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莱德·德·格朗维尔先生,很冒昧在这个时间来拜访您。”加尔比恩对阿尔莱德说,“劳烦您久等了。”
“加尔比恩先生,您的大驾光临可不是经常有的事情啊!”阿尔莱德说,为了等待加尔比恩的到来,他特意让约瑟夫点起了一楼客厅里的壁炉。
加尔比恩肯定听明白了阿尔莱德话里隐藏的意思,他笑了起来。
“您觉得奇怪也很正常,其实我也是出于一些原因才前来拜访您的。”他说,“我听说您的朋友,路易·杜·法朗坦先生最近生病了?他还好吧?”
“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呢——请坐,您需要葡萄酒呢,还是想喝咖啡?”
“谢谢您的好意,葡萄酒就好。”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来,约瑟夫送上了葡萄酒,在一番互相的问候——就是贵族们之间那种常见的、看似真诚实则毫无意义的问候——之后,加尔比恩终于道出了他的来意。
“其实是德·布戈涅子爵夫人拜托我前来的。”加尔比恩说,“夫人知道您的朋友路易·杜·法朗坦先生生病了,她对我说‘我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孩子,但我现在走不开,你能不能代替我去看望他一下’?所以我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夫人的厚爱真是令我受宠若惊,”阿尔莱德说,他有点疑惑:“不过夫人怎么知道我的朋友生病了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德·布戈涅夫人只是在杜乐丽花园散步时正好遇到我,就委托我前来看一看而已。”加尔比恩耸耸肩,他抱怨说:“本来我是想着,‘好吧,那我就顺路来你们这看看吧’,结果你猜怎么着?夫人说‘生病的人也许需要吃点鸡脯肉滋补一下’,她就要我来之前先去舍韦酒家买一块鸡脯肉馅饼——圣母玛丽亚在上,你也知道的,舍韦酒家外边排队的马车经常能排到第三大街去,为了这块馅饼我可是等了好几个小时!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拜访你们的缘故了,否则早在五点钟的时候我就能来了的。”
这种事情倒确实是德·布戈涅子爵夫人会做出来的事,因为向来对德·布戈涅夫人的品格很是信任的缘故,阿尔莱德不疑有他,但他对加尔比恩说的舍韦酒家出的馅饼就有点迷惑了。
“鸡脯肉馅饼?”阿尔莱德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从没听说过舍韦酒家的菜单里还有鸡脯肉馅饼这种东西,他们家的鹅肝酱松茸馅饼倒是非常出名,说实在的,也非常好吃,就是价格实在太贵了一些,要五十个法郎一个呢!”
“是的,舍韦酒家对外的菜单上从来没有鸡脯肉馅饼这种东西,实际上这种馅饼被厨师们凭空创造出来可能也就一两个小时。”加尔比恩说,他脸上的神态是贵族子弟们特有的那种无所谓的轻松,一种对怎么奢靡挥霍都习以为常的轻松:“舍韦酒家不是很擅长做鹅肝酱松茸馅饼嘛,夫人说鹅肝酱对病人来说太腻了,不好消化,就要我让他们把鹅肝酱换成切碎后捣成泥的鸡脯肉,再加上松茸和榛子酱烤制。这么一来,一个新的馅饼种类就从世界上出现了,既滋补又好吃——啊,我们说了这么多,不如趁着馅饼还是刚出炉不久,赶紧先把它切开让法朗坦先生吃一点吧?今天的天气这么冷,要是凉了可能就不好吃了。”
加尔比恩说着,向他带来的小厮示意了一下,那个小厮马上走上前来,把他抱在怀里的薄木制成的精美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用精美的金色包装纸裹着的圆形馅饼,直径大概有八英寸左右;木盒一打开,里面的香气和热气就跑了出来,叫人闻了就为之陶醉。
“啊,这真是太好了!夫人这个想法真是绝妙,这味道简直是人间美味。”阿尔莱德闻着这个美妙的馅饼香气,非常高兴地让约瑟夫去厨房拿盘子和切面包的刀子过来:“路易今天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我正发愁着呢,这么好吃的馅饼他肯定会喜欢!”
