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雪则更加实际地提出生活杂费的分摊方法,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网路和电视宽频,无一不是钱,钱是很现实的事,如果他们打算纠缠一辈子,最好现在就认清现实。
庄雪甚至坚持以后喝店里的饮料要付钱,这是陈海天的生意,有成本考量,当朋友时不用算清楚的事,在一起之后反而要算清楚,最后他们决定在生活杂费里拨出一笔费用买咖啡豆和茶叶,将营业用的和私人用的分开。
陈海天觉得凡事考虑周详的庄雪,很浪漫。
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倾斜的,如果想要一起走下去,就要肩靠着肩,用同样倾斜的角度看风景,只要他们拥有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就不必介意外人如何看待姿态歪斜的他们。
时序进入九月后,所有的事都慢慢地向前推动。
陈海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每天下午两点开门,炒咖啡豆、卖咖啡豆、煮咖啡、做饮料、听音乐;六点半吃晚餐,他下厨做西餐或庄雪做中餐,有时叫外卖,晚上十点半关门。
店里始终不曾门庭若市,会进门的不是常客就是熟客,偶尔有几只误入的生客,不过新的常客还是缓慢增加,写小说的、玩音乐的、写程式的……这些人把没有人咖啡馆当成秘密栖息地,轻声细语,厚道友善,不在店里拍照,然后到网路上用美食达人之姿自以为是地评分。
他愈来愈明白,店是斜角巷,有自己的想法,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客人,于是他默默地开店,默默地守门。
庄雪的生活也很固定,念书、翻译书、包装咖啡豆、偶尔去城南上课时顺便送货给合作店家、和陈海天过补票人生。
他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一、二楼,三楼客房则当成庄雪的书房,因为即使再亲近,他们仍然需要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武大郎只在月初时出现过一次,满脸幸福地来买咖啡豆,「我不知道小诚喜欢哪种豆子,可以把所有的豆子都给我一些吗?周末我要煮咖哩鸡给他吃,顺便煮给他喝。」
于是陈海天做着四分之一磅的特别包装,一边听武大郎报告上周去北京出差时和小诚碰面的事。
「总共十八种豆子,还有五种我调的混豆,」陈海天把所有咖啡豆装在纸袋里递给武大郎,「看小诚喜欢哪种,以后可以叫庄雪带过去,比较近。」虽然他看武大郎还算顺眼,但是是属于无话可说的顺眼,如果能透过庄雪拿咖啡豆,他反而落得轻松。
等武大郎离开后,他翻看月历,再度证实他的猜测,根据武大郎说的日期,他们在北京见面的那天刚好是中元节,普渡的好日子。
武大郎恐怕拿自己当祭品了,才会在隔天得到好的回应。陈海天心想,然后再度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秋天静静加深,终于到了庄雪最期待的蛋黄酥节,母亲在中秋节前夕带着陈海天吩咐的酱汁回到台湾,他很正式地在咖啡馆里把庄雪介绍给母亲,而庄雪的确是长辈杀手,三个人不时沉浸在愉快的笑声中,饭后,母亲对庄雪说:「下次跟海天一起到东京来玩。」
庄雪理所当然地通过母亲这关,现在唯一对庄雪有意见的就是雨天。
中秋节当天,他和母亲到中坜,抱回外公做的蛋黄酥,那家他想带庄雪来看的咖啡馆,屋外藤蔓依旧,屋内却不再有墙上的诗。他有些可惜,可是他有自己的一场雪了,所以没有太多遗憾。
回台北时,母亲在火车上和他聊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上一个不对吗?」
「上一个人太感性了。」陈海天手里拎着一大包蛋黄酥,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算他没爱上别人,我们也撑不久,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我。」
梁美莉说过他有理性控制的问题,那是能载他亦能覆他的汪洋,在太过感性的人眼里,他的不留余地令人心寒,唯有和他同样的人,才能感受到他不曾说出口的人性。
他和庄雪很像,却又完全相反,他是理性的思考、感性的实行,庄雪则是感性的思考、理性的实行,就像双色馒头上的涡卷,一层叠着一层,他们的相处因此产生一种和谐的韵律,有时舒缓悠长如蓝调爵士,有时明快轻松如乡间小调。
「所以你现在能理解为何我跟你爸离婚了吧。」母亲叹口气。
陈海天无奈地翻翻白眼,「那你当初干么不早跟我说?」
「讲了你也不会听。」
对母亲的说法,陈海天只能无奈同意,许多事总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走过了,理解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所以他和庄雪什么都谈,就是不曾谈起各自过去的情爱经验,因为过去没有理性可言,记忆总会比活人的存在更大。
