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适合你。”裴箴言说。
“真的?”
“真的。”
裴正如释重负地摸摸后脑勺:“我生怕你不喜欢她。”
“怎么会。”裴箴言笑道。
是夜,裴箴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犹豫一会,给陆仅发了条短信:「裴钱怎么样?」
他知道裴钱肯定好好的,但凡有什么事陆仅早就告诉他了。
猫在陆仅那,陆仅但凡想跟他说话,能找无数个清新自然不做作的理由当开场白。
但他现在非常想跟别人说说话,而且这个人最好是陆仅,也只能是陆仅。
其实他发现了,自他和陆仅变成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后,他就有点犯贱上瘾,三番五次找借口上赶着倒贴,赌陆仅会不会给他正向的反馈。
imassage可以看到对方的输入状态,他看到陆仅那头的对话框冒出三个点,不多时,陆仅回道:「挺好」
冷冷淡淡两个字,显然不想多聊。
赌输了。
裴箴言陷入一轮自我唾弃和自我谴责,还有近日来不知道第几次发誓再也不理陆仅,哪怕陆仅主动找他。
一代冷战王者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手机一震,又来信息了。
陆仅:「今天晚上跟你后妈吃饭去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裴箴言心情大放光明,根本不记得自己半分钟前发了什么誓。
火速一个回复:「嗯」
陆仅:「你那个后妈,姓什么?」
傍晚陆凝霜照常给陆仅带饭搞卫生,整理陆仅房间半途接到个堂嫂的电话,陆凝霜的堂哥的女儿前几年离了婚,最近据说找到新男朋友了,今天跟继子吃饭,都说后妈难当,家族的七大姑八大姨非常关注今晚的战况,一致认定要是继子难搞,这户人家就不能嫁,嫁过去肯定要吃苦头。
陆凝霜暂时没心思搞卫生了,抱着手机唠起了嗑:
“哦,是吗,好相处啊?那就好那就好。”
“这倒也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叛逆期呢,第一面也看不出什么,还好不用一起住。”
“有多漂亮?……真的假的,不是说当爹的没有非常好看吗,那肯定是当妈的是美人坯子才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儿子。”
“那这么漂亮的前妻怎么舍得离婚了呢?”
陆仅跟这个隔了几代的堂表姐不熟,对人家的八卦更是毫无兴趣,但架不住陆凝霜兴致勃勃,只言片语时不时飘进他的耳朵。
种种细节串联在一起,陆仅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裴箴言:
「跟你同姓」
「怎么了,你别说你认识」
不至于那么巧吧,裴箴言腹诽着等了一会,等到陆仅的回复:
「……我表姐」
草。裴箴言一口老血。
串辈了。
第20章
托陆仅的福,父亲要再婚的消息带给裴箴言的惆怅被冲淡不少,转而陷入最好的朋友(注:“最好”待定,“朋友”也待定)成了我长辈的操蛋心情。
这下亏大发了。
星期天傍晚裴正送裴箴言回江南华庭,裴正照常停下车,准备帮裴箴言一起把东西提上去。
裴箴言每次从裴正那里回来都会带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俱全,裴正自知无法长期陪在裴箴言身边,所以拼命从物质方面多做弥补。
其实男孩子一身使不完的蛮力,拿这点东西算不上多费劲,但裴箴言每次都让裴正送,裴正只当儿子有点小娇气,从未深究背后的真实原因。
真实原因是,如果汤婉约在家,昔日的夫妻俩就能见一面,即便汤婉约不在,裴箴言也想多留裴正在家里待一会。
裴正和汤婉约离婚后,裴箴言从来没有放弃让他们复婚的念头。
这许多年来,他一次次绞尽脑汁为父母制造各式各样的见面机会,格外关注父母见面时的穿着打扮,明里暗里在一方面前说另一方的好话……
裴正和汤婉约不负他的期盼,渐渐放下从前的芥蒂,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互相关心,彼此尊重,他们之间所有友善正面的互动,都会让他备受鼓舞,欣喜万分。
他就这么多年如一日、幼稚又执着地相信着,总有一天他一分为二的家庭可以重修旧好。
可事到如今再想想,父母之所以在离婚后成为能说能笑的朋友,除了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更因为彼此都彻底放下了对方。
消失的不仅是恨,更是爱。
所以他们才能那般坦坦荡荡。
这些年他所有的努力,都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知道陆曦存在但没见过她本人之前,裴箴言可以假装她不存在,甚至不顾道德谴责,变本加厉撮合父母,但当陆曦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会呼吸,会说话,会笑,她从一个抽象的概念变成具体的形象,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