“我想这也是夫人让我带这个礼物来的原因,她肯定也猜到了病人的胃口不会太好。”加尔比恩说。
约瑟夫从厨房拿来了一个平时用来盛放面包的白瓷大盘子、三个精致的小盘子和一个托盘,他和加尔比恩的小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娇贵的客人从盒子里请到白瓷的大盘子里,把金黄色印有舍韦酒家标志的包装纸打开,这时候整个榛子酱松茸鸡脯肉馅饼的全貌才完全被展现出来:柔软,金黄,饼皮上有漂亮的菱形图案,榛子酱的清甜和松茸特有的浓郁香气交织在一起,简直就像神话里众神宴会上才会有的面包。
“想要把鹅肝酱换成鸡脯肉和榛子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小厮们在切开馅饼,加尔比恩就和阿尔莱德闲聊:“为了满足德·布戈涅子爵夫人这个奇思妙想,就算舍韦酒家是巴黎最顶级的饭店,也很是费了一番脑筋儿。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总共烤制了三炉,最后才烤制出一炉完美的鸡脯肉馅饼来,不过厨师长对我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创意,他们可以把这种馅饼卖给那些家里有病人的焦急客人们,他们说不定愿意花上两百个法郎来买。”
“夫人对我的朋友这么厚爱,真是让我和路易都非常感激,”阿尔莱德说,说实在的,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这番心意和大笔法郎的花费似乎并不应该给予一个她仅仅见过几次面的年轻人;有那么一瞬间,阿尔莱德想起了曾经走进他们的咖啡馆包厢的情人屋掮客并怀疑起了夫人的真正用意,但马上他就羞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德·布戈涅夫人平时为人正派,绝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而且她的儿子小德·布戈涅子爵比路易还要大上好几岁呢!
小厮们把馅饼切成等分的八份,然后把那漂亮的扇形盛到那些绘有羊群图案的小盘子上。从扇形的侧面看过去,馅饼里面的馅料就像乳脂一般滑腻,白色的鸡脯肉、榛子酱和松茸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体,令人看着就垂涎无比。
“您请随我来,加尔比恩先生!”
阿尔莱德示意约瑟夫把馅饼端上,然后对加尔比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走进二楼的起居室的时候,路易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发呆。当加尔比恩走进来的时候,也许是起居室里光线不太好、而加尔比恩的身形和眼睛颜色又和他的堂兄很相像的缘故,路易有一瞬间差点把加尔比恩当成了那位德·杜兰德子爵先生。
“路易,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知道你生病了,就拜托加尔比恩先生给你带来了很美味的舍韦酒家的馅饼。”阿尔莱德完全没有发现路易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他很高兴地对路易说。
路易看看阿尔莱德,又看看加尔比恩,后者在他想要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快步走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啊,路易先生,请不用客气。”加尔比恩对他说,“听说您这两天生病了,现在好一些了吗?感觉怎么样?”
“谢谢您的关心,我现在感觉还好。”路易说,他对阿尔莱德的说法很是狐疑:“加尔比恩先生,是德·布戈涅子爵夫人让您来的吗?”
第53章 雾月·加尔比恩来访(下)
“加尔比恩先生,是德·布戈涅子爵夫人让您来的吗?”
在发现到访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人确实是加尔比恩·德·杜兰德,而不是他猜测之中可能会借用加尔比恩的名义来访的卡利斯特·德·杜兰德的时候,无可否认地,路易感觉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舞会的时候,那位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先生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毕竟他可是亲口说过他能收买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下人,而且还真的做出过让提哈松夫人肖像馆的人带着出价来找他这种完全违背世俗道德和宗教信仰的事情!
不过,因为这位加尔比恩先生和那位卡利斯特先生有着非常紧密的血缘关系的缘故,路易对加尔比恩的说法还是非常怀疑的——算起来,德·布戈涅子爵夫人总共也就见过他那么寥寥几次,而夫人身边想要和她攀上关系的年轻人不计其数,就算对他再怎么喜欢也有限,怎么会突然让加尔比恩前来呢?
“是的,夫人知道您生病了,就拜托我前来看望您,还让我给您带了一点甜食,您应该会喜欢。”加尔比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路易的怀疑,他的神态非常轻松,没有一丝一毫的异状:“路易先生,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真的是很喜欢您呢,我好像就没见她对哪个年轻人这么关心过——她本来是想亲自来探望您的,只是实在是没空儿,才会让我代替她前来。”
路易打量着他的表情,试图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是加尔比恩的表现确实像是一个被其他人委托去办事的公子哥儿,彬彬有礼中带有一点掩藏得极好的不耐烦,这让路易根本拿不准自己的判断。
“能得到夫人的厚爱我真是受宠若惊,加尔比恩先生,还请您一定要替我转达我对夫人的感激。”路易说,与其说他是信不过加尔比恩,不如说他是信不过和加尔比恩出自同一个家族的另外一位先生:“不过,夫人是怎么知道我生病了的呢?”
