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罗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可白朗却又开始出招,邪罗这便明白,白朗与他对打,只是做给众人看,实则为了与邪罗商议搭救坤华的办法。
此时白朗并不知道蒙千寒已允了他的请乞,却站在高台上迟迟不敢放箭,他便与邪罗商议另一个法子。
另一个,没办法的法子。
“你这便将我挟持住以做筹码,你便可向王缜索要坤华,他毕竟顾及你胡夏国威,不能不将坤华交给你!但你必须马上撤军,不得再答应他任何别的条件。”
邪罗心里清楚,即使胡夏助王缜夺城,王缜也定不会立即将坤华交出来。
胁迫邪罗王为他助力,王缜已惹火了邪罗,他定会一直押下坤华,直到坐稳中原江山,还要再将坤华当作质子囚.禁,再视彼时中原与胡夏的国威强弱,确定邪罗不敢再报复,才考虑是否将坤华放回。
是故,在王缜初入圣京还未得势之时,就将坤华要回来,才是明智之举。
可这样一来,白朗必死。
白朗看出邪罗迟疑,便挑起嘴角一个坏笑:“邪罗,不是我得意,坤华他至今心里有我,如若我不死,他又怎么肯真心接受你呢,我可是你的情敌啊,遇敌不杀,算什么英雄?”
邪罗怔了一下,冷峻地盯着白朗。
下一刻,便是白朗的一声惨叫。
蒙千寒全身都一个激灵,偏头看过去,象背上,白朗已被邪罗反剪了双手,半跪下去。
“王缜,白朗已被朕擒了,拿他换走坤华,你不吃亏吧?”
蒙千寒不禁失声惊呼,白朗竟然使出这一招来!
绝不可以,白朗现已成了大周皇帝,如若这般屈辱就擒,那便是拱手将社稷让与他人,千古骂名便洗不清了!
蒙千寒举着弓箭的手更加用力,可再用力也止不住颤抖。
云梯上,小卒们也已被此时情势惊呆,举火把的小卒愣住了脚,不再来回踱步,可他站的位置偏在坤华右侧,火把光亮只有在边缘位置照在坤华的右半身上,阙海穴辨认起来就更难了。
而坤华,看到白朗被擒,戴着口嚼发不出声音,却在木架上剧烈地摇晃起身子。
蒙千寒难以自控地低吼起来,因为那一刻他有了个念头,就这样射出一箭吧,就算坤华真的死了,他也可就此救白朗一命,他定不会怪蒙千寒的。
蒙千寒咬紧牙关,准备射出一箭。
却在这时,感到身后有人抱住了他,紧接着,有两只手顺着他的手臂向前摸索,那一刻,蒙千寒感到全身一阵酥麻,那种感觉,好熟悉。
蒙千寒猛然回首,果然,抱他的人是百里斩。
“阿斩!”
可百里斩全然没有表情,还是活尸的样子,只不过睁开了眼睛。
而百里斩此时也并非温柔抱他,而是直奔他手中弓箭而去。冰冷的双手直握住蒙千寒发烫的双手,瞬间制止了他的颤抖。
“阿斩……”
百里斩目光直看向坤华方向,眼神专注而冷漠,就像个……
像个专为射箭而制的人偶!
蒙千寒大骇,他连续几个时辰的痴唤,当真唤醒了百里斩,而且,百里斩与他通灵了!
“不!阿斩,我不是要杀坤华,你听说我……”
话未出口,箭已离弦。
***
金坏坏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条飞箭直射向高台,他一声尖叫,甩着宽大的袖子和长长的衣摆飞身过去,似条发狂的金蟒盘上高台。
直到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射在坤华胸口上的那一箭。
“坤华死啦!”
举着火把在木架边看守的小卒最先叫嚷起来,因为他清晰地听到坤华的一声呻.吟,亲眼看到坤华掩去了声息。
邪罗放开了白朗,两人都惊忧地看向高台,白朗恍然过来,目光四望,果然在烽火台上看到一个身影。
不,仔细看来,是两个。
蒙千寒身后那人,难道是百里斩?
可情局不容他多想,邪罗也找到了射箭之人,烽火台上,蒙千寒似痴傻了般与百里斩相望,邪罗瞬间抓狂,揪住白朗衣襟吼道:“是你下令的吗?是你要他杀死坤华的吗?”
白朗已然慌了神色,蒙千寒明显的再度痴.缠,百里斩就是他的心魔,他当真能使出精准箭法,射中坤华而令他假死吗?
白朗颤抖着嘴唇,毫无底气地说:“邪罗,坤华当是没死,蒙、蒙将军留有分寸,可这一箭,定会令坤华元气大伤,你快些趁乱,将坤华带走,快些、快些医治他!”
邪罗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白朗的计谋,令坤华假死,趁两军大乱,邪罗将坤华带回胡夏,就此撤军不再威胁中原。
邪罗切齿,恨恨地说道:“若坤华有个好歹,朕便将你中原踏成平地!”