裴箴言看着她和父亲举手投足间无法隐藏的的亲昵和默契,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已经不是夫妻。
他们都有自由和权利投入新的人生。
他疲于做没有意义的事,今天甚至没问汤婉约在没在家。
“我自己能拿。”他把所有东西都提上,没让自己的情绪泄露一丝一毫,“你不是还要去接阿姨下班吗,别晚了。”
裴正拗不过他,跟他约了下周周末的安排后驱车离开。
*
裴箴言上楼的过程非常戏剧化。
他大包小包走进电梯,结果电梯还要下去地下室接人,地下室等候的人进来按了楼层,关门之际想起有东西落在车里,于是又出去了。
裴箴言一个人上楼,到家门口依次捣鼓了指纹和密码,却发现怎么都开不了门,就连钥匙也插不进去。
见鬼了,陆全叫的什么人修门,怎么这么不靠谱。冤有头债有主,裴箴言决定去陆仅家歇着想办法。
就是有点担心陆仅张口叫他一声“大外甥”。
结果西户人家门口的地垫也非常陌生,粉色绒毛,上面印了一只吃胡萝卜的兔子。
陆全弄一这粉粉嫩嫩的玩意辟邪呢?裴箴言呆站片刻,明白过来——妈的,来错地方了。
电梯去了趟地下室,导致他原先按的楼层作废,他根本没想到要再按,而邻居按了18楼,所以电梯把他送到这里来了。
这么会功夫电梯又下去了,一层楼的距离,裴箴言选择步行走安全通道。
19楼楼道口,他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好歹也是福书村,名校毕业,我没法想象你怎么一步步沦落到任他在外面包小三任打任骂,只要他随随便便一个道歉就原谅他。”陆仅语气很冲,已然不耐至极,“你上次说你们两个走到这一步,你也有错。我必须承认你说得对。为什么一次次纵容他,为什么因为没赚钱就自甘卑微,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什么放弃大好的工作当家庭主妇,为什么把养育我当成你一个人的责任?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这显然不是适合外人出现的时机,为避免尴尬,裴箴言紧急停下开安全门的动作,站在原地默默消化陆仅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在裴箴言的印象中,陆学文一直是一个儒雅绅士的邻居叔叔,虽然人到中年,但完全没有大部分中年男人发福的通病,他把自己的身材管理得很好,事业有成所以自信从容,每天都穿着考究得体的西装,发型一丝不乱,从头精致到脚,对所有人都礼遇有加。
可陆仅口中的父亲似乎完全是另一个人。
裴箴言再联系之前陆仅满脸的青紫,孤身一人回到江南华庭住,还有陆凝霜瘸拐的脚步,都茅塞顿开。
“阿仅,我……”陆凝霜的声音带着丝哽咽。
“不要说为了我。”陆仅打断,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决绝,“不要拿我当做你自我感动的借口,不要把这一切强加到我头上来,我受够了,如果你每次过来都是给我带来负能量,那你不如不来。”
他这一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陆凝霜宠他宠惯了,不责备他没大没小,更没心思管自己伤心,只是无措地哄他:“好了好了,妈妈知道错了,以后不劝你回去了,你不要生气。你在这里住着开心就住这里,正好箴言也在,你们有个伴。”
那厢裴箴言见母子俩一时半会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正准备走开些,免得自己跟个听墙角的三八似的,一点都不君子之风。
但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没法置身事外,屏住呼吸决定听完这一part再做君子。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想你离开陆学文,到这里来陪我一起住。”陆仅一字一句,声音被门阻挡了大半音量,但仍清清楚楚灌进裴箴言的耳朵,“我在这里住的不开心,裴箴言已经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伴。”
陆凝霜没法答应陆仅住到这里来,只当他说跟裴箴言不是朋友只是赌气:“阿仅,不要为了激我就这样说,让箴言听到会不开心的,他的猫周末就养在你这,你们当然还是好朋友。”
“那又怎样?”陆仅半掀起眼帘,眼底一点温度都没有,“对门邻居,隔壁班同学,举手之劳帮个忙而已,跟朋不朋友有什么关系,换了谁我都会这么做。”
第21章
自陆仅搬来旧址,陆凝霜就开始在月海湾和江南华庭两头奔波,陆学文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陆凝霜完全可以当个养尊处优的太太,但十几年下来她已经习惯操持家中内务,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心尽力照顾丈夫和儿子。
