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小顺子代白朗去说服蒙千寒出手相助,尚在城外便见白朗被一箭重伤,白家皇朝大势已去,他本可趁乱逃走,却一心想着主子,便冒险潜入城中。
躲在暗处,眼见禁军虎贲校尉林猛,着人将一具死尸搬进乾祚宫中,又放火烧宫,遂林猛向白朗交代几句,便率众人离去。
又见王缜入宫、太子疯癫,他便了然。殿下定是将相干人等悉数遣走,孤身一人与王缜纠缠。
可他孤身一人,空口无凭,怎能不令王缜生疑?
那便由我这卑微的奴才,来助殿下一臂之力吧!
于是他假装逃跑,实则故意露出行藏,被王缜的官兵抓个正着,他便可跪在王缜面前,助白朗圆谎。
想起昨日险象环生,小顺子不由得吁出一口气来,假意无聊地把玩色子,斜眼偷偷看向榻上的白朗。
却见坐在榻边下首的小凡,正一脸玩味地盯着自己。
小顺一惊,尚不知这狐媚子心向着谁,才放下的戒心便又提了起来。
小凡将小顺子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刻意哂笑一声,闲闲地道:“唉,顺子,你说,你家主子是不是装疯?”
一句话令小顺子瞬间涨红了脸,小凡清楚地感到,近旁榻上的白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片刻。
“你、你胡说什么……”小顺子到底是心机不足,突来的变数令他难以招架。
“我说呀,他是装疯。”小凡却气定神闲,说话都是打趣的口气。
小顺子登时火冒三丈,从椅子上窜起,几个大步奔到小凡身前,抡起巴掌就要打。
“你个不要脸的……”
那只抡圆了的手臂忽而被扼在了半空。
还没等小顺看清楚,身子便被白朗推出去老远。
“你敢欺负坤华!”说完,便将小凡紧紧抱在怀中,不共戴天一般地瞪着小顺。
那一刻,小凡幸福得快要死去。
“殿下……你……”小顺子全然搞不清原委,小凡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从白朗怀抱中抽出双臂,回抱住白朗的身子,这亲昵的举动看在小顺子眼里,竟恍惚地以为,那个令主子心心念念的坤华,当真又回到了主子身边。
“哈哈,原来白朗殿下当真是疯了呢。”言语间,小凡肆无忌惮地将白朗抱得更紧,还宠溺地在白朗的头上来回抚.摸。
与心上人贴身相依,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眼中掩饰不住的厌恶。
小顺子恍然大悟,却也敢怒不敢言,好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分明是故意惹人袭他,再令白朗不得不出手相护,他便可趁机……吃豆腐!
“你……真不要脸!我家主子……”
小顺子为白朗气不过,转念想到了什么,便轻蔑地一笑,
“哼,我家主子哪日要是清醒过来,得知今日这一幕,定会恨不得烧了身上这身衣服,再好生沐浴更衣,才能洗尽和你这骚.狐狸耳.鬓.厮.磨拈上的味儿呢!”
“为什么要洗尽?”白朗嘻嘻笑着,抱着小凡,朗声说道,“我的坤华这么香,我闻都闻不够呢!”
小顺嘴角抽搐,心道,殿下,真是难为你了。
小凡看着白朗,不由得苦笑,你觉得我下作么?唯有此番境遇,我才能与你相亲啊。
小顺只道是小凡吃了自家主子的豆腐,却想不到这一举也成功地误导了隔墙的耳目,让他们以为白朗确已疯癫。
戏还是要做足的,既然不顺子不懂配合,于是小凡便将下作一展到底:
“哈哈,你家主子哪日清醒还尚不可知,我只知道,从此时起,你家主子便会与我双宿双栖呢。”
“你……”小顺子差点就背过气去。
却听小凡说道:“哎我说小哥,你适才还怪白朗连累了你,这厢怎的又一口一个‘我家主子’了?还这么袒护他?”
小顺子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好你个狐媚子,作妖作得让我浑忘了处境!
再一想,亏了他此时色.迷心窍,没在意自己一时失言,于是便赶忙装出蛮横姿态:
“还不是被你那不要脸的骚劲儿给震惊了么!”
再看向白朗,撇嘴道,
“哼,活该你被个奴隶占便宜,这都是昔日你到处采花的报应!”
