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你刚刚去哪了?”阿尔莱德随口问了一句,不过看玛丽的样子,他心里也有数——这女孩子大概刚在外边见过她那位情人维利耶·杜·特纳。
正在想事情的玛丽没有注意到他们,听到阿尔莱德的问话顿时吓了一大跳,她站住了脚,抬头看着他们,有点不知所措。
“有一点点事……啊,不,我没事儿,先生。”
这回答完全是答非所问,阿尔莱德耸耸肩,他猜大概是那位大学生又做出了什么让玛丽为难的事情,不过既然有客人在,他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加尔比恩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主仆两人的对话,他盯着烛光下玛丽清秀的面庞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有点轻佻地说了一句话。
“天黑之后,美丽的小姐还是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走动比较好啊。”
这话就有点调戏的味道了,阿尔莱德皱了皱眉,但他什么也没说,把加尔比恩送出去,看着他的马车离开才回到客厅。
玛丽还站在客厅里,似乎对什么事很是犹豫的样子,不过阿尔莱德向来对这个女孩子的品格能力都很放心,就没怎么在意。
“玛丽,女孩子天黑之后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要注意安全。”
因为记挂着路易,他只是这么叮嘱了一句,就转身上二楼去了,也因此错过了玛丽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尔莱德回到起居室的时候,约瑟夫刚收拾好他们用过的餐具,而路易正斜倚在柔软的枕头上,盯着帷幔上的花纹发呆。
“阿尔,”看到阿尔莱德进来,路易想了又想,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德·布戈涅子爵夫人向来是这么热心的夫人吗?算起来我总共就见过夫人几次呢,夫人却这么关心我们,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啊呀,你还生着病呢,不要忧虑太多啦!”阿尔莱德说,因为不知道布戈涅子爵府邸发生的事,他只当路易是因为生病、一直闷在房间里而开始胡思乱想,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否则医生们也不会建议贵夫人们最好每天都要去布洛涅森林或者杜乐丽花园散步了:“德·布戈涅夫人的确是一位非常好心的夫人,慷慨又热心,我甚至听说她曾经给一位家里没落了的远房侄女出了一万法郎的嫁妆,让那位小姐能够顺利出嫁而不是被送到修道院里去呢!不过夫人很喜欢你倒是真的,我和索洛涅可都没有过你今天这样的待遇。”
听到阿尔莱德这么说,路易顿时感觉轻松起来。
“不知道夫人今晚会不会也去意大利歌剧院,” 路易说,“如果她去的话,加尔比恩先生就能帮我们转达我们对夫人的感谢了。”
“这就不知道了,毕竟除了意大利歌剧院,还有法兰西歌剧院、喜歌剧院和别的剧院,夫人大概会选择有自己喜欢的戏剧上演的剧院吧。”
在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两位朋友谈论加尔比恩的时候,被他们谈论的人乘着马车离开了圣乔治街,既没有如他告别时所说的去往意大利歌剧院,也没有去往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哪座府邸,而是一路往昂丹大道而去。
第54章 雾月·子爵的警告
昂丹大道——巴黎中心区域里的中心区域,精华中的精华,这里汇聚了无数的高档珠宝店、饭店、报社、咖啡馆和歌剧院,街道上从清晨到深夜都会有各式各样的马车驶过,商店橱窗和剧院里的灯火光芒一直到凌晨都不会熄灭;既然这里是如此的繁华,那自然而然地也会有诸多实力雄厚的大银行的一席之地——比如坐落在昂丹大道五十一号上的杜兰德银行。
即使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杜兰德银行里仍然是灯火通明,相当多的职员还在进进出出。这些职员的衣着就像他们的英国同行们一样单调,每一个都是白色的硬领衬衫和黑色外套,脖子上戴着一种要用别针别起来、上下同宽的老式领带,穿的是不带裤脚边的裤子和没有鞋扣的皮鞋,甚至连他们手里拿的都是如出一辙的镶银柄弯头橡木手杖——巴黎的银行职员们之所以容易被认出职业,有百分之八十的功劳要归功于这种呆板而极具特点的着装;只有职位较高的主管有摆脱这种呆板印象的权力,不过就算他们可以自由决定服饰上的品味,他们往往也还是选择顺从这种不知道是哪位有远见的先生规定的衣着规范,最多给自己的手杖换上一个镀金的鹰型杖头来表示一下自己和别人的不同而已。
加尔比恩的马车停在杜兰德银行门口的台阶前,他走进那宏伟的大厅的时候,所有认得他的职员都纷纷向他点头致意,但加尔比恩完全没有理睬这些人一下;他径直上到二楼,马上就有穿着绣有杜兰德家族徽章的号衣的侍从迎上来,带着他前往二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直到接近二楼走廊尽头那门上绘有华丽的金色鸢尾花图案的房间的时候,加尔比恩脸上的傲慢才逐渐收敛起来,换成了一种轻快的神色。
“加尔比恩先生,您请稍等。”守在门外的侍从对他说,“大人正在接见纳尔森先生和杜蒙先生。”
“我知道了。”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加尔比恩觉得自己的脚都要站到麻木了的时候,那扇绘有金色鸢尾的房间门才被打开,神情严肃的纳尔森先生和文雅随和的杜·杜蒙先生一起走了出来。