***
百里斩在成为活尸前,心中一线求生的欲望都来自于对蒙千寒的情意,是以蒙千寒的痴唤成全了通灵术,百里斩与蒙千寒通灵了,能够感受到蒙千寒的意识,但是,百里斩自己的意识并未苏醒。
蒙千寒走后,百里斩依靠通灵本能,追随蒙千寒来到烽火台上,站在蒙千寒身后,一身玄衣,高挑身姿,就像蒙千寒的影子。
是以当蒙千寒思绪紊乱无法宁神放箭之时,百里斩就如同蒙千寒意识的延伸,上前握住他的手,代他完成了心中所想。
可是,蒙千寒不能确定,通灵术能达到多深的契合?
那一箭,本欲让坤华假死,百里斩知晓他的意图吗?
邪罗放开白朗,飞身出去,踩着胡夏众兵的头顶冲向高台,白朗本就有伤在身,适才又受制于人,须得稍作缓和才能再度起身。
而就在此时,王缜在帐中拉开弓箭直指白朗,王缜箭法与蒙千寒不相上下,这一箭如若放出,白朗必死,王缜不禁挑起嘴角得意冷笑。
可他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小凡,虽是五花大绑,但他心系白朗,要紧关头,他用力前顷,整个身子一骨碌转到王缜脚边,猛力一撞,王缜的箭就放了出去,离弦之时偏了毫厘,这便救了白朗一命。
可白朗的一声惨叫慑人心魄,原来王缜虽失了准,却仍射中白朗右肩,王缜发箭凶狠,白朗的肩膀被一箭对穿,右臂上的白玉面具被震碎脱落,白朗身子不稳,摔落象背。
王缜回身抓起小凡便是一个耳光,才欲再打,却看小凡悲愤的眼神里毫无惧色,他心中不禁一颤,那一刻,他竟心疼起这个痴心的奴儿。
蒙千寒本兀自凝视百里斩不知所措,白朗一声惨叫唤回了他迷失的心智,循声望去,白朗似一抹黄影滚落象背,幸而林猛就在不远处,忙一个扑身上去接住了他。
可白朗显然伤得不轻,瘫在林猛双臂之间便再无力起身,甚至连呼唤坤华的力气也没了,只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向高台。
而高台之上,先到一步的金坏坏已然恼羞成怒大发癫狂,双手如爪,将一众小卒掏心挖眼,口中狂叫:“美人!金坏坏的美人!”
眼看就要抓住已无知觉的坤华,赫连邪罗及时赶到,一脚踢开金坏坏的魔爪,与金坏坏缠.斗起来。
蒙千寒心中一凛,不论坤华死活,都绝不能让金坏坏得着。于是他拉起弓,向高台上射去。
这一晚于蒙千寒而言太过冲击,一箭过去自然失准,却惊动了金坏坏,疯癫的巫师看过来,登时一个激灵。
“啊,百里斩醒啦!金坏坏要百里斩!”
一声得意大笑,金坏坏飞身冲向烽火台,邪罗没了对手,忙走到木架前,将坤华松绑。
金坏坏发起狂来巫术越发厉害,蒙千寒眼见他腾云驾雾一般飞来,忙抓起百里斩的手跑下高台。
白朗这厢早已脱力,虽心有不甘拼命挣扎,也只得被林猛等人抬着向城门里撤,耳旁喊打喊杀,部众拼死相护,他命悬一线身负重伤,却对周遭视而不见,只眼睁睁遥望高台之上。
邪罗抱住坤华也已成痴,全然不顾擦身飞过的流箭,克申惶恐,忙下令放出鹰隼,盘旋在高台之上回护王上。
又以为坤华已死,克申深知王上已无牵挂,西域雄师不再受王缜胁迫,报复时机已到,克申自作主张,命令全军攻向王缜神扈。
一时间豺狼虎豹咆哮飞奔,胡夏众兵冲锋举械,杀声震天,一片混战,这倒给了白朗足够的时间逃回城内。
邪罗却在此时发现坤华并没有死,那一箭刺进了阙海穴,虽不致命却须得加紧救治,耽搁久了也定会没命。
可要救治就得有名医珍药,邪罗再顾不得其他,忙大吼一声:“克申!快快救朕的美人!”
克申心绪极快,思索片刻便了然情势,忙下令身手最好的将士接应,奔到高台之上,助邪罗将坤华移到随军方伎的马车上,简单处理好伤处,方伎惶恐禀报:军中医备简陋,如欲保命,须得速速回国!
邪罗回首看向一片混战,想起白朗受伤的肩膀,迟疑片刻下令道:“留下三千兵众,助白朗脱险。”
克申却惶急起来,不顾尊卑,迫切道:“不能再战了!恕微臣冒犯,王上这一战已然折损了军威,现坤华已回到王上身边,如若再令兵众应战,王上……难道非要逼仰慕您的忠军们哗变吗?”
克申情绪激奋声音颤抖,邪罗怎会不知个中道理?