陆仅一个人住着,陆凝霜有一千个一万个担忧。
“早饭记得一定要吃,我自己包的馄饨,比外面买的干净卫生还真材实料。”进了电梯,她还在不放心地叮嘱,“你早上起得来吗,要是起不来,要不我过来给你烧。”
她一点也不觉得一大早赶过来只为儿子烧顿早饭有什么离谱,陆仅无奈之余不免心软,语气软化下来:“我自己烧,你别来。”
陆凝霜说:“多烧点,给箴言送一碗过去,他妈妈不着家,这孩子每天不知道在外面乱七八糟吃些什么。”
陆仅已经跟陆凝霜澄清过好几次自己和裴箴言的关系,但陆凝霜从不当回事,扭头就忘,今天也不例外,他前脚跟她声明只是普通邻居同学,后脚她就念叨着要他给裴箴言送早饭。
算了。陆仅闭嘴。
他说累了,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莫名其妙搞得他在耍小孩子脾气似的。
把母亲送走,他转身要回家。
走了几步,背后不远处响起安全门沉重的门轴转动的声响,在远离市声的19楼之上显得悠长又刺耳。
陆仅脚步稍顿,而后回头望去。
随着这个动作,他下颌处的线条变得更为清晰,从耳后利落地延伸到下巴,脖颈和侧脸五官的起伏每一划都落在美感上。
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面部紧绷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有些僵硬。
裴箴言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后。
对视片刻,他率先平静地开了口:“我拿猫。”
陆仅颔首,转身走向西户大门。
裴箴言紧跟其上。
俩人一前一后来到家门口,陆仅开锁后换鞋进屋,裴箴言没有跟进去,只站在外头等候。
不久陆仅单手抱着裴钱出现,陆小猫知道裴钱要走,缠在陆仅脚边干着急。
看到陆小猫的那瞬间,裴箴言冷酷决绝的表情险些没绷住——这货居然穿了条纸尿裤,尾巴处开了个洞,此刻跟个棒槌似的直挺挺翘着。
陆小猫一辈子自由自在,没绝育,不曾为了迎合人类的喜好穿过衣服,小鱼干肉罐头管饱,平生头一次穿上纸尿裤,它连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每走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但还是顺拐。
为了一解两只猫的相思之苦,陆仅可谓煞费苦心。
这么胖一个猫,纸尿裤少说得穿XL号吧,裴箴言思维发散,暗自啧啧称奇。
但现在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他装作对陆小猫视而不见,哪怕再多看一眼,他都怕自己忍不住笑场。
他的手伸向购物袋中的一串进口红提,想用它表达对普通邻居和普通邻班同学周末帮忙照顾猫的谢意。
但手够到之际,又改了主意。
他为什么要陪陆仅玩这种粉饰太平的游戏。
他拒绝配合陆仅单方面制定的规矩。因为他和陆仅只有两条路,最好的兄弟和陌生人,如果不是前者,那就是后者。
不存在中间地带。
接过裴钱,裴箴言站在原地没动。
人有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有不能随意说与人听的难言之隐,有阴差阳错的乌龙误会。亲耳所见亲耳所闻,都不一定为实。
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辈,愿意听解释。
这是他给陆仅最后的机会。
陆仅弯下腰与企图跟裴箴言回家的陆小猫斗智斗勇。
裴箴言低头看着这一幕,此时此刻,他像小说和电视剧中拥有上帝视角的读者观众,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陆仅在拖延时间。
陆小猫被一条XL号的纸尿裤封印,灵活度大打折扣,凭它残血的战斗力,陆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制服。
但他没有,他一次次放水,给陆小猫越狱的希望,然后又在陆小猫得逞之际把它拖回来。
周而复始。
今天的裴箴言是个极有耐心的观众,寸步不离守着这一出无聊的戏码。
陆仅演多久,他就看多久。
终于,陆仅退无可退,并不算精湛的演技到了再也无法继续的地步,他顿一下,伸手摁住陆小猫,捉住,抱起,整个过程轻而易举。
而后他直起身来平视裴箴言的眼睛:“还有什么事吗?”
他用一句明知故问,亲自判处了十多年感情的死刑。
“有。”裴箴言说,“不要再跟我说话,不要跟我联系,不要靠近我,不管什么原因。”
他利索地转身:“我人缘很好,不稀罕什么普通邻居和普通邻班同学。”
*
这天过后,说来不可思议,明明是对门外加邻班同学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但裴箴言很少再见到陆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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