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咳嗽并没有放过他,他还是咳得很厉害。
东隅几步走过去,学着福安那样轻轻地给他拍背。
到底不是自己做的活计,不会拿捏力度,不会寻找角度,他这一拍,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
“庸医!不是说睡醒便好!这咳得更比从前,哪里见好。”
东隅突然发火,声音自他耳边响起,震得他一阵耳鸣。
我的皇兄,不见好是因为你拍得太用力了。想这样告诉东隅,话却被咳嗽淹没。
咳得委实厉害,他就不愿去管东隅了,你要怨别人便怨罢,现在我是自己都管不了了。
二人各有说处,各有脾气。
一个咳着,一个拍着,像要跟谁较劲非要有个高低似的,拍的见咳的越咳越厉害便用力拍打着那人的后背,咳着的人说不出话来,被拍着后背咳得就更厉害了。
小厮恰好来询问可要备些饭菜,瞧见这诡异的一幕,下意识脱口而出,“咳嗽的人不能如此拍打。”
空气忽然静止,拍打后背的手戛然停下。
咳嗽也渐渐缓和下去。
小厮大抵也觉着氛围不大对劲,小小的声音说道,“二位可要备些饭菜。”
天热了,他们客栈都是在开饭前问好客人,需要的便多做一份,不需要的便不做了,省得多做了浪费。
东隅起身,“备着。”
“是。”
咳嗽彻底缓和下去了,猪肝色的脸色也渐渐回温。
东隅转身瞧着他,他也瞧着东隅。两个人互相瞧着,就是不说话,直到小厮端来了饭菜。
“这都是本店最好的菜,这甜梨是掌柜的送给那位公子的,说他咳嗽厉害,吃些甜梨可缓解喉头不适。”
“多谢掌柜的好意。”东隅丢给小厮一锭金银。
小厮乐坏了,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几回真金白银,连连说道,“两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呼叫小的,小的告退,两位慢用。”
小厮退出去。
东隅走到榻前想将人扶起来,桑榆轻轻一侧身子,不愿叫他去碰。
东隅以为桑榆不愿起来吃东西,冷了眼,一把将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冷冷地说,“如若尔非以图未来的君王,便是饿死他乡我也不会管。”
“饿死岂不更好,如此便能顺你心意不是。”
这话自然是气话,也是他病糊涂。
可是,一直以来,兄弟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都是这样。一直都是错误,所以,这对话听到东隅耳朵里自然就变了味,成了真正的毒药。
“你就这么想死。”
“昨日你不是还想杀了我。”昨日这人捂住他口鼻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
外头还在下雨,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窗台上,滴答滴答的,有点吵,可东隅听见的却是自己心里血流成河的声音。
血海在他心间掀起巨浪,差点就把他掀翻淹没。
“在你看来,大抵我做什么都是想要你的命。”
“谁说不是。”
对话当真句句带刀,刀刀见血。
桑榆盯着东隅,似乎孤注一掷,想要从这一次的谈话彻底看清、认识这个他小时候极为依赖,后时却突然变得爱欺负他的人。
到底是何种缘故变成这般暴戾。
“从小你可都是一心一意想着如何置我于死地。”
只是为了抢他的东西,他被东隅退下池塘,若不是加莫眼疾手快,兴许他就溺死在里头了。
只是为了抢他手中刚拿到的书籍,东隅便一把火烧了书房,他差点因此葬身火海。
那些久远的,被年幼的他刻意去忘记的记忆近日来竟一点一滴,清晰得就像昨日将将发生过,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是呀,皇兄忽然就不喜欢他了,忽然就变得冷漠了。
“桑榆,你喜欢什么。”
那是他推到贵妃娘娘后的某日,皇兄忽然跑来问他,“桑榆,你喜欢什么?”
