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何处逆贼,敢冲撞王上!”
打头的侍卫大声喝责,却被邪罗抬手拦住。
邪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那白凤也似的人儿,才开口说道:“原来是波斯来使,不知何故,竟有雅性,追赶我胡夏的一头牲奴?”
坤华闻言,忙从地上爬起,跪直了身子,低眉顺目,等着受罚。
众舞娘又聒噪起来,也不见向王上行礼,而是纷纷为坤华鸣不平。
“你们胡夏国当真暴殄天物,竟令这么美的郎君去做牲奴!”
“做牲奴倒也罢了,又为何要虐.待他?”
“是啊是啊,你看他的肚子,该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言罢,一个舞娘上前,不由分说将坤华从地上搀起,坤华冷不防,起身时双手也忘了遮掩,腰腹便袒.露了出来。
这一刻,邪罗惊怔得瞪圆了眼睛。
坤华这才抬起手,惶急地捂住伤疤,然他心中太过羞愤,遂偏过头去,咬住嘴唇,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举,委屈而倔强,卑贱却孤清,受制于人,却又无可奈何,真真儿的惹人怜爱。
更何况坤华此时妖.艳的装扮,和这身惹火的衣裙!
邪罗竟一时看得呆了,翻身下马,向坤华慢慢踱过步去。
众舞娘见此都咯咯作笑,艾娃公主煽风点火:
“如此绝美的人儿,若是在我波斯,早就视如瑰宝,调.教成皇家舞男,再不济也做得个君王的独宠。”
邪罗狂笑几声,业已走到坤华近旁,坤华畏惧又害羞,身子猛地一颤,眼睛怯怯地看过来,堪堪对上邪罗的眼神,便又惶急低下头去。
却被邪罗一手霸道地挑起下颌,另一只手,似抚.弄美玉般,在坤华的脸上肆意摩.挲。
“我胡夏国也是用人唯贤,如若真是能担得起君王独宠的人儿,就算是个牲奴,朕也能破格提他入宫。”
坤华闻言,先是惊诧,后又焦急,末了,便是欲哭不哭、欲说还休的无助神情。
邪罗的嘴唇,就这样不自觉地探了过去。
却在堪堪触碰到对方时,被坤华不识好歹地避开了。
邪罗不悦皱眉,坤华只得强忍不适,无奈一叹,哽咽求乞:“王上,奴才贱身,只求能……换得一日三餐,和一份安宁。”
说完,便将头缓缓偎依在邪罗肩膀,然他身子并未全然投靠,脖颈微微绷紧,明显是心有不甘。
邪罗又怎会感觉不到,登时沉闷一哼,将坤华自怀中提拽起来,不理坤华呼痛,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
“你倒是想要委.身于朕,也不看看自己的本钱还在不在!”
坤华瞠目看他,直不敢相信,这还是昔日疼他护他的哥哥吗?
却见邪罗玩味看他腹部,讥诮道:“肚子上趴着条黑蜈蚣,还敢当众卖.弄.风.骚,还当你是第一美男么?”
坤华羞惭,忙用手遮住伤疤,邪罗又调笑几声,这才率众人离去。
他竟当众羞辱我!
拿他儿子的所为羞辱我!
我已非人,他竟还如此对我!
坤华心念及此,对邪罗尚存的那点希冀便荡然无存。
深夜,坤华抱膝坐在牛棚里,月过中天,如期听到墙外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
坤华无奈摇头,也在墙上敲击了几下。
咚——咚——咚咚——
墙外再无动静,坤华吁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明月。
与他隔墙暗语的那人便是阿坦,敲击之意是问他白日里怎会失手。
坤华不愿过多解释,便以敲击回应道:无碍,自有补救办法。
想起日间之事,坤华犹自含恨懊悔。
本以为装扮成那副模样,又借由波斯公主大肆放纵,假装偶遇邪罗,再仰仗他对自己的情意,定能令邪罗生出欲.望,再顺理成章与其独处,再伺机将其……
那便可完成雪耻大业。
可他懊悔自己临阵脱逃,他未曾想到,竟是如此排斥被邪罗触碰,一个细小的犹豫,就令邪罗大发雷霆。
而除了自悔,坤华更恨邪罗当众施.辱,他当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邪罗对他真情挚意,原来不过是情.色.欲.望,看他肚子上有了伤疤,便嫌而弃之,丝毫不念旧情。
根本就没什么旧情!
坤华恨恨想到,心里便更坚定了反抗的决心。
然,首战失利,他不得不再寻机会。
又将手抚向腹部,那一道伤疤,如此丑陋,他如何还能迷惑众生?
倏然一阵心悸,他惊觉,此时正冥思苦想的,既是为国之大计,也是自己的一条不归路啊!
