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想知道?”
“嗯。”
“别后悔。”
他朝身后随手摸起手机,手指在屏幕点了几下,手机上传来阵阵急促的拍打声。
我起先呆滞了几秒,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直到听见自己的哭泣和许多不着调的胡言乱语夹杂在这些不明所以的拍击声里,从手机的音响一圈圈扩散到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尚有余味的三分醉意消散得一干二净。
我伸手要去抢,手机被他举得老高,足以让现在根本直不起腰的我无法够到。
“你疯了!录下来干什么?!”
他又恢复了那副地痞流氓的姿态:“免得你赖账。”
“我赖什么!”
梁川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嘘”了一声:“你听。”
接下来的内容不堪入耳,我扶额听着满房子淫靡的叫喘声和一遍遍被梁川哄骗着说出口的那些情话和称谓,感觉刚刚被吓跑的头痛正卷土重来。
“下次不许说我是你弟弟。”
“那是什么?”
他摇了摇手机,趁我蓄力给他一脚之前跳下床,回眸狡黠笑道:“你知道。”
吃完午饭梁川又要匆忙赶回大学城,我拉住他叮嘱明天让他请半天假,陪我去九龙找乔叔答谢,对辅导员建议让我找家属作为代表参加开学的颁奖典礼的事闭口不提。
梁川不喜欢我弟弟这个身份,即便他只是少有的两三次拿这作为玩笑同我嬉闹时说出口,但我感觉得到他不愿意我和他的关系被我这般遮遮掩掩。
最后辅导员找了同样是本地人的方息来完成这个任务。
十万的奖学金学校已经打到了我卡上,周一的颁奖不过走个过场,我下午在家闲着无聊,跑去银行将这段时间在乔叔给的那张卡上用掉的钱转了回去,本想着再转转,竟无意间走到了梁川以前住的地方。
我试着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意料之中上了锁。梁川出去上班惯是图个轻松方便,除了他这个人以外什么也不带,我想反正自己空闲,不如替他将东西收拾收拾,该扔的扔了,要留的就带回家去,遂打电话问他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
他起先没听明白我问的问题。
“就是钥匙啊,你以前住的那个地方的钥匙。”
电话那头像突然断线一样陷入了一段诡秘的沉默,而后我听见梁川冷声道:“不见了。我一不小心搞丢了。”
“那你东西怎么办?都不要了?”
“以后再配吧。”他说,“不急,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这边忙,先挂了。”
我虽对他的态度半信半疑,但也没过多地放在心上,回身忙活着去超市买些明天去看乔叔时送的礼品。
周日我们去看乔叔时九龙还没开业,侍从说乔叔还在办公室开视屏会议,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把我们带去了内场等他。
九龙内场只有两层,天花板悬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灯,不亮,配上全紫檀木的长桌和能直接在二楼靠着俯瞰一楼的栏杆,给这里多烘了一分纸醉金迷的味道。
梁川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鞋尖发呆。一到这种场合,他总能很快地扮演好属于我乖弟弟的这种角色。
我拿胳膊肘蹭他:“一会不用紧张,乔叔知道你不是我弟弟。”
他点了点头,还是低着脑袋,十分心不在焉,似乎是很不喜欢这里。
二楼环形走廊里突然响起很突兀的高跟鞋的声音,有人从房间里走到了栏杆边。
我朝声源的位置抬起头,整个透露着古朴气息的暗紫色阁楼里,一抹红色的身影伫立在栏杆边上,小腿修长,腰身窄细,指尖闪着一点微弱星火,海草般浓密的波浪型长发被拨到一侧肩上,极魅惑的一双狐狸眼下面的红唇正吞云吐雾,被烟圈围绕。
是南杉。
她显然也有些惊讶,但对自己情绪的显露把控得相当好,不过对我眨了下眼,勾唇笑道:“又见到你们了,小朋友。”
说完把手抬高放在了旁边的什么东西上,偏头凑过去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冲着身旁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长得很像他的小孩儿。”
我这才分辨出南杉身旁并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一个人,根据她手靠着对方肩的姿势来看,应该是个挺高大的男人,上半身隐没在了阁楼灯光照不到的死角黑暗中,一身西装快与身后那片过渡了黑暗与灯光的墙融合在一起,不睁大眼睛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那里的半个人影。
我扯了扯梁川的袖子,朝南杉的位置扬一下下巴:“梁川,是南杉,上次救了我们的人。”
他这才把脖子仰起来望过去。
梁川抬头的刹那,藏身在黑暗里的男人晃动一息,极轻微,甚至让我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盯他太久所产生的眼花。
下一秒他就甩开南杉的手,快步走回身后的房间。
南杉冲我们打了个招呼,转身追回去,逐渐奔远的还有她嘴里没说完的半句话。
“你走什么……不就是为了他来的吗……”
我还要仔细去听,乔叔却下来了。
还给他的卡他不收,说都是自家孩子,知道我得了奖学金,但他愿意给的一分也不会少。
我心下一骇,他怎么会知道我得了奖学金,难道在派人监视我?