套句梁美莉的说法,就是「心怀前任,放眼后任」。
但他却认为,也许等票补到某个程度时,就会自然而然谈起这些事,日子还长,他不急。
十月时,五阿哥以夫妻感情失和为理由,从大陆逃回来和梁美莉离婚,主管似乎是过意不去,改派五阿哥到纸醉金迷的上海营业部待半年,这下五阿哥和阿明都高兴了,阿明家里的小事业正打算进军上海开分店,所以每隔一两周,就要到上海考察一番,两人就此双宿双飞。
「这些异性恋太好骗了,难怪世界会被他们搞到差点末日。」这是他的三位损友共同的结论。
而梁美莉工作忙碌,慢慢减少到咖啡馆的次数,只是她偶尔会故作哀怨地说,「唉,反正你跟小雪儿感情稳定,我只有龙套的份,不如早早自行退场。」
小雪儿。陈海天忍不住揉着太阳穴,自来熟的梁美莉知道他和庄雪在一起之后,很自然地用这个恶心的名字称呼庄雪,庄雪也很自然地接受。
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该叫庄雪什么。
一开始是单纯地无法决定,在一起后,他更加犹豫,因为阴阳师说,名字是最小的咒语,所以他想给庄雪一个名字,当庄雪听见他喊出这个名字时脚步会被定住,灵魂会被召唤进这个名字里,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并想念着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当他拥有这个名字,就同时拥有了庄雪。
所以他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
「如同『少女般』的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梁美莉慎重强调。
第四十二章 故人
一盏灯亮了又熄,转眼已是隔年。
门外传来小孩追逐嬉闹的声音,破坏了下午三点半的气氛闲散,陈海天把音乐声音转大,坐在吧台里,皱着眉头吃着马铃薯黄瓜沙拉。
三月底了,冬天走向尽头,春天却迟迟未来,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既苍白又稀薄,闻起来像没有加果肉的水蜜桃冰沙,可是天空有柔软的风和干净的云,咖啡馆就像有屋顶采光一般,被没有温度的阳光包围。
以前陈海天会猜测那么浅的蓝天在庄雪的眼里是什么样子,他请小可爱改过颜色,但也只能凭猜测去改,小可爱当时把一张颜色很浅的风景照,有沙滩、海洋和天空的那种图片,在佛陀什么的软体里,删去绿色色版,于是海洋和天空变得有点像土耳其蓝。
很好看,有特别的韵味,但他不确定那是庄雪眼中的风景,色弱应该不是删去绿色色版这么简单的事。
后来他决定不去想这些事,他是陈海天,他就是庄雪的海天一色,庄雪看他就好了,管他海洋天空是什么色。
他们保持自己的步调,共同生活,连唯一有意见的雨天,也在庄雪「捉住雨天的心,先捉住雨天的胃」的喂养策略下,慢慢被收服,雨天第一次肯让庄雪抱的时候,庄雪忍不住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什么猫被什么人养。」
陈海天默默看着雨天,雨天依偎在庄雪怀里,默默回看陈海天,敷衍似地晃着尾巴。
「它有天会变成人,逼你在我跟他之间做选择,你会一时迷惑跟他这样那样,后来他大彻大悟回去猫咪国,你两头落空只好跪着来求我原谅,但是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回不去了。」陈海天冷静地把剧情描述完,不忘补上一句,「美莉的言情小说都是这样演的。」
「雨天的个性如果变成人的话,我会帮你把他从三楼窗户丢出去。」
陈海天在那一刻,觉得票已经补到了百分之九十。
「下午茶?」
庄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小厨房,庄雪穿着一件米老鼠家居服从门口探出头来,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下午沙拉。」他走到小厨房门口,挖了一匙喂庄雪,「冰箱还有半碗。」
庄雪应了一声,又躲进小厨房,平常这时候庄雪都在学校,最近教授出国,就窝在家里念书兼译书。
长期的共同生活,让陈海天慢慢发现之前所不知道的庄雪,例如庄雪念书或沉浸在翻译的乐趣时会呈现入魔状态,就像沉迷赌博或电玩的人一样,废寝忘食,足不出户。
陈海天认为日夜颠倒没关系,睡得足够就好,可是饭一定要吃,所以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时,他直接问庄雪,「你可以接受被人打扰吗?可以我就直接叫你出来吃饭,不行的话,我就把饭留在门口的小桌上,你出来上厕所时看到再吃。」
庄雪回答得也很直接,「别人不行,你可以。」
简单的只字片语,陈海天却常常在里面闻到爱,如此愉悦,如此清淡,低盐少油又健康。
陈海天把咖啡端进小厨房给正在吃沙拉的庄雪,出来时,看到小可爱推门而入,门外尖叫的小孩已经被父母带走,他朝小可爱点点头,把音乐换成Tom Waits,听老汤姆用烟酒过多的声音唱:「Well I hope that I don’t fall in love with you,‘cause falling in love just makes me blue…」