然则,他内心深处已有了答案。
***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棱,潮水般泼洒在他的身上,他迷离起眼睛,似醉,似梦,似乘月华而去。
“波斯……公主……”
柔美的嘴唇轻启,静夜里,只有他沉沉的呢喃。
***
眼看三日后便是万寿节,却不知何故,艾娃菲娅公主遽然发了热症。
她病榻缠绵,却仍心怀国事,作为贺寿献礼的波斯圣舞还是要跳,她不能枉顾父王的重托,更不愿枉费自己的经营。
艾娃公主思前想后,终是痛下决心。
“快去唤坤华过来,让他这三日都在我身边伺候!他若不答应,那便是怠慢外邦使节!快、快去将他带来!”
***
万寿节这天,胡夏举国欢庆,是处一片繁荣景象。
辰时刚过,朝霞漫天,邪罗王登临承天台,拜日祭祖,大陈圣歌,百姓倾城纵观,山呼万岁。
一整日,官员名仕皆是礼服加身,彩帛画缀将主街大道装饰一新,王城上下无处不是绚丽多姿、歌舞升平。
各地百姓自发设置香案,向王宫方向跪行大礼。
入夜,胡夏王城更是能将繁华看尽。
戌时起,圣钟鸣,共四十响,寓邪罗王上不惑盛年;
继而五彩烟花冲飞天际,如繁花盛艳,又如碎星闪烁;
华灯宝烛,金碧相辉,王城上下,纸醉金迷。
王宫内,赫连邪罗宴百官邦友于蕴业湖畔,北岸高台之上,邪罗端身王座,贤臣亲信围坐左右,沿湖两岸皆设桌宴,胡夏百官并外邦使节依次就座。
伶人在湖中水榭上献艺,簇簇笙歌,伴着水汽氤氲,缥缈湖上,本国奇伎、异帮绝活,竞相登场,好不欢愉。
而奇伎绝活繁杂,堪负收尾压轴者,当属盛名在外的波斯圣舞。
舞曲响起,七名妖艳的波斯舞娘,似各自分得一色彩虹,身着颜色各异的舞衣,竟是自蕴业湖各个方向踏水而来。
原来水面以下三寸处铺就了踏板,舞女们走在上面,湖水只没过脚踝,远远看来便是飘逸灵动,好似仙女在水面上嬉戏。
只见翡翠明珠扶摇鸣叮,宝气琳光闪烁不定。她们舞姿奔放,身形妖冶,似七彩霞光映于灵河水上。
然舞曲渐缓,舞步渐收,舞娘们弯腰折转,向四面八方碎步却行,停步之时,在水面上排成了个优美扇形。
乐声骤止,众人屏息以待。
忽而纳伊箫声悠扬再起,似一济清风吹过暗夜的灵河,低沉的巴尔巴特琴声相继而至,似时光之神的魅影飘落灵河之畔,众舞娘缓缓俯下身去,纷纷将手探入水中,短暂的停顿之后——
轻灵的曼陀铃骤响,舞女们一齐挥手,提拽起数条彩绸,激起水流如注,而那水花四溅的彩绸中央,竟自水下缓缓升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身穿性.感白衣的绝世美女,流苏挂珠,轻纱遮面,白翎皓羽,点缀于身。
只见她轻起步莲,高举双手,宛如白凤展翅;
时而扭腰甩胯,时而拨纱捻裙,时而飞身纵跃,时而莲步轻移;
飘逸灵运,天姿圣洁,眼角慵懒地翩跹,便是含笑流盼,勾魂摄魄。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众人皆慨叹,如是舞者,当真女神降世!
邪罗也看得痴了,然他心中自有忖度,伸出右手之时,侍从聪慧,便递过一副“千里镜”,邪罗自窥管中望去,嘴角便挂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如此绝色,果然是坤华所饰!
蕴业湖畔早已慨叹不断、笑语连声,众人皆圣赞波斯舞艺精美绝伦,波斯舞者匠心独运。
而虽未能一睹艾娃菲娅公主的盛世美颜,然这代舞者之容貌之舞艺,也足令人叹为观止,非画作非言语所能述说描绘。
赞誉声此起彼伏,波斯使节应接不暇,然他笑容十分尴尬,面上透着隐忧,生怕哪个有眼力的戳穿了女神身份。
好在直到舞毕,仍未有人质疑,这时舞曲渐缓,白衣舞娘也放慢了舞步,双手高举,折腰提胯,身形已成收势。
波斯使节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
却在这时,那白衣舞娘竟再起舞步,纤腰扭动,如灵蛇戏水,脚步婀娜,如神女思凡。
这思凡的灵河女神,便这样舞动着性感身躯,轻灵上岸了。
身后的七名波斯舞娘被她的惊人之举挑起了少女心性,纷纷调皮效仿,也都扭腰上岸。
波斯使节好不惊诧,才欲出口阻止,这时水榭上的波斯乐团也凑热闹般再起乐曲。
于是众舞娘便在白衣舞娘的感召下,纷纷扭上岸来,直奔高台上那些显贵达人而去,一路招摇,大秀性.感,引起口哨不断、尖叫连连。
气氛竟是今夜最盛,波斯使节出尽了风头,见仍未有人将那女神认出,便也放下心来,又见那女神直奔邪罗王座,便索性借机卖乖,高喊道:“胡夏的国王,波斯国的灵河女神为您贺寿来了!”
