿着,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我开玩笑的。” 宁织拉开车门,自以为酷炫其实慌乱地逃开了,几步之后又回头,小声地、不情愿地对江忏说:“其实挺可爱的。”
江忏这个人,经常不按套路出牌,心血来潮跑去拔牙,绝对干的出来。宁织以前看过网上的新闻,说如果贸然拔掉虎牙,会口角塌陷、面容苍老、成为地包天,他很担心自己被变丑的江忏赖一辈子,所以违心地夸了夸。
可爱什么的,绝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师兄!”
宁织刚走到火锅店门口,就被文梦初叫住了。小姑娘穿着荷叶袖连衣裙、白色及膝袜,步履轻盈,脸蛋白净,笑起来甜美单纯,春风一样可人。
“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原来你更晚。” 宁织关掉手机导航,等文梦初走近,称赞道:“今天很漂亮嘛。”
“嘿嘿,” 文梦初落落大方地撩了撩头发,兴奋地眨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听说你谈恋爱了?”
“啊?” 宁织脑门上浮起大大的问号,这种好消息,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邱姐都把照片发群里了!” 文梦初还以为他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很般配啊,干嘛不告诉我们,你不知道闻均看到照片有多高兴,终于不用担心你暗恋他了。”
宁织打开微信,策展一组的群里已经炸锅了,未读消息上百条,全在讨论他的劲爆恋情,所谓的石锤照片是邱彤雪发的,偷拍的角度鬼鬼祟祟,照片里宁织和江忏紧密相依,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彼此。
宁织心情复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摄影可真是门玄学。明明他们只是在礼貌友好地交流艺术,为什么会拍得这么含情脉脉?这不科学。
“他不是我男朋友,” 必须在误会转化成谣言之前坚决澄清,宁织一边向文梦初解释,一边在群里发消息:“就是个普通朋友,邱姐搞错了。”
可是没人信,文梦初不信,其他同事也不信。
策展一组加上实习生才九个人,“欲盖弥彰” 这个词却被发了五十多遍,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连平时不关心八卦的祝薇云都在凑热闹。
宁织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他们造谣的速度,悲愤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可惜身旁还有个文梦初,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宁哥,讲讲嘛,我都没谈过恋爱,特别好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绝对绝对。”
小丫头今年十八岁,上大二,是宁织的直系师妹,来公司实习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撒起娇来无人抵抗得住。
而且宁织还不敢得罪她,因为文梦初的父亲正是青南集团的董事长、国内首屈一指的收藏家文樊。得罪了大佬的掌上明珠,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看他们组那个倒霉的实习生乔严就知道了。
宁织叹了口气:“你真想听啊?我怕你接受不了。” 他找到自动扶梯,示意文梦初跟上。火锅店在商场七楼,这时候过去,他们勉强能赶上一口热的。
文梦初不服气:“宁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那行,我告诉你……”宁织压低嗓子,试图模仿江忏那种模棱两可、真假难辨的说话方式,逗一逗小朋友,谁知效果不理想,文梦初听完的反应不是怀疑,而是激动地 “哇” 了一声:“原来你们是炮 | 友啊!”
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引火烧身。
宁织不得不回答更多的问题,而且一个比一个私密。他快崩溃了,文梦初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怎么懂得比他还多。
有些问题实在不方便回答,宁织便用学长的威严糊弄过去,文梦初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形象,还挖苦宁织,师兄你好纯情啊。
“我都有点不信了,” 火锅店到了,文梦初还抓着宁织问东问西,“你们真的是 sexual partner 吗?他怎么会选你,他看起来就很会玩啊。”
宁织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愣愣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会玩?”
欢呼声打断了他的问话。
宁织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某个包厢前,包厢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一组的同事,大家鼓掌喝彩,挤眉弄眼地恭喜他脱单。
宁织哭笑不得,也懒得再解释了,讨饶道:“哥哥姐姐们,差不多得了啊。”
同事们知分寸,调侃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开了,并不打听他的私生活。祝薇云做主又加了两个菜,让宁织和文梦初放开了吃。
宁织在祝薇云身边落座,文梦初则走到斜对角,挨着乔严坐下。短短几步路,小姑娘走得格外优雅,神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相比方才在自动扶梯上的俏皮,此刻又多了些娇蛮。
“穿得很时尚嘛今天。” 她评价乔严的服装。
乔严没品出其中的嘲讽意味,看着自己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本正经地朝文梦初说谢谢。宁织正从锅里捞肥牛片,听到这里就笑了,不止他,祝薇云、温思灼、陶珊,个个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2/2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