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麟没有搭理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信纸,三个大字张扬着跃然纸上,像极了燕瀛泽张扬的性格。
赵天麟手中微一用劲,那承载了燕瀛泽一月思念与歉疚的信纸,便化为了粉末。
他咳了一口血,轻擦嘴角给了个不屑的笑,“怎么,想揍我?堂堂世子殿下就这么点度量?那是如何忍了窃国贼二十年的。”
看到他唇角的血,燕瀛泽压下了满腔怒火,冷声道,“你为何会来这里?又受伤了?”
赵天麟低低一笑,“我为何便不能来?”
“我警告你,不管你想做什么,若是你们敢对子羽有一丝不利,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看到燕瀛泽咬牙切齿,赵天麟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飞身上墙,“你以为白子羽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一边肖想着所有的美好,一边恶臭如蛆虫……”
“你在找死!”燕瀛泽眼神危险了起来。
赵天麟飞身离去,不知去往了何方。
燕瀛泽也懒得去追,他干脆大马金刀坐在院中。
信被毁了,罢了!他想,既然离去,自然该有一个告别。他不确定白子羽能否回来,那么,便在这最不想离去的地方待久一点,权当告别吧。
于是,白子羽踏进梅苑之时,满园月色,趁着一个发呆的燕瀛泽。
白子羽就那么突兀的想起了燕瀛泽的荒唐行径,心中便又迸出了些许怒火,他微微顺了顺气息抬脚便进了房门。
他不想见到这个让他头痛的人,可是该怎样表示自己不想见他其实是一种迁怒呢,这本身也是比较困难的。更何况,真正的追究起来,白子羽也并非还在生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燕瀛泽推开了白子羽的房门,白子羽往日脸上淡笑的神情不见了,沉着一张脸。漠然的盯着窗口。
燕瀛泽搔了搔头斟酌着开口:“那个,子羽,子羽?”
唤了两声,白子羽不答。
燕瀛泽索性眼一闭,不管白子羽的脸色如何,在他还没有放银针的时候扑扑啦啦的说起来,“子羽,那天确实是我不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你无礼,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丝毫轻薄与你的心思。我发誓。”
他一边举起手掌一边看了一眼白子羽,见他没有放飞针的意思,继续道:“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大了。”
白子羽不为所动,燕瀛泽此时才知道事情很严重,白子羽似乎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想请求你的原谅,想亲口向你道歉,明日我便要走了。不管你原谅与否,我都很郑重的告诉你,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对天发誓,我没有丝毫玩笑与亵渎之意。”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白子羽的回答,他忽的害怕了:“那,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走了。还有,小心丧门!”
燕瀛泽踏出房门,心底叹息,情由心生何来对错。他最后望了一眼梅苑在心底道,“若我此番不死……”
若此番不死……可最终,他似自嘲一般抬手捂住了心口,断了念想。
凡中离蛊者,必心痛眼盲泣血而亡。
燕瀛泽走得极快,怕稍稍走慢了便听到了白子羽拒绝的声音。只要一想到白子羽不原谅他,心就被扯得丝丝缕缕的难受。只是,他现下忽的害怕了,不敢去面对了。
白泉正好端了茶过来,燕瀛泽摸了一把檐下刚飞回来的小黑,对他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看到燕瀛泽离去的背影,白泉惊诧了,今日这个人怎不厚着脸皮讨茶喝了?
白子羽把他的话过滤了一遍,他说他要走,去哪里?起身追出准备问他,到门口的时候燕瀛泽已走远了。
月漫枝头,树影斑驳,阑珊灯火中,他的背影伶仃瘦弱,风掠过额角,扬起了雅色的发,却带着桀骜的倔强与张扬的孤傲。待白子羽要开口唤他,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公子,新传来的消息。”白泉递给了白子羽一张从小黑爪子上取出的纸条。
“原来如此。”他一使内劲揉碎纸条。
恒帝让燕瀛泽上战场,可是,此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白子羽轻咳一声,原本苍白的嘴唇愈发毫无血色。
鼓声起,沉沉如惊雷,翻涌于天地间,似带起了千军万马奔腾,金戈铁马,烟尘潵祂。点将台下,燕瀛泽一袭戎装,白马银.枪,紫色的战袍在风中飞扬,俊美到倾天覆地,旌旗猎猎,他走过漫长的,金戈铁甲围绕的道路,眉目清扬,接过了恒帝手中的酒碗。
燕瀛泽走上点将台,让所有的人看清楚自己,他清冽的目光俯视过台下,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银.枪顿地,气势如虹。他举起酒碗,一口饮了杯中的酒,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话:“儿郎们,不破北狄誓不还。”一声清响,摔了手中酒碗,豪气壮云天。