坤华向邪罗巧笑顾盼,扭着腰肢翩跹而来,当真的颠倒众生,令人痴迷陶醉。
他见邪罗会意一笑,便知已被认出,可邪罗并未阻拦,反而心驰神往,眼神在他身上大肆逡巡,尤其盯着他扭动的腰腹,目放淫.光。
坤华一撇嘴,亏得波斯公主的金疮药奇效,丑陋的伤疤已然不再,嗤笑一声,将腰腹扭得更为性感。
邪罗近身侍卫塔罕,虽也看得痴了,却在这时忽而惊醒,那不是被贬为奴的坤华么?
却在才要上前之时,见克申递过个眼色,他心下思忖,想必克申早已识破那“舞娘”身份,既然机敏如克申都未觉不妥,那么他又何必扰了王上的雅性?
众舞娘已与胡夏显贵们笑成一片,坤华也已近邪罗身边,笑得媚惑而讨好,随着舞曲节奏,轻盈地坐在邪罗腿上。
见邪罗笑意更浓,很是受用,坤华又将双手搭在邪罗脖颈上,投怀送抱,再无迟疑。
邪罗也不多话,直取香艳,在他身上好一阵享用,坤华咬紧牙关努力回应,邪罗越发的意乱情迷。
坤华见时候到了,便端起一杯酒来,举到邪罗唇边时,似是一个大意,令酒水沾到他舞衣上的一片羽翎。
“王上,喝了这杯酒,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坤华娇声求乞,邪罗哈哈大笑,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尖,戏谑道:“你是灵河女神,朕怎么敢生你的气啊!”
说完,便伸手去接酒杯。
却见坤华将杯回转,将酒一饮而尽。
邪罗怔然。
一直在旁静观的塔罕暗骂坤华无礼,不经意地扫视周遭,却看到克申老臣面露惊诧,似是极度的不安。
☆、替身
坤华才饮了一杯酒,便似大醉了般,将酒杯随意一掷,忽而大笑起来。
那是坤华从未有过的轻狂和野性,可笑声收尾,却带着抽泣一般的颤抖和鼻音。
所有人都被这笑声震撼,本是颠倒众生,却又令人莫名地不安。
邪罗却不为所动,只是面色有些阴沉,微蹙眉峰,冷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
坤华似是笑不可支,一边抽气一边说道:“哥哥啊,我真想……真想失去的记忆从未再想起,那么,我也、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痛苦,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啊!”
邪罗沉声:“哪些事?”
这一问,坤华便似失了神般,冥思苦想了起来,“哪些……哪些事呢?”
他眼神迷离,面容痴傻,却是一副媚惑神态,双手环住邪罗的肩,呢喃的嘴唇缓缓递到邪罗的耳边。
“是啊,会发生……什么事呢?”
似个勾引人魂魄的女鬼,坤华在邪罗的耳边吹气,而邪罗却似入定的老僧般不为所动,只是凝视坤华的眼神里含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哥哥,会发生……什么呢?”
坤华声音越发慵懒,似是意乱情迷般抚.弄自己的头发,倏然间,自发丝里抽出一枚簪子,手腕急转,簪尖直抵邪罗脖颈。
“大胆!”塔罕迅即猛扑,却见坤华将簪尖向邪罗皮.肉里刺了几分,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周遭顿起聒噪,惊叫连连,杯盏破裂声不绝于耳,胆小的掉头便跑,禁卫军快速集结,却无一人敢上前。
坤华已从邪罗膝上起身,半跪在邪罗两腿之间,以便与其对视,右手所持的簪子也可直抵邪罗咽喉。
他一脸狠决,邪罗却轻笑起来:“坤华,你这姿势,这神态……朕已耐不住了!”
坤华肃然:“哥哥,请不要拿我玩笑。”
邪罗也收起笑容,恨恨问道:“你当真要杀朕?”
坤华切齿:“你毁我清誉!凌.虐我身!欺压我楼月子民!我杀你而后快!”
“那么你又为何……为何……”邪罗语塞,又嗫嚅道,“你又为何如此冒险?
“你若将酒中下毒,诱朕喝下,你这样撩.人,朕必会中计!”
坤华苦笑:“只因我不愿将事做绝,念你曾救过我命,我愿给你一线生机,杀与不杀,由你决定!”
“怎么?”
“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邪罗眼眸猛一收缩,惊诧片刻,便是悲怨,可坤华毫不畏惧,目光坚定地回看着他。
72/90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