掉进爱里让人变成蓝色,所以他和庄雪都是纳美人。
他把水杯送过去时,小可爱递给他一个青铜器,看起来像外星人的脸,「礼物。」
「谢谢,三星堆?」陈海天一眼就认出来,他把礼物放在杂物柜上,和雨天小时候的石膏脚印放在一起,「好玩吗?」
「嗯,还不错,」小可爱似乎是心里有事,隔了一阵子,才用迟疑的语气问他,「阿万,问你喔,你知道那种,想有一双翅膀的感觉吗?」
「不知道,是想变成好自在的那种感觉吗?」
小可爱似乎被他的挖苦打击到,责备地看他一眼。
「你等我一下,大约三分钟。」不等小可爱回答,他就走回吧台,对于小可爱这种粉红泡泡式的句子,他完全无法克制心里的恶意。
他走进小厨房,伸手抱住正在吃沙拉看报纸的庄雪。
「怎么了?」庄雪反手抱住他。
「听到太粉红的句子,有点失控。」
「谁这么大本事,我偷看一下。」庄雪有些啼笑皆非地把头探出去,看了小可爱一眼,又快速缩回来,脸上表情有些惊讶,「他是常客还熟客?」
「熟客,来两年多了,怎么?」
「他好像是彩虹梦的站长,就是号称冰山美人的那个,我跟着大武见过几次。」
小可爱是圈内人早在陈海天的猜测里,但站长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他美是很美,但一点都不冰山呀?」
「他只对他的追求者冷冰冰。」庄雪说完,看着陈海天的表情,忍不住笑着说,「我没追过,我不追人的,那时有些酒肉朋友追过,大武也说过一些,听说他对追求者会很礼貌地拒绝,如果对方继续纠缠,或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像是拦着他要送花或在他学校公司外等他这种,他会直接打电话报警,告对方骚扰,大武说他的名言就是『狗至少听得懂人话』。」
「你确定你说的是他?我给他的代号是小可爱。」陈海天一脸怀疑,庄雪说的那些,比较像是他会做的事。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谁像我这么表里如一。」庄雪投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
「在哪在哪?」他忍不住反驳。
庄雪笑了两声,凑过头,闻着陈海天脖子上的咖啡香味,「为什么我住进来半年了,怎么都没遇到他?」
「他专挑奇怪时间来,而且每次来的时候,店里都没别的客人。」就像冰山一样,陈海天心想,好像所有人都约好自动绕道,神鬼退散,「好了,我出去做拿铁。」他望着庄雪的眉眼,忍不住就笑起来,他亲了庄雪一下,回到吧台,心里感慨万千。
这座城市很小,他的咖啡馆却很大,武大郎和小可爱在他的店里进进出出,却始终没碰到面。
他拿起咖啡把手,磨豆填粉,心里想着人与人的相遇和错过,把所有思绪用填压器压平,用毛刷刷掉多余的咖啡粉。
缘份就像一步也不能踏错的梯子,如果庄雪没有放假在家,或是喝完咖啡就上楼,他就不会知道小可爱的另一面;如果把时间推得更远一点,六年前那天他记得下站、关掉呼叫器,或是看的不是《海底总动员》,这一切甚至都不会发生。
他用眼角仔细打量小可爱的五官,完全可以想像这个人一旦冷起脸,让四周结冰的样子,可是他并没有和小可爱互相出柜的打算,性倾向不成为交朋友的理由,和小可爱保持在「客人和老板」的状态,比较不复杂。
他把咖啡杯放到小可爱面前,杯子中间是隆起的、呈现完美弧度的奶泡。
那个让小可爱想生出翅膀的人,面子应该比炒豆机的散热盘还大吧?陈海天忍不住猜想,「为什么想有翅膀?」
小可爱用两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想了一下,才说,「因为捡人回家比较方便。」
陈海天无奈地揉着太阳穴,「你捡小猫小狗是好事,但不能没事捡个人吧?」
「我没捡,虽然他看起来很可怜,但是捡了会很麻烦,所以我把他丢在那里了,」小可爱有些无可奈何,「希望有人把他捡回去。」
他耸耸肩,随便应了一声就走回吧台。他知道小可爱说的麻烦是什么,就像灰尘沾黏在手指上、擦不干又甩不掉的那种麻烦。
对付麻烦的事,上上策就是不碰,不想变成好自在,最好见死不救。
第四十三章 寻常
从春天到夏天,每天的傍晚都一如既往的寻常而普通,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感情稳定平顺,没有适应不良的问题,没有发生任何波折,甚至没有发生可以特别提起的事件。
「你们至少要有些冲突吧?」梁美莉坐在吧台旁,对着把黑胶片拆箱、上架的陈海天和庄雪抱怨,却丝毫没有帮忙整理的意思。
「有呀,去年他一次吃了五颗蛋黄酥,我跟他说这样胆固醇太高。」陈海天抽出一张彩胶,对着光源查看纹路。
庄雪看向梁美莉,像是在告状地说,「上次去台中吃烤肉,他一次吃三串烤鸡皮,油脂太多。」
「上个月端午节,他一次吃三个包蛋黄的粽子,结果吃不下我做的香草烤鸡腿。」
庄雪反驳,「他也一样,吃饭前竟然买了六个红豆饼还全部吃掉。」
「他生病看医生,拿了药又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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