加尔比恩耸耸肩,显出他们这种惯于玩乐的花花公子们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您之后可以自己去问一下夫人,不过德·布戈涅夫人的消息是整个巴黎都出了名的灵通,她老人家总是什么都知道——啊,这句话可千万别让夫人知道,要是她知道我说她是‘老人家’,肯定要生我的气的!”
站在他们旁边的阿尔莱德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想应该是给你看病的穆勒医生告诉夫人的。”阿尔莱德对路易说,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巴黎的医生们总是这样,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把病人的情况到处传扬,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把一点小病说得就像病人立刻就要回归天主的怀抱了一样。”
如果没有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和布戈涅府邸的事情,路易大概也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说法,然而那天的舞会上发生的事他又不能告诉阿尔莱德,特别是现在他面前就站着另外一位杜兰德家族的人的时候,这让他只能抿着嘴不说话了。
阿尔莱德没有发现路易的纠结,比起探究德·布戈涅子爵夫人是怎么知道路易生病的,他更在意的还是路易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而且急于让他的朋友吃一点能够滋养身体的食物。
在发表完自己的看法之后,阿尔莱德就从约瑟夫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份盛在盘子里的馅饼递到路易面前:“路易,这是夫人让加尔比恩先生给你带来的馅饼,里面加入了滋补的鸡脯肉,你尝一口试试——你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呢!”
“可是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路易说,这个点如果是在马贡,基本就是吃宵夜的时间了,而他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你尝一口吧,就一口,这可是舍韦酒家出的馅饼呢,他们家的馅饼是出了名的出色,你肯定会喜欢的。”阿尔莱德连哄带劝地把镀银勺子硬塞到他手里,“毕竟这是德·布戈涅夫人的一番好意,还是特意让加尔比恩先生趁着刚出炉送过来的呢!”
既然阿尔莱德这么说了,路易也不好再坚持,他从阿尔莱德手中接过盘子,用勺子舀起一小勺馅饼中间的馅料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顿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只能说,作为巴黎最顶级的饭店之一,舍韦酒家制作馅饼的手艺完全名不虚传——那如同奶冻般滑腻的馅料入口即化,清甜的榛子酱味道迅速占领了整个味蕾,而随之而来的松茸气息清新而浓郁,这两者的味道既层次分明又互相交织;脆嫩的松茸粒被捣成泥的鸡脯肉和榛子酱包裹着,既不至于过于绵软叫人失去品尝的兴致,又不需要让生病的人费上大力气去咀嚼。
“您觉得怎么样?”加尔比恩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路易先生,这馅饼的味道还勉强可以吧?”
“非常好吃!”路易说,他不自觉地又拿勺子舀了一口:“加尔比恩先生,如果这样美味的馅饼只能算是勉强可以的话,那我们平时吃的东西大概是没什么能入口的啦!”
“您喜欢就好,夫人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加尔比恩说。
“加尔比恩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了。”路易说,他无意识地拿勺子拨弄着那金黄色的柔软饼皮:“这种馅饼很好吃,我非常喜欢,请您回去后先替我转达我对德·布戈涅夫人的谢意——等到我的病好之后,我一定亲自去向夫人表示感谢。”
“这个您不用担心,您的话我一定给您带到。”
加尔比恩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毫无异常,路易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他既然不怕自己当面向德·布戈涅子爵夫人表示感谢,那应该确实是夫人而不是另外一位杜兰德先生让他来的;就像心上放下了一块巨石一般,他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加尔比恩在圣乔治街七十九号只逗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路易吃完馅饼后他们又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两刻钟,这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加尔比恩开始不断地看他的怀表。
“加尔比恩先生,您等下会到哪一位夫人家里参加宴会或者舞会呢?”
阿尔莱德一看加尔比恩频繁查看时间的动作就明白了,他很善解人意地这么问。
“啊,我和一位朋友约了等一下在意大利歌剧院见面。”加尔比恩说,“为了避免不礼貌的失约,两位先生,我得先告辞啦!”
“啊,和您的聊天真是非常愉快呢,加尔比恩先生,希望您下次有空还能前来。”阿尔莱德说,他站了起来,亲手取过蜡烛准备送加尔比恩出去。
“那么再见了,加尔比恩先生,”路易说,加尔比恩这种玩乐第一的态度不仅没有让他感到被怠慢,反而更坚定了他的判断:“祝您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谢谢您的好意,再见,路易先生,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加尔比恩向路易告别,阻止了他起身相送的想法,然后在阿尔莱德的陪同下走出了起居室。
他们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女仆玛丽低着头从外面走进来,似乎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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