又想起白朗说过的话,坤华心中有他,他便是情敌,遇敌不杀,已够窝囊,此番只是见死不救,也不失仁义。
再看坤华奄奄一息,军中怨气越积越重,他便狠下了心。
胡夏众兵早已无心应战,只凭一时义愤与神扈厮杀,忽而一阵低沉号角,乃是胡夏撤军之令,众人大喜,忙摆脱眼前对手,收兵整队,向西北方行退。
王缜深知与胡夏为敌得不着便宜,此刻见邪罗收兵,一时难以置信,继而庆幸邪罗肯放过,忙下令神扈众兵不再追缠,静候胡夏军团撤走。
洋洋大军掀起尘土飞扬,王缜的目光穿过飞沙,直视圣京城门。
他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胡夏军一撤走,待尘埃落定,那便是将通往圣京的大道让了出来。
小凡绝望地瘫倒,白朗就在城中,且已身负重伤,他一个奴儿,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办法能救白朗活命?
邪罗陪在坤华身边,坐在方伎马车之上,遥望圣京城门,不禁一声长叹。
白朗敢于担当,是个英雄,重情重义却令自己身陷险境,而他虽器重白朗,却碍于国邦之限,没有理由前去相助。
唉,不知坤华醒了,会不会怪我?
邪罗抚.摸着坤华的手正自沉吟,却见西山上跑下一众玄衣将士,军中大纛“百里”二字。
邪罗心生欣喜,转而便又消沉。
来的百里师超不过两千人,就算再精锐,也不可能战胜王缜的五千神扈。
白朗,自求多福吧。
☆、龟壳
白朗听到胡夏撤军的号角,心中松了口气,坤华定是没死,否则邪罗不会饶过王缜。
坤华已被邪罗带走,邪罗定会将他悉心照顾。
而白朗此时正被林猛背着前往皇宫,身旁只剩寥寥几十人相护,城外杀伐声再起,听一名禁军报,是蒙千寒的百里师在与神扈厮杀。
可白朗并未露喜色,他知道这夜王缜又调了些人马填充神扈,百里师只会白白牺牲,拖延王缜攻进城来的时间罢了。
于是他下定决心,向林猛道:“林校尉,烧了乾祚宫吧。”
林猛一个颤栗,本欲再出言相劝,却也深知已无他法。
***
林猛把白朗放在玉阶下的一个柱子下面,白朗倚柱粗喘,慌乱之中,王缜那一箭已被他折断,但箭头还扎在肉里,整条右臂都已不能动弹,林猛俯身探查了白朗伤口,悲悯得说不出话来。
白朗的右臂,怕是废了。
可白朗却玩世不恭地一笑,粗喘着说:“可惜了……坤华的面具……朕、朕这回……连个睹物思人的念想儿,都、都没了。”
林猛顿感悲愤,心道这白朗真是混账,为了男色几近亡国,还口口声声自称为“朕”!
身后,禁军已将乾祚宫点了,火苗四窜,不一会儿就舔到了檐梁。
白朗似是听到林猛心中抱怨,慨然笑道:
“林校尉,你也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那就、那就任我自生自灭吧,快些出城,与蒙将军会合。”
林猛心中一凛,不成想白朗会说这番话,他一介武夫只知愚忠,国家危难,当然是要誓死守在皇帝近前。
“皇上……”林猛失声轻唤,却又极其别扭。
继而便想通了,白朗深知亡国在即,才会逼老皇帝让出皇位,自愿担上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
想起前不久,白朗率精兵在蓟州死战,彼时林猛便将白朗视作国之希望,誓死追随的君王。
而事到如今,白朗被王缜逼迫陷入两难,他不过是想救护自己的爱人,这又有什么错?
更何况,即使到了今日这般田地,白朗仍在努力挽救大局。
白朗听林猛唤他便哑然失笑:“是了,朕是皇上,传国玉玺就在朕的手上,王缜他一进城,就会来找朕的。”
言下之意,你们快些逃走,我白朗一人可将王缜拖住。
“皇上,末将、末将不能将皇上一人留下。”
白朗有些急了:“别犯傻,王缜得不到玉玺就不会杀我,可你们不一样,若留在我身边,王缜定会拿你们的命来威胁我!林猛,你可别坏我的事啊!”
白朗故意放出狠话,林猛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身后,乾祚宫已火光通天,城外的杀伐声也明显弱了。
白朗更急:“快!去和蒙将军会合,将我的计谋告会于他,定要劝他不可白白牺牲,先放王缜进城,我……朕自有办法与他周旋!”
林猛悲愤难当,可深知不得不听从白朗安排,便在白朗面前跪好,向这位才登基几个时辰的少年皇帝行了大礼。
随即利索起身,下令手下将一具早已烧焦的尸体扔进乾祚宫中,回首再看了眼白朗,便率众人自北宫门逃遁。
此时东方已显了些白,晨曦与火光交融,白朗望向乾祚宫檐廊上的火苗,自嘲地笑了起来。
“娘,孩儿这回,要卖疯好一阵子了。”
***
林猛出城,正赶上百里师溃败撤军,然他并未在队伍里看到蒙千寒,一问才知,百里师出兵乃是副将发令,蒙千寒此时该是正被那个怪巫师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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