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江南华庭就近的小区门外。
门外停了两三辆车,裴箴言通过车牌后三位找到自己叫的那辆,走过去的途中,他注意到陆仅也朝这个方向而来,他没多想,只当陆仅叫的车也到了。
走到车旁,他伸手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却发现陆仅就站在旁边,似乎打算跟他上同一辆车。
因为我等他进电梯了,所以他打算跟我一起去学校吗?裴箴言看着陆仅欲言又止的脸,狐疑地想。
两两相望,滴滴司机见俩人都愣着,确认目的地:“明辉中学?”
“对。”俩人异口同声。
裴箴言率先坐进去,并往里头挪了个座位,给陆仅腾位置。
陆仅在外面犹豫一下,跟进来关门。
裴箴言这下终于确定陆仅真的不请自来跟他坐同一辆车去学校。
求和!这绝对是求和!不是求和我把头拧下来当篮球打。
心里另一个声音却疯狂反驳,小心有诈,难道你还没有从一次又一次的前车之鉴中吸取教训吗?
陆仅蹭了车,但并没有主动搭腔,保险起见,裴箴言也没有说话,只有司机投入地跟着车载电台一起唱歌:“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车开出半途,陆仅接到个陌生来电。
“喂。”
“喂,你出来没有?”中年男人的声音。
陆仅蹙眉:“啊?”
对方:“我在江南华庭东门口啊,你出来没有。”
陆仅沉默片刻,心底陡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点开打车软件看自己的订单,订单显示司机已到达。
车的品牌颜色、车牌后三位和他现在坐的这辆一模一样,难怪他看岔。
亏他还以为裴箴言蹭他的车,事实上是他占裴箴言便宜。
陆仅揉揉因为没睡好而刺痛不断而且现在更痛了的太阳穴,一气呵成撂断电话,取消订单,支付补偿金。
他觉得自己也快成一只酒醉的蝴蝶了。
*
裴箴言一直到早自习下课也没到校,堂堂一班之长三天两头迟到,这让汤宁非常生气。
下了课,男生们一窝蜂涌到走廊上晒太阳闲聊,经过昨天的握手事件,高二七班和八班的精神状态都高度脆弱,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三言两语就干上了。
正是争锋相对时,陆仅拎着书包从东楼梯口走来。
七班的男生暂时休战,纷纷跟他打招呼。
“仅哥。”
“仅哥来啦。”
“大神你来啦。”
陆仅回了声“早”。
“马屁精,狗腿子。”大圣不屑地冷哼。
两个班继续开战。
没吵一会,裴箴言单肩背着书包从西楼梯口出现。
八班全然忘记自己刚刚怎么说过七班的人,热情程度堪比青楼揽客的姑娘。
七班当然以牙还牙。
“不对,未免太巧了!”大圣敏感地嗅出一丝不对劲,“他俩……不会一块来的吧?”
陆仅比裴箴言先上来一分钟左右,而裴箴言到校得从一楼走廊绕到西楼梯,这个过程差不多刚好需要一分钟。
“完了。”鲁智眼前一黑,“不会真的色授魂与了吧。”
第16章
鲁智和大圣这么想着就进了教室,打算跟裴箴言打听打听情况。
还不等他们套话,裴箴言看了一眼外头依旧激烈的战况,不明所以地问:“你俩进来干吗,没看见我们班要输了?走,干他们。”
西游组顿时一点疑虑也没有了。
鲁智狠狠瞪了最先提出陆裴一起上学猜想的大圣一眼,谴责他肮脏的思想。
大圣自知理亏,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不服气:“我好歹没说那些不正经的成语啊。”
走廊上一片腥风血雨,裴箴言一出现,隔壁班坐后门角落那个骂得最激烈的男生立刻把炮火对准了他,但不直接朝他开火,而是冲其他人阴阳怪气:“哟,骂不过就打算使美人计这种下三滥招数?可惜啊,这种招数对我们班这种正常男人不奏效。”
小伙子姓熊,江湖人称熊大,拥有鲁智的体型和大圣的战斗力,堪称全能型选手,是七班当之无愧的战神。
“我出来骂人。”裴箴言和颜悦色,“但是放心,不骂你。”
熊大没想到裴箴言恩将仇报,一时羞愧难当,直接哑了火,最终扭扭捏捏地嘴硬道:“哼,怕了就好。”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熊大仔细一思索,终于品出哪里不对劲。
整个走廊上都回荡着他恼羞成怒的吼声。
裴箴言一般起到发号施令和稳定军心的作用,很少直接参与骂战这类光打雷不下雨没有技术含量的战斗,但是一旦参加必定火力全开。
今天也没例外,不带一个脏字把熊大气了个半死,在上课铃响之前,成功把从陆仅那受的气发泄到了七班的人身上。
上错车就算了,还转一半车钱给他。十块钱,他是稀罕十块钱的人吗?