小顺子说完扭头便走,寻个隐蔽处抚.胸压惊。
小凡看着小顺子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息,虽是一片愚忠,可心智不高,心机不足,一点小风波就险些露了马脚。
一场闹剧,笑过,得意过,小凡忽而感到一阵空虚。
他心无着落,奈何白朗的戏最为辛苦,无论何时都要痴痴傻傻。
小凡知他此刻定嫌恨着自己,却仍与自己相拥假意亲昵,便向白朗挤出一个苦笑,拉开他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抚慰孩童一般哄他睡下。
继而施施然走向窗前,沉声说道:“劳烦尊驾……”
墙后的耳目窒息了一瞬。
小凡勾唇一笑,续道:“替在下在将军面前多说些好话,小凡为完成使命,不得已与白朗亲昵,心里头……着实的不情愿啊。”
***
小凡不知道王缜到底疑他到何种程度,只是当他终见到王缜所谓的那位故人,他险些就昏了过去。
柳仕芳踱着大步,背着手向他走来,恭敬地拱手一揖,谄笑道:
“美人儿,不知今日柳某所处的地位,吃不吃得起你这天鹅肉啊?”
☆、牲奴
已过了两日,坤华竟是水米未进,似个人偶般僵躺在床上。
他深知自己孤立无援,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个痛快,奈何赫连邪罗命人将他严加看管,如若在谁的任上,他自行寻了短见,那么定会连累此人受罚。
想来想去,便只剩下了这个招数,不论是谁在他近旁侍候,他都一视同仁地不吃不喝,虽对自己残忍,却不会牵连无辜。
外面百姓请愿之声仍不绝于耳,他这个妖郎当真的讨嫌,侍从们竟私下里达成一致,由着他自生自灭,竟无一人跑到邪罗面前知会;
而前朝大臣也有的是伎俩,以国事为大,牢牢牵制住王上,待邪罗终于得闲来看望,已是坤华断食断药的第二天晚上。
胸前的伤口因未能按时换药,隔着绷带都已洇出黑红的脓水,坤华的脸如死人般苍白,虚弱得似是连眼皮都没力气支撑,凤眼半阖半睁,目光涣散地看着一片虚空。
邪罗大骇,紧紧抓住坤华露在锦被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嘴唇,一声接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那只手竟没有一丝温度,绝美的脸也不见丝毫波澜,只是一味地凄美,嘴角微微翘起,那是一缕超然于世的微笑。
等死,于坤华而言,竟是件解脱的事。
邪罗不禁心生怨恨,可他无从发泄。
侍从们定会有千百个理由搪塞,更何况他一旦因坤华动怒,前朝那些文臣便会以死谏造势,与那些民愿相合,帝王,便在此时成了真真儿的孤家寡人,连心尖上的人都护不得了。
没奈何,他只得徒劳地规劝:“坤华,活下去,好吗?为了朕……为了我,你若是不在了,我会难过……痛不欲生。”
一声轻笑,似是轻风拂过绝美的容颜。
“白朗……白朗……”
邪罗怔住,盯着坤华的嘴唇,似是不相信适才那声沙哑的呼唤是出自坤华之口。
“白朗……我……想你……”
惊疑的神情很快便转作愠怒,邪罗放开那只冰冷的手,决然起身离开。
他知道坤华是故意的,为的是断了他的念想。
胡夏帝王,西域霸主,竟降服不得一个坤华!竟战胜不过一个白朗!
他当真是动怒了,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狠心欲下道旨令,赐坤华极.刑,可这念头也不过就那么一瞬,他舍不得,也气不过,他要留住坤华,哪怕留住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邪罗在寝宫里踱了几步,忽而想到了什么,唤来侍从,哄声令道:“朕明日午时要斩杀三百战俘,以震国威,以儆异族!”
翌日,三百个楼月战俘,被押至离王宫不远的一处山坳,刽子手将大刀片磨得精光,山坳四处围满了胡夏百姓,民情亢奋,士气高涨。
“王上神武,王上英明,王上终于不再受那妖郎迷惑”,此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而山坳里的战俘却哀嚎连连,人之将死,他们口吐楼月语呼天抢地,声音经空谷悠传,直传到王宫深处。
意识恍惚的坤华猛然惊醒,起初以为是在做梦,可那众生哭嚎的声音却如此真切,他骇然,更是惊恐,挣扎着起身,双脚才一落地便瘫倒了下去。
坤华大喊:“来人……快、快来人!”
门外在这时也传来一阵嘈杂:“让我进去!求你们快让我去见我家殿下!”
“萱姐姐!”坤华深知定是出事了,于是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向门口爬去。
他用尽全力推开门,萱儿和阻拦她的护卫都吃了一惊,萱儿情急,先于护卫回过神来,忙跑到坤华近旁跪下,抱住趴伏在地的坤华恸哭。
“殿下!您快救救阿坦吧!救救我们的族人吧!邪罗王要斩杀他们啊!”
山坳上坐北朝南搭起一座高台,邪罗的王座高高在上。
离午时尚早,克申率人打点,看着台下众生,又举目望了望王宫,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邪罗王瞒得过胡夏百姓,却瞒不过他这个睿智的谋臣。
斩杀战俘,如此损德之事,哪里是什么“以震国威,以儆异族”?分明是为了逼那楼月出的妖郎屈服!