“自由自在。”他想,如此便可随时都去找皇兄了,便不用同父皇一样,日日困在这宫里,一处都去不得。
皇兄却走了,之后再难得见几回,每每去找皇兄,宫里的婢女侍从就会说,“殿下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后来他慢慢就不爱去找皇兄了。
忽有一日,父皇寻他对弈,僵战时,父皇突然说。“你仁厚心善,是治国的好君主。”
他一阵愕然,心中直感不妙。
不久,他果然被封太子。
接受封印,他不敢去见皇兄,不敢。这可是皇兄一直想要的位置,小时候他为此还推了贵妃娘娘一把,为这事他被禁足了几日。
不敢去见皇兄,怕被抢走这个位置,怕历史上那些兄弟相残的事会发生在他同皇兄之间。
“儿臣想去游历三年,增长阅历积累经验方不负黎民百姓。”
他长跪父皇跟前,不理太子等着学习的诸多事情,坚持要去游历三年。
三年,够了,若是皇兄真的在乎那个位置,三年足够皇兄夺位。三年他也已经走得够远了。
东隅说了句什么他且尚未听清,但却唤回他的思绪。
饭菜凉了,东隅的脸更冷,他不说些什么,只暗暗地将拳头攥紧,“吃吧,雨停便启程往梦云山走。”
东隅待不下去这处屋子了。
他走后,桑榆落寞了,心口慢慢就痛了起来。
“咳咳咳!”
又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只是无人再给他拍背了,哪怕是想要他命的那种也没有了。
第五十三章 因祸得福
加莫同福安到梦云山,也就两三日功夫。
打听之下,观里无云非羽身影。
“当真没有这个人?”
“是。”
“打扰。”加莫不大相信,殿下的话,以及项云擎待云非羽的种种,他以为是项云擎将云非羽藏起来不让见任何人。
夜。加莫偷偷翻入道观,探了究竟之后发现里面真的没有云非羽。
自然也是没有云非羽,此刻云非羽就在几十里外的小西塘村。
梦云山中有一处不为世人所知的温泉,却听说可治愈伤病。项云擎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的,耽搁不得,中秋月圆都等不及便带着云非羽出发了。
路上,两人一路无语。
当人,也是云非羽不愿搭理他,适才一路无语。
行至贼匪出没严重的涧东时,项云擎的马车被贼寇惦记上,后半夜时,他们落脚的客栈被洗劫一空。
云非羽不同往昔,现在是个瞎子,项云擎要护着他,还要面对贼寇,纵使曾力战千军,可怀里有个看不见不知道该如何躲避别人刀剑的人,项云擎也渐渐力不从心,最终也是伤得不轻。
贼寇倒是击退了,客栈里也死了不少人。
项云擎自然也伤得很重,贼寇将将逃走,他便倒向一旁。
云非羽自是心知他定然也伤到了,只以为是小伤,毕竟项云擎武功造诣在项朝可是有名的无人能敌。
只是没了项云擎的身影,他还是有些慌乱,连忙去寻,“王爷!”
“没事,别担心。”伸手去扶着云非羽,项云擎却任着胸口的血流着不管。其实这会儿他很庆幸,庆幸云非羽看不见。
“没事。”
感觉到云非羽的不安,项云擎又安慰一声。
云非羽小心地拉着项云擎的手。
此处已经不安全,项云擎不顾身上的伤,带着云非羽连夜赶路,至小西塘村时,担心落脚客栈再被有心人惦记,项云擎寻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农家,给了一些金银。
午后,云非羽想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却如何都叫不醒他。
“王爷,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吧,此处也不见得多危险。”
“……”身侧静静地。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王爷!”
-你是我的执念-“……”安静着。
云非羽摸索着走到榻前,伸手去摸,榻上躺着人。“王爷。”他伸手推推项云擎,那人却一动不动。
“…王爷!”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撕开。
无人应答。
他又推了一下。
还是无人应答。
“!”颤抖的手顺着项云擎的手慢慢摸索到脸颊,缓缓地探着那人的鼻息。还好,还有气的,只是微乎其微。
“大娘,大娘。”
“怎么了?”