血的教训,以后碰到蹭车的人第一时间撵走。
*
半下午开始,天气毫无征兆转阴,云被水墨渗透,沉沉压下来,空气闷闷的,但雨迟迟不下,僵持了好几个小时。
补习老师给裴箴言塞了把伞,特意给他提前几分钟下课想让他趁没下雨上车,结果还是晚了,暴雨倾盆而下,从第一滴雨落到脸上开始到发展为滂沱大雨,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伞骨在风里脆弱不堪一击,雨水被风吹得歪七斜八,上车的时候裴箴言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到小区门口雨稍微小了点,他撑上断了三根伞骨的雨伞走进雨帘,大半边伞面耷拉下来,不过总比没有好点。
雨迎面而来,他将伞面迎着风的方向挡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抬伞看一眼走几步地走了一段路,余光不经意瞥到小区门口的廊下站了个人在躲雨。
两人隔着雨幕对望一眼。
淋死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裴箴言这么想着,“刷”地把雨伞重新放下来挡在自己脸前,又走出几步。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走不动了,在原地干站两秒钟,骂了句“草”折回去,停到陆仅面前:“走。”
陆仅没动,说:“没事,我等雨小。”
裴箴言眯起眼睛,情绪在眼底风起云涌,对峙几秒,他冷笑一声,直接把伞扔到了陆仅身上,自己淋着雨掉头就走。
雨声声势浩大,但他还是从中辨认出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来,头顶很快出现一顶伞。
裴箴言冷着脸置若罔闻,两人隔了两拳距离,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裴箴言气消下去一点,抬头一看,果然,自己头顶是那完好的半边伞面,而陆仅那半边是耷拉下来的一半,此刻堆在他头顶,雨水顺着发顶往下流,他的头发和整张脸已经湿透。
他气又消下去一点,冷着脸往陆仅的方向靠近,直到两肩相抵,并将破伞面往自己的方向转了半圈。
肩膀和手臂的温度穿透单薄衣衫传递到对方身上,让冷雨浸泡得不相上下的冰冷,但少年人的身体血气方刚,即便再恶劣的环境,挨在一块还是能发掘互相取暖的热量,在摩挲间源源不断从骨髓深处冒出头来。
一个不留神,裴箴言发现完好的伞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自己这边了,用不着你关心,他如是想着,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给陆仅转回去一点。
陆仅推辞:“我已经淋湿了。”
裴箴言:“我也已经淋湿了。”
一个争执,他手机甩出去掉进路边绿化带里,捞出来的时候一屏幕的泥。
好不容易进到单元楼,裴正给他打来电话,裴箴言只得开了免提。
“儿子,下课没?”
“到家了已经。”
“淋雨没?我这雨好大。”城东和城西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有时候天气也不统一。
裴箴言已经到了报喜不报忧的年纪,撒谎说:“没。”
“那就好。”裴正寒暄完毕,切入正题,“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下补习课,后天晚上我们去吃瑭江边上新开的那家韩式烤肉,怎么样?”
不消多说,这是裴正安排未婚妻和儿子见面的局。
裴箴言摁下电梯上行键,刚想答应,突然想起裴钱,为难道:“我前几天养了只猫,它胆子很小,我可能没法带出来,要不我这周先不过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他就猜到裴正可能会多想,因为这在不养猫的人听来不算个充分的理由,果然裴正踯躅片刻,小心翼翼问:“箴言,你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
电梯到达,俩人迈进电梯,照例由裴箴言按楼层键:“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算了,你明天来接我吧。”
裴正这才放心,父子俩随意聊了会天,裴箴言这头到了19楼,他回头看陆仅一眼,本能地想要回陆仅手里的雨伞,但看雨伞那破样,便心安理得把垃圾交给陆仅处理,自己径直回了家。
回到家,却不见裴钱的踪影。
裴箴言哪里还顾得上洗澡,一边叫裴钱的名字一边把它常待的几个地方,还有沙发下茶几下到处找了一圈,但均一无所获。
门窗紧闭,猫能去哪?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手机铃响。
没有备注的号码,裴箴言只当广告电话,正要挂掉,眼神一个凝滞,认出那是陆仅的号码。
“你是不是在找猫?”陆仅问。
你他妈在我家装监控了?裴箴言腹诽一句,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他迫不及待问:“你怎么知道?”