离午时还差三刻,观刑的胡夏百姓都亢奋起来,自发地山呼万岁,只见邪罗王由禁军扈从,稳步泰然地走向王座。
却在此时,山坳里响起一个声音,是个粗犷的大汉,用胡夏语铿锵喊出话来:
“都说胡夏王上乃不世出的帝王,却做出如此损阴德的事来,就不怕被后世耻笑么?”
人群骤然肃静,紧接着便是群起抗诤。
邪罗王被一个楼月奴隶出身的战俘当众诟病也不见愠色,他循声看去,只见说话之人身形健硕,目光炯熠,邪罗颇有识人眼光,一见便知此人绝非等闲。
说话之人,正是坤华昔日的贴身护卫,萱儿的夫君阿坦。
塔罕武人脾性,气一上来便欲喊话,邪罗却右手微抬示意他止住,台下众人见状也都静了下来。
邪罗面露浅笑,看向山坳里的阿坦,分明是待他细说。
阿坦索性从跪了一地的众人当中站起,虽五花大绑,却矗立巍峨。
“王上,你屠杀战俘,本就失德,更何况你心知肚明,我们也并非真正的战俘!我们都是些苦难的楼月奴隶,被大宛国蛊惑怂恿才充了这草头军!我们不过是想摆脱奴籍,侥幸苟活于战场,与亲人团聚!”
一番话令山坳里顿生嘈杂,听得懂胡夏话的都群起响应,听不懂的都被群声煽动,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克申无奈,斜眼偷觑邪罗,却见他们的王上泰然自若,只是略显无趣地摇了摇头。
克申长叹,哎,王上啊王上,你宁肯被一个楼月奴隶如此冒犯,也要拖延着,等那半死不活的妖郎爬过来吗?
也罢,就让老臣来助您达成心愿吧。
纷乱声中,克申站出一步,双手高举示意众人安静,他便高声喊道:
“大胆的战俘,身负重罪还敢狡辩!我胡夏王上何等英明,怎会做事不尊古训不讲圣德?
“你们虽是楼月奴隶,如若安分守己,怎会轻易就被他国之人调遣?这让我胡夏怎不怀疑你们本就是受楼月王室之命?事败后又反过来污蔑大宛,挑拨我胡夏与大宛的邦交?
“再者,王上说‘以震国威,以儆异族’,那便是杀你三百人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须知你楼月当真不将我胡夏放在眼里,就算你们确是受大宛国怂恿,那么你们楼月人的身份是明摆着的,可我胡夏一场大战损失国力民生,直到今日却未见你楼月王室有人出面,做个交代啊!”
“本王乃楼月王子,可否代楼月王室做个交代?!”清悦的男声,透着硬撑的哄亮,穿过众人,飘到高台之上。
众人哗然,纷纷咒骂这妖郎现世。
坤华由萱儿搀扶着,一路蹒跚,走到高台王座之前。
邪罗轻吁了口气,遂又以威仪姿态放眼打量。
虽病体羸弱,又来得匆忙,可坤华顾及家国颜面,在中衣外罩了件绵白如雪的貂绒大氅,散乱青丝已梳成发髻,由一个精致玉冠高高束在脑后。
邪罗心中暗喜,坤华,就算是迫不得已,你也终将自己捯饬成了人样。
又摆出王者风范,傲慢又玩味地说道:“虽只是个楼月国里不得宠的王子,终归……哼,聊胜于无吧。”
坤华无奈苦笑,萱儿却是心疼又怨恨,无计可施,又忧惧异常,她便将目光投向山坳里,求助又诉苦的眼神与挺身而立的阿坦对望。
阿坦一见旧主,早已激动得全身微颤。
他在大宛国奴役之时,早就听说邪罗王收留了个绝美郎君,又闻得爱妻萱儿在胡夏宫中侍奉,便将真相猜着了几分,这才会在大宛国前来游说时匆忙应允,为的便是能赶往胡夏一探究竟。
阿坦怎么忍心坤华当众受人羞辱,他义愤填膺,哄声高呼:
“清高慈悲的坤华王子啊,你不顾自身安危,纡尊降贵解救我等贱民,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言罢,便俯身跪地,重重地叩拜。
那些待弑的奴隶也都深受鼓动,纷纷效仿阿坦,高呼坤华名号,浪涌般跪拜下去。
此情此景,令周遭胡夏国民对坤华的咒骂都站不住脚,自惭形秽般消逝了下去。
“快快请起……坤华受不起啊……是、是坤华连累了大家……”
坤华诚惶诚恐地劝说,见众俘仍自发叩拜,他感动之余更觉惭愧,忙转头向邪罗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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