这两位先生都是杜兰德银行中相当有地位的高级主管,纳尔森先生是个蓄着胡子的英国人,不过信仰和国籍并不影响他在杜兰德银行中获得一席之地。这位严肃的英国人素来很看不惯加尔比恩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儿,但又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无可奈何,现在看到他也只是哼了一声,很勉强地对他点了点头;杜蒙先生则要和气得多,这位先生为人处事向来妥帖,他很友好地对加尔比恩打了个招呼。
加尔比恩微笑着和这两位先生聊了两句,目送着他们离去,才踏进了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所在的地方。
这个房间是子爵在杜兰德银行的专用办公间,任何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绝对是那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桃花心木书柜,从而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座书柜几乎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最高处甚至需要用到一架特制的小梯子才能够到;书柜上有一半的格子里是各式法文、德文、拉丁文和意大利语的书籍,包括各国贵族族谱、游记传记和法律典籍,夹在不同位置的不同书签表示这些书籍确实有被认真,而不是仅仅放在这里当作摆设而已;另一半的格子里放的是挂满了标记用标签条的卷宗、边角已经泛黄卷起的账簿和无数每一个都足有一英寸厚的大纸夹,每个格子里的文件都堆得有半尺高,但不管是卷宗、账簿还是纸夹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显杂乱。
除了这个巨大的书柜之外,这个房间和杜兰德银行任何一个高级主管的办公间并无二致,天蓝色——据说这种颜色能够让人头脑清醒冷静——的窗帘半拉开着,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看的时候能看到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上,粼粼驶过的私人马车前晃动着风灯暗红色的光芒;房间里没有设置壁炉,但温度适宜的暖气通过设计师巧妙藏在房间各处的铜管道散发,让坐在桌子前正皱着眉头查看卷宗的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能够不受寒冷气候的影响,而又免去木柴燃烧时的热气会让房间里珍贵的书籍纸张发黄变脆的担忧。
“大人。”
加尔比恩走到离桌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向坐在桌子前的人欠了欠身。
“怎么样?”
德·杜兰德子爵正在往手边的卷宗上写东西,加尔比恩进来后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就这么问了一句。
“我按照您的吩咐,以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名义把您在舍韦酒家订制的馅饼送到了路易·杜·法朗坦先生那里。”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加尔比恩是站着的,虽然在他左手边就有供客人休息用的靠背椅,但他压根没想过在椅子上坐下来这回事——不管是现在在他这位堂兄面前还是以前在他那位伯父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个选择:“法朗坦先生虽然生病,但精神还算良好,德·格朗维尔先生为他请了医生,并且很用心地照顾他。”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下,他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透过戴在右眼上的单片眼镜看了加尔比恩一眼。
加尔比恩被他堂兄这一眼看得心下一跳,但既然子爵没有让他停止,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法朗坦先生吃了两块您送去的馅饼,说他非常喜欢,就是他们说要当面向德·布戈涅子爵夫人道谢;这样一来,您可能得和夫人打个招呼才行。”
“嗯。”
子爵平平地应了一个字,语气是完全听不出喜怒的毫无波澜。
熟悉子爵性格的人都会知道这就是不满意的意思,这下子,虽然房间里温暖如春,但加尔比恩感觉自己的背后都快要冒出冷汗来了。
就在加尔比恩·德·杜兰德先生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的时候,就像圣母玛丽亚保佑一般,他忽然间灵光一闪。
“因为法朗坦先生生病的缘故,德·格朗维尔先生和法朗坦先生现在是分别在不同的起居室居住。”加尔比恩尽力让自己保持那种平和的语气,“这应该是他们的医生提出的要求,以免打扰到路易·杜·法朗坦先生的静养。”
这回,在一段漫长的沉默——至少对加尔比恩来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之后,德·杜兰德子爵发话了。
“这一次你做的还可以。”子爵说,“明天你可以去找杜蒙先生,不过至少最近几个月,你都给我收敛着点,我可没空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子爵说话时的语气算得上严厉,但对于加尔比恩来说,这种教训还不到无法接受的程度——毕竟,只是被说教一下就能拿到大笔的法郎,这样的生意无论怎么算都非常划算啊!