他眼里装着宽容的了然,没等我问就开口解释,他儿子跟我一个学校,并且还是一个班,叫方息。
“方息是您的儿子?”
“嗯。”他点头,“继子。”
又顺带问起了周一颁奖礼上家属代表的事,说就是方息在家里说起有个叫夏泽的同学拒绝了这件事,他才知道我和方息那么有缘,凑巧在一个班,之前也没听说我读哪个大学。乔叔讲到这里,愈发侃侃而谈,我心虚得不敢再去瞧梁川的神色,怕是变幻莫测。只硬着头皮跟乔叔东拉西扯,想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小泽啊,”末了,乔叔走近一步将右手放在我的肩上,“有的身份可以捏造,有的身份没必要捏造,免得以后要花许多精力去善后。”
我听得懂他在暗示我什么,梁川的身份证是我拜托他伪造的,除了我与梁川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事,关于梁川,其余的部分乔叔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最知道我没这么个所谓的弟弟。至于我和梁川真实的关系,老辣如他,即便猜到了两分,我不愿说,那乔叔自然也不会主动来问。这般提醒,总归是为了我好,否则到了非坦白不可的那天,不知道要揭多少个一路撒下来的谎。
我起了一丝羞愧,十几郎当,对感情竟然还没一个半百之人来得坦荡。
又或许越经沧桑才越能明白赤诚待人的可贵。
“爸!”
对话被这一声呼喊斩尾,我转过头,与来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言的迷惑。
“学长?”
“乔钰?”
我大脑飞速运转起来,须臾间便联想起了在KTV喝酒那天他同梁川一起出现在包间门口的场景,他说他也来找他哥,而乔叔刚才告诉我方息是他继子,加之两秒以前乔钰对着乔叔那声清脆的“爸”……
乔钰姓乔,乔叔也姓乔,方息是乔叔的继子,那晚乔钰去KTV找他哥……
世界真小。
我干咳两声,让梁川先出去,我有话和乔叔单独说。
乔钰也跟着出了去。
同乔叔告别后再在外厅见到梁川,他脸色不太好,乔钰脸色也不太好。
我以为梁川只是还在和我赌气,为什么没有把亲属代表的事和他商量,并没往乔钰这方面去想。
第19章
二度从乔叔那里把卡拿回去以后我也没再动过,梁川依旧勤勉地在大学城商业中心做着兼职,我们靠着那笔丰厚的奖学金度过了一个冬天。
梁川背着我悄悄去办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万把块钱,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过他我们的钱在我出来工作以前是够用的,每到这时他总是低着眼睛点点头,在心里盘算下一次该什么时候去存钱才能不被我发现。
除夕的前一天乔钰来跟我拜年,开门时我看到他身后站着方息。二人之间气氛有点奇怪,但我说不出来,一直到我们吃完饭坐在一起聊天,席间搭腔说话的只有我和方息两个人,我才察觉了梁川与乔钰的情绪都有反常。
从进门到现在,无论是吃饭夹菜还是聊天说话,总是方息在单方面互动,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弟弟很殷勤,殷勤到了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步。而他的那种殷勤我很熟悉,他在上半个学期一度对我也是这种态度,那时我以为是我自己的性向原因才会多心,后来有次外出聚餐,他一如既往地爱灌我酒,对我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以至于我在中途想联系梁川让他来接我都没有机会。
那晚我喝得烂醉,到最后连起身去厕所都很困难,方息借此架着我往卫生间走,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麻痹了感官,我只模糊感觉他的手在我腰腹游走,至于那几分挑逗的意味,还是我酒醒后独自回味过来的。
临踏进厕所隔间的最后一步,他都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抓着最后一丝残留在意识里的清醒让他放我进去。
他没说话,放开了抓着我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另一手却把我的腰扣得更紧了些。
我先是不知不觉中被舔了口耳垂,方息又拿嘴一直贴着我脖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在等谁来看一样。
乔钰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之前,方息才有了动静。他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后倏然抬头,做出一副要吻我的样子,结局当然是被乔钰制止。
我那时脑子迟钝得厉害,任乔钰从他手里把我抢过去,几个来回间唯一的想法就是浑身上下都被注满了酒精,动一动就能听见晃动出的水声似的。难受成这样,谁还管他们在吵什么。只是目光游移间瞥见几眼方息的神色,眼底尽是游刃有余的得意,像一个打完一场精明算计的商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是一个连笑都绵里藏针的人。