底下站着的是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盔甲迎着阳光,泛着森森的寒意。
“不破北狄誓不还。不破北狄誓不还。”十万大军整齐的跪下,嗓音齐齐的汇成一股洪亮的回音,在广袤的大地上飘荡。
燕瀛泽看着眼前臣服的士兵,闪过了自信的笑意,但是他知道,他只是暂时凭着气势震慑住了这些铁血男儿,若让他们倾命相随,远远不够。那么,自此,他与他们的命运将紧紧相连。自此,他不再是那个随性的燕瀛泽,他将带领他们,奔赴血与火的战场,奔赴他终将迎来的宿命。
二通鼓起,燕瀛泽接过帅印,大笑翻身上马,目光灼灼。
三通鼓罢,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燕瀛泽的脸上,始终带着自信的笑意。只是他不敢看向城楼上。他怕看不见,又怕看见,他怕看不见那一袭白衣,他又怕看见白子羽眼中的漠然。
白子羽站在城楼上,他看着燕瀛泽走过漫长的通向点将台的路,他看着燕瀛泽摔碎了酒碗,看着十万大军臣服在他的脚下,看着他自信灼灼的目光。他知道,这只大鹏,终于随风而起了。
马儿徐徐走着,燕瀛泽微微低垂了高昂的头颅,收了笑意,眼角划过一丝落寞。白子羽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取下身后的七绝琴,琴音杳杳。
听到琴声,燕瀛泽绷紧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再次挺直了脊背,左手银.枪举过头顶,朝着城楼上的人挥了挥手。
却,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再也不想走。
白子羽的琴声一直伴了他很远,直至十万大军扬起的最后一抹烟尘也消散在了天尽头……
鬼七一直很好奇的打量着燕瀛泽,他想不通,恒帝为何会如此大胆的信任他。
燕瀛泽感觉到了鬼七的目光,对着身后沉默寡言的棒槌道:“棒槌,这里有一个偷窥狂,替小爷我砍了。”
鬼七的身份很是特殊,不知道以前他是做什么的,不过现在他是十万大军的监军,恒帝亲封的。
哼,监军么?不过是李焱用来监视自己的借口罢了。燕瀛泽心中好笑,下了离蛊还不满意,还要再在身边安插一名眼线,李焱啊李焱,你到底是多没安全感,还是你自己的江山是如此得来的,便怕别人亦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棒槌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在听到燕瀛泽的声音后,蓦地睁开双眼,玄铁棍似的长剑便挑了鬼七坐骑一剑。剑快如闪电,马儿受惊,往前疯奔而去,身后是燕瀛泽恶趣味得逞的笑声。
其实燕瀛泽不太讨厌鬼七,相反还有点欣赏他。只是鬼七是恒帝的人,所以燕瀛泽从心里觉得很不爽,反正只要与李焱扯上关系的,他都会不爽。
出了邺城,上了官道,燕瀛泽便下令加快了行军速度,从午时开始行军,直至亥时方才停下休息半个时辰,用过了水粮,又再度急行军,直至夜半丑时方才至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安营扎帐,燕瀛泽严令士兵不准入城扰民。
如此过了三日,鬼七看出不对了。这条路不是通往厍水城的大路,存了疑问,去问燕瀛泽。燕瀛泽斜睨着眸劈头砸过来一卷地图。
鬼七展开地图,这是前朝的一幅堪舆图,鬼七仔细看,方才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厍水的近道,上面还用了细细地狼毫标注了许多更换的道路。看墨迹还很新。若是照着如此的速度下去,赶到厍水城最多十日。
进来一个士卒为他们三人斟了一杯茶,燕瀛泽摊开了地图,指着图上绘着的一条小河道:“这条河叫落日河,河水是注入了厍水下游的。我的意思是,鬼七带着两万人马跟着落日河走,急行军,从明日起,六天,你必须赶到厍水下游的莫罗镇,给我制造一场混乱。越乱越好。”
燕瀛泽挑眉看着鬼七,“你行么?”
厍水下游是北狄边境,莫罗镇是北狄的粮草后方,鬼七想了想道:“行不行,只能给你两天的时间,两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开玩笑。况且,监军只是把主帅的计划上达天听。我没有带兵的权利。”
燕瀛泽一笑,低了头继续看着地图,他没有忽略鬼七眼中的那一丝不信任。三人都沉默着望向了地图上。这几日他细细研究过了,现在厍水城内平南王受伤,北狄铁骑肯定会趁着这个功夫加紧攻城,丰国将士对北狄铁骑,胜算肯定不大,唯一的办法只有分散出击,调虎离山。
棒槌拿过药来,燕瀛泽一口饮尽,再把白子羽上次给他的药丸也吞了一颗,肩膀上的骨伤还没有好全,现在,他没有了矫情的资本,身体才是本钱。
纵然因为中了离蛊的原因受伤了便好的慢,他亦要好好的养着自己,现在的燕瀛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了。他还有垂垂老矣的父亲,还有手底下众多的将士。
他现在挺怕死的。
若真的能活下去,他还想做更多的事情呢……脑海中晃过白子羽的脸,燕瀛泽轻声道,“棒槌,如果可以,我其实挺想活得久一些的。”
“会的。”一贯寡言的棒槌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哈哈哈。”燕瀛泽大笑,棒槌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棒槌接过燕瀛泽手中的杯子放回去之后问道:“殿下,你确定鬼七可信?”