“谨遵您的教诲,大人。”加尔比恩说,他开始盘算起从杜蒙先生那里拿到钱后要怎么花了:马匹的数量可以增加,他最近看上了一匹很漂亮的矮脚马;欠比松裁缝店和斯托勃铺子的钱也得结清,至少得付一半,他们已经催过几次了;乌比冈铺子的香水出了新的花样,啊,还有因为那些鲜花般的美人而在莱辛夫人那里欠下的账……
卡利斯特一看就知道他大概根本没把自己的警告听进去,不过只要加尔比恩做的不是太过分,他暂时也懒得理。
“出去吧。”
“是,大人。”
加尔比恩对子爵欠了欠身,倒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当他退出了房间,偶然回头看着那扇绘有金色鸢尾花的门被侍从缓缓关上的时候,正好看到子爵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纸夹开始拆其中封存的案卷,而他面前已经摊着好几本账簿了。
——啧,王弟阿图瓦伯爵殿下的青睐,还真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啊……
第55章 番外·三枚银币(上)
一八一二年六月七日,圣埃蒂安。
这一天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
对被封闭在圣埃蒂安寄宿学校里的学生们来说,如果有什么日子是比每个星期的星期三和星期日——那是沃克太太的铺子每周向学生们开放的时间,他们可以在铺子里尽情地采购他们看上的所有东西,只要他们还有零花钱——还要令人兴奋的话,那大概就是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了。
圣埃蒂安寄宿学校的生活非常有规律,遵循着旧贵族时代的规则,它严格地安排着学生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但不仅限于他们的信仰、学业和情感。在严密的规章制度的指导之下,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被确立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这一天学生们被集中起来,在例行的礼拜仪式之后,所有学生都必须坐下来当着教师和学监们的面给自己家里写信——据说这是学校的创始人定下的规则,目的是防止学生们因为长久不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充沛的情感无处宣泄而抑郁成疾。
如果只是能给自己的父母写信的话,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还不足以成为每一个学生都会期待的日子,真正让学生们期待的其实是在把写好的信交给教师们后,他们就能从学监手中拿到父母寄给自己的信件——这些信件之中除了父母对孩子的教诲和思念外,还往往夹带有给孩子们的零用钱。
这种现象的出现其实得益于圣埃蒂安里一个典型的旧贵族时代的规则——为了保证学生们思想上的纯洁性,所有从圣埃蒂安外寄过来的信件都得先交到学监们手里,由他们检查过、确保里面没有任何会损害到孩子们未成型的信仰和思想的字眼后,才会在下一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发回给学生们。很难说这个令人不适的规则给了多少不负责任的父母一年也不给他们的孩子写一封信的借口,但总的来说,除了少部分每次都能收到家里来信的幸运儿和少部分大概已经被他们耽于享乐的父母抛到了脑后的不幸学生外,大部分学生都能隔三岔五地收到自己家里寄过来的信件和夹在信里的一小笔钱,足够他们在收到之后去沃克太太的铺子里买上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这么一来,每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成了学生们最期待的日子也就不奇怪了。
很不幸,卡利斯特·杜瓦斯就是那些大概被他们的父母忘在了脑后的倒霉蛋之一,自从他进入圣埃蒂安寄宿学校以来,他总共也就收到了两封来自他父亲的信件,其中一封还是斥责他不应该和圣埃蒂安的高年级学生发生冲突的;至于他的母亲,就像任何一个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把婴儿交给奶妈去抚养的法国贵夫人一样,在卡利斯特长大到可以被当作成年人来对待之前,她大概是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孩子被送到了远离巴黎的寄宿学校的——即使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一直以来,代替卡利斯特的父母给这个被送到寄宿学校里的继承人写信的都是家里的老管家。老管家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给卡利斯特寄信一次,告诉他一些关于他家里的只言片语,以及在信里塞上两三枚面值五法郎的银币当作给他的零花钱——这样的数字在学监们看来不值一提,但在学生里已经不算少了,大部分学生每次拿到的零花钱大概也就是几个五十苏的银币,总数一般不会超过五法郎;如果有谁收到一枚五法郎的银币,学生们马上就会传扬得到处都是,如果收到的是金币,大家甚至还会在吃饭的时候轮流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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