陆仅:“你到你房间的西窗口来。”
西窗口?
我艹。裴箴言恍然大悟,快步来到西窗口一把掀开窗帘,只见后面赫然是望夫石裴钱,对面窗户里,是已经洗好澡换好睡衣的陆仅,和在猫笼里关了一天终于重见天日、此刻因为看得到却摸不着而急得上蹿下跳的陆小猫。
电话还没挂,裴箴言眼见陆仅张口,话筒里他的声音清晰传来:“周末要不把猫给我吧。”
“……想都别想!”裴箴言险些闪了舌头,忍了几秒没忍住,质问道,“你要干什么,拉皮-条?”
第17章
陆仅:“……”
裴箴言隔着窗都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稍微一琢磨,他就想通陆仅应该只是看两个猫隔窗相望挺可怜,再联想到他们父子俩的那通电话,所以顺水推舟提出帮忙。
结果让他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但哪个父亲放心把女儿送进虎口?
他现在完全理解以前放学路上跟同班小姑娘打打闹闹被前来接女儿放学的小姑娘爹逮到时小姑娘爹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那能不生气吗?
陆仅看看自己面前那坨上蹿下跳的玩意,理解了裴箴言的担忧,解释说:“我会把陆小猫关进笼子。”
陆小猫关进笼子有什么用,裴箴言当即提出质疑:“你家猫笼这么大缝隙。”
他的意思当然不是怕陆小猫跑出来,那肥猫光骨架都比猫笼的缝隙大。
陆仅秒懂他的意思:“猫才没那么花样百出。”
裴箴言:“……”
陆仅:“……”
青春期男孩子满脑子就那点东西,关系越好聊天内容越荤素不忌,裴箴言人生第一部 小黄片就是跟陆仅一块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聊这个话题双方都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可能因为关系今非昔比。
当然更大的可能因为讨论的是自家儿女的体位问题,多少显得两位父亲有点为老不尊。
“算了。”陆仅说,“你先去洗澡吧。”
裴箴言让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回到家为了找猫到现在还没顾上洗澡,他整个人已经让冷雨冻到发麻。
“哦。”裴箴言撂掉电话,顺手把裴钱从窗台上抄下来抱走。
放下窗帘的那一刻,他隐约瞥见陆小猫激动得想撞窗而陆仅手忙脚乱摁猫以防傻儿子脑袋开瓢。
裴箴言没忍住笑出来,成功忘却那点不知何起的小尴尬。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身上总算暖和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便喝边走到房间的写字桌前。
一听可乐见底也没静下心来,注意力一个劲往手机上飘。
陆仅那句“算了,你先去洗澡吧”到底什么意思,不想管裴钱的事了还是等洗完澡再聊?
如果能管住陆小猫的话,周末两天把裴钱放到陆仅家里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带到爸爸那里去怕它出现应激反应,把它单独撇在家里两天又不放心。
可陆仅迟迟没有来电话,裴箴言作业做不下去了,烦躁地丢下笔,要他主动找陆仅帮忙是不可能的,只能刷个存在感提醒陆仅自己已经洗完澡,要打电话就快打。
裴箴言把鬼主意打到了裴钱身上。
但裴钱关键时刻不给力,不管怎么撺掇它上西窗都没用,连猫罐头都不好使。
最后裴箴言只得自食其力,来到西窗前把裴钱从窗帘底下托上去放上窗台,静候几秒,“哗啦”拉开窗帘,恨铁不成钢:“裴钱,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裴钱惊恐万分,它涉世未深,还搞不懂人类的阴间操作。
对面陆仅闻讯抬头。
眼底倒映着的男孩子头发湿漉漉,薅成大背头造型,没有额发的阻挡,平日里那种阳光少年的气质隐匿,样貌呈现出极富攻击性的英俊。
上身打着赤膊,下身被墙壁遮挡,但不出意外应该只穿了短裤。
裴箴言就是这么个人,跟人对着干,跟天也对着干,夏天打最低的冷气盖最厚的被子,冬天把地暖开到最热打赤膊。
他是他认识的最任性的一个人,大约因为拥有太多的宠爱,所以有恃无恐,纵情挥霍。
裴箴言没给陆仅眼神,直接抱着猫回到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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