“他…您帮我看看,他…”
农妇走过去瞧了一眼,“哎呀,怎么伤得这么重。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大夫。”
他们是天快亮的时候到小西塘村的,那时候不点烛火还瞧不清人的模样。那时候项云擎已经快撑不下去,仅仅只是靠着最后一口要将云非羽送至安全之地的气才撑下去的。
大娘拿了金银乐不思蜀,自然也不会去在意到项云擎是伤了还是完好,现下看着榻上的人,大娘心里的第一想法是:这人肯定是死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到项云擎的伤也是皱眉,“怎会伤得如此重。”他这小村子不大,来来去去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摔伤就是不小心伤到的,或是一般的风寒,哪会遇到过项云擎这种满身的刀剑伤痕,且胸口那块儿还伤的那么重。
项云擎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看见云非羽又瘦了一圈,不禁皱眉,“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
“那怎还瘦成这样。”
“……”
空气静默了片刻,云非羽摸索着想去摸摸项云擎的脸,摸索了几下都没摸上,项云擎伸手握着的他的手,“想要什么。”
“看看你。”
“……”幸福…来的太快。“在这儿。”
项云擎的脸温热的,气息比前几日稳了许多,云非羽放下心来,眉头也舒缓许多,“想吃什么。”
“想吃你。”看着云非羽许久,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厮磨了一阵,项云擎才低沉地说出这么一句。
只是随口说说,只是贪心的说说。
云非羽应了一声,“好。”
“…”项云擎以为自己听错了。“玉儿说什么?”
“我”云非羽正要说话。
农妇从外头敲敲门,没等屋内的人回应,推门就进来了,“小公子,我给你烧了点哎哟您醒了,想吃点什么,您吩咐,我这儿有的绝不吝啬。”
多的都叫她赚了去,这一点点吃的,自然是不在乎。
云非羽也问道,“你昏迷了好些日子,一直没有吃东西,可有想吃的。”
“嗯。”应了一声等于没说的话,又说,“想吃玉儿。”
云非羽暗暗捏了一下项云擎的手,示意农妇还在屋内。
迟钝且不懂的农妇却皱了眉,“哎呀,对不住,我这儿什么都有,还真是没有鱼,要不您看…您稍微等等,我去集市给您弄两条回来。”
云非羽一阵怔愣,半晌无话。
项云擎只淡淡一笑,“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那你先休息,我这就去。”
农妇笑嘻嘻就出去了,云非羽也笑了。
“笑什么?”
笑者摇摇头,“不笑什么。”
承蒙这一劫,项云擎虽受了重伤,却也换回了云非羽冷漠的心,养伤这几日,云非羽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
项云擎反倒不自在了,“你从前都不愿同本王讲话,为何突然就对本王这么好。”项云擎自以为是“回光返照”。
云非羽不说话,只忆着那小村医跟他说的话。
“伤得很重,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口,胸口一处剑伤足以致命,且又耽搁如此之久,能不能醒来就看他的造化,老夫尽力了。”
从未想过项云擎会离开,更未想过以这种方式离开。
也许是他胆小怯懦,也许是他私心过重。不想失去项云擎,不想面对死亡离别。不想像送七爷爷一样,这个唯一还在他心里的人,不想再送走。
守着项云擎这几日,他每每不在煎熬。
他若醒来,以往一切便不必追究了。他若安然,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了罢。他若醒来,叫我作何都是原意的。
在心里默默念了不知几遍。
祈祷,恳求。
他醒来了,过往一切便都一笔勾销,不去追究了。
“等你伤好了,早点去梦云山,我听大娘说了,那处有能治病的温泉。”早点去吧,我想治好眼睛,我想治好腿。
早点去吧,我想再看看你,想再好好看看你。
“好。”
第五十四章 相思林
在大娘家里小住了半月,项云擎好得差不多,两人又继续向着梦云山去。
许是这半月的休养沉静了云非羽急切的心思,去往梦云山时,他便也不那么急躁了,反而静了许多。
项云擎当他是反悔了,以为之前的好果真都是自己快死了的回光返照。
日头渐渐烈了,马儿行进缓慢起来,云非羽也觉着有些热,便说道:“寻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会再走吧,我累了。”
“好。”
项云擎左右看看,目光定在前方不远的一片相思林,“前面有片林子,到那边去休息,还可以纳凉。”
“嗯。”
云非羽看不见,去往哪儿只能是项云擎说了算。
下马寻了个地坐下。
林中不时有风吹来,先前的汗水被风轻轻吹干,不少发丝黏在脸上,项云擎伸手去给云非羽拨弄,意外地,云非羽竟不害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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