他们争执半晌,最后像是乔钰妥协,和方息达成了什么协议,才得以打电话让梁川接我回家。
那晚梁川看到我时是什么反应我实在没印象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没有在我昏睡过去的前一秒看到场景给我的震慑来得大。
梁川扛着我离开,把方息和乔钰留在他身后。我挂在他肩上没几分钟,突发奇想打算给乔钰说声谢谢。
一抬头,我们早就离他俩老远了,只到看得清他们身影的地步。
方息抓着乔钰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仰头,不知道吻了他多久。
事后我回忆起那晚零零碎碎的片段,幻觉和现实早就混为一体,我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唯一在心里反复确认的一点是,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方息和乔钰,一定是我的梦。
多余的我一直没敢细想,任何一个在那晚关于方息的片段细细琢磨起来都让我觉得有些胆寒。
那次醉酒过后我与方息划清了界限,旁人对自己是否真心相待的事一向是冷暖自知,方息表面功夫做得再完美,我也能拍着胸脯说他对我绝不是喜欢。
凑巧的是自此方息对我的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一改往常见缝插针的亲昵模样,见了面也不过淡淡打个招呼,我在他眼里一夜之间从香饽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白开水,原因虽不得而知,我倒也对这种两厢情愿的疏远乐得自在。
今夜方息让我又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那副面孔,体贴,绅士,无微不至,不过对象变成了乔钰。后者显然对他的一切举动都持冷若冰霜的反馈,方息给他夹什么,他就不吃什么,满满一碗的菜,凡是方息放到他面前的通通拨到一边。
方息脸上还是那抹温文尔雅的笑,自顾吃完了饭,放下碗筷洗完手后,在回来落座的同时伸手替乔钰擦去嘴角的米粒,好脾气道:“吃不下算了,哥回去给你做宵夜。”
乔钰本想偏头躲开,被方息捏着下巴转回去面对他,听完那句话后脸色苍白一瞬,不动声色地开始将先前方息给他夹的菜送入口中,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顿饭被他吃得像解决任务一般,脸色难看之极让人怀疑这菜对他来说大概味同嚼蜡。
梁川更不用说,我醉酒那晚过后,乔家两兄弟共同变成了他在世界上最不喜欢的人,一个如狼,一个似虎,总之在他看来对我都没揣着什么好心思,从开门看到他俩那一刻起,眉毛就皱得能拧出水来。
送走两个活祖宗后房子里的气氛算是缓和了一点,梁川在厨房洗碗,我躺在客厅不知不觉便困倦得眼皮打架,不过半刻,梦里又见到颁奖典礼那天的梁川。
仪式在离中心教学区最远的一个操场举行,周边全是荒草裸地,只有两栋新修的宿舍楼和目前为止最有排面的新操场是才开发的,操场的最边缘也是学校的最边缘,橡胶跑道隔了一条绿化带就是包围整个校区的标志性铁围栏。
那个中午整个操场都被晒得发烫,空气也烤沸腾了,校领导的演讲稿一篇接一篇地拿到那个一米五的话筒底下和不同身份层级的中年人相互配套,我成为你的腹稿,你成为我的广播,在长长的半个小时的演讲过程中完成初见、熟悉和告别的交接仪式。
一堆又一堆没用的废话响彻操场,从音响中分泌出的那些带着全国校领导统一的讲话节奏的声音扩散到空气里,被温度发酵,沤得操场上所有的学生心烦意乱。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迟迟不被放走去吃午饭的时间点被叫上领奖台,身旁是一排为我们这群因高考成绩而提前享有尖子生荣誉的人颁奖的中高层领导,沾他们手里那份小小证书的光,我们才得以站上这个讲台偷取片刻校领导头顶那份遮阳棚投射的阴凉。
主持生口干舌燥地按照学院姓名从左到右介绍我们的名字,太阳烘得人头昏脑涨,什么话到了耳边,得到的都不过是一阵耳膜鼓动,然后大脑嗡嗡作响的生理反应。
我木讷地接过自己的证书,对着眼前不知张三李四的中年男人说完谢谢后深深鞠了一躬,用力太过实诚,起身时眼前突然花白一片。
旁边的方息反应很快,抬手将我扶住,我撑着他缓口气,勉强站好,才避免了一场突发事故,只是眼睛被刺得难以睁开,只能微眯着看向大众,这样反而使远处的风景在视野里更清晰了些。
也是因此,我才发现攀在铁围栏上的梁川。
其实一直到那个时候我和他的冷战都没有结束,被我隐瞒了这个颁奖礼的存在、我商都没和他商量就拒绝了辅导员邀请家属观礼的请求,还有那时我尚未知情的乔钰曾对他的一番恶语相向,这些事在他心里团成一个疙瘩,疙瘩里满是“梁川对夏泽而言并不重要”的认知,使他一直到颁奖礼的那天早上都还在和我赌气,从九龙回来到我去参加典礼,独自生闷气的小孩在这期间一句话都没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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