燕瀛泽笑:“不确定,不过,赌一把。”他看了看帐外沉沉的夜色又道:“给晨辉送封信吧。”
然后抱紧手中的玉箫,爬上床睡觉了。这次离开,燕瀛泽什么都没有带,只是白子羽送的那支玉箫片刻都没有离过身边。
☆、闹他个鸡犬不宁
厍水城中,齐飞虎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百来具丰国士兵的尸体,虎目含泪。城外依旧硝烟弥漫,残酷的战场如修罗地狱。
“他奶奶个西瓜的,已经死伤一万多人了。”齐飞虎急的团团转。一边转一边抖着手中的霸王鞭,才四月份的天气,他已经热得一头汗水了。他担心丰军伤亡惨重,燕天宏亦是负伤在身,如此下去,不出多久,只怕这厍水城是要破了。
沈昀道:“大人不要着急,皇上已经派了十万兵马前来援助,相信会守住厍水城的。”
沈昀不提起这件事情,齐飞虎倒还忘了,现在一提起这件事情他忽然想起来了,皇帝亲自任命的,平南王世子燕瀛泽为镇远大将军,率军抗敌。
“哼,老子最瞧不起这些世家公子了,借着父辈的功绩狐假虎威。他奶奶个西瓜的,这个平南王爷的儿子,我可听说他不学无术风流浪荡,不是什么好鸟,皇上莫不是老糊涂了,怎的派这么个纨绔子弟来做主帅的?”齐飞虎骂开了。
岑年达拉了拉齐飞虎的臂膀道:“大哥,你小点声,王爷在内堂呢。再说虎父无犬子……”
齐飞虎不满的嗤道:“王爷在面前我也这么说,我敬佩王爷南征北战是条汉子,可是那不代表我就连着他的儿子一起敬佩。”
一阵咳嗽声响起,平南王由朗将孔晨辉搀着出来了。孔晨辉是他的心腹之一,随他征战多年,平南王一直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
平南王在椅子上坐下了,喘息良久才道:“相信,大家都知道了,犬子燕瀛泽将来到厍水城,接替我做你们的主帅。”
齐飞虎道:“王爷,容我老齐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这儿子可是声名在外的,打战不是儿戏,世子殿下若是没有那个本事,还是不要来送死的好。若是他不能带着大伙儿抗敌,那您可别怪咱老齐不顾着您的面子了。”
岑年达也道:“王爷,王爷膝下爱子,还是莫要有些闪失的好。”
平南王摆了摆手道:“众位的担心本王理解,这样吧,本王如今还是主帅,我准你们一件事情,只要不妨碍到两军交战,只要不违反军纪,你们可以使出浑身解数,去考验,试探,甚至是刁难本王的儿子。其实,本王倒也想看看,本王的儿子到底有几斤几两,若他不是个可用之才,连你们这关都过不了,那么不需要你们提出来,本王便会亲自把他捆到圣上面前请罪,罢了他的官职。”
齐飞虎一听乐了:“就这么办,王爷放心,老齐定当给王爷,给全军将士考验出一个合格的主帅出来。”话说完了朝着孔晨辉一看,孔晨辉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意,齐飞虎突然莫名的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他那笑意似乎意思是:你们在玩火。
不过,这个意思是在许久之后他才明白的。
等齐飞虎三人出去了后,孔晨辉道:“难道王爷真的不相信世子殿下么?”
燕天宏道:“燕儿毕竟年纪尚幼,且先不说他到底才能如何,单单是年少风光,便让不少人眼红了。更何况他身上寸功未建,便做了主帅,这些人都是常年征战,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哪个拉出来不比他要有说服力。如何肯服他?”
连日的急行军,眼见着离厍水城只有两百里的行程了,夜间,燕瀛泽命令士兵全体停下来了,棒槌不解问道:“殿下何故?”
燕瀛泽趴在桌子上,手中握着碧玉箫一摇一摇的道:“棒槌,你说,若是你,在边关打了几十年的战,忽的有一天,一个一事无成的黄毛小子出现在你面前,而且还得管着你。你,会服么?”
棒槌擦着那柄丑剑道:“服么,肯定不会服的。我会把他打得服我。”
“那你猜一猜,明日里本世子会遇到什么情况?”燕瀛泽手中的碧箫在指尖潇洒的划过了一个弧度问道。
棒槌摇头,燕瀛泽扬了唇角,这个事情,似乎有点意思,一边是征战多年的老兵痞,一边是自己一个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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