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啊,连猫都不如。
人家陆小猫认识了裴钱几天而已,就情深不怠连最爱的营养膏都可以不顾。
可陆仅呢,认识了十几年,说不要兄弟就不要兄弟了。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三月下旬,春寒的威力已经所剩无几,空气流动着懒洋洋的温柔,春草萌芽,枝头抽出新芽,散发清新的绿色香味。明辉校园西面一条河流,堤旁的樱花林一夕之间盛放,变成一片粉白色的海洋。
春天的气息漫进教室窗口,有种松散的诱惑力。
如果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铁定会有不少人受它蛊惑,但月考在即,所有人的发条都拧得死紧,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是没道理的。
往常明辉中学的月考都将学生按照年级和文理科打乱顺序坐,但这次月考开始,座位安排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革,改成按照前次考试的年级排名坐。
根据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裴箴言将坐到第一考场的2号位置,在他面前的是他那已经绝交了的前死党。
这座位改革真是绝了,让他一抬头就能想起自己上回输给了这个人。
出发考场前,西游组对裴箴言即将和陆仅共度两天月考时光发表了担忧和战略建议。
裴箴言和陆仅高一的时候一个在1班一个在20班,交集自是少得可怜,后来高二分到隔壁班,虽然两个班闹得不可开交,但两位当事人其实很少产生什么正面的交集,更多起到稳定军心和凝聚班级力量的作用,但从这个学期以来,裴箴言和陆仅之间的巧合太多了,多得鲁智没法用平常心看待。
“市花,你可千万稳住,不能和陆仅……”
“闭嘴。”裴箴言警告,“你再说一次色授魂与试试。”
鲁智都懵了,回过神来以后委屈地辩解:“我是想说乌鹊通巢……”
“你他妈再说那些不三不四的成语试试看。”鲁智前科累累,导致裴箴言一听他说成语就觉得不正经。
“乌鹊通巢的意思是乌鸦和喜鹊同巣,比喻异类和睦相处,非常单纯一成语。”鲁智更委屈了,“你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啊。”
裴箴言:“……”
“死胖子这种时候还卖弄学识!”大圣烦不胜烦,拉住裴箴言殷切叮嘱,“市花,你坐在陆仅的后面简直天助你也,你要是有什么题目不会,可以找机会看他答案啊。”
他言辞恳切,比鲁智靠谱,但裴箴言听着更不爽了:“什么题目我不会,他会?”
“啊,也是啊……”大圣呆住了,片刻后诚挚道歉,“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冒犯之言,请您管好试卷,不要让陆仅偷看。”
第一考场设立在高二(1)班,裴箴言到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陆仅已经在了,他没着急进去,跟隔壁班考场的同班同学倚在走廊栏杆前说话。
七班和八班不但包揽了高二理科年级前十的大半壁江山,在前20、前30、前50、前100等名次中都占领了远超年级平均水平的人数,不说手动组成了两个尖子班,但说提高班绰绰有余。
最后考场中,没有一个学生来自七班或八班。
在第一考场考试的人数则相当可观,35人里面占了16个。
考场不允许带书,候场过程中闲来无事,两个班又杠上了,他们有种把任何场地变成战场和主场的魔力。
七班得意坐在考号1位置上的是陆仅。
八班则瞧不起七班进前35的人少,第一考场的人数八班完胜,七班只有7个,而他们有9个。
在两个王者班的刀光剑影中,第一考场别班的学生一声都没敢吭,班级荣誉感狠狠鞭挞他们的自尊,甚至有几个实在受不了了,又跑到考场外面去看书。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进来的时候七八两班的学生还没消停。
两位监考老师之一是高二十班的班主任。
高二理科12个班,按照平均水平,每个班能在前35占2.9个人头,但因着七八两班大批量占坑,势必动到别班的奶酪,上次期末考试以高二十班为最惨,唯一挤入第一考场的学生还排在26名。
所以高二十班的班主任听到这种凡尔赛争吵方式,心窝子快被戳成马蜂窝了。
“都安静,吵什么?不想考就出去!”他板着脸把试卷摔到讲台上。
考场里这才安静下来,裴箴言也匆匆进到教室。
前后两张桌椅靠在一起,裴箴言坐下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后拖桌子,一直拖到自己胸口,尽量拉开与陆仅的距离。
不少别班的同学没亲眼见识过俩人凑到一块的场景,这会考试还没开始,他们这个角落顺理成章受到高度关注,几乎全部的眼光都聚集过来,裴箴言此举无疑证实了传闻的真实性,给七八两班扑朔迷离的关系又新增一笔饭后茶余的谈资。
铃响,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语文试卷张数比较多,陆仅手脚相当麻利,拿一份,头也不回地往后递一次,再拿,再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不曾间断。
裴箴言最开始两张还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后面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还没等他从一沓试卷中捻出一张给自己,陆仅的下一波试卷炸-弹就已经接踵而至。
日啊,这人捻试卷为什么这么快,他手上明明没有螺,裴箴言心道。
指纹分螺纹型和簸箕型,民间传闻,没螺的人手滑抓不住东西。陆仅十根手指的指纹全是簸箕,正好跟裴箴言相反,裴箴言十个手指全是螺。
据说这样的两个人性格互补,堪称绝配。
虽然这种结论多少带有迷信成分,但不可否认,他们两个从前确实好到堪称绝配。
如是跑题地想着,裴箴言顾不上捻手中的试卷,先接陆仅递过来的那些再说,但他才刚触及试卷,还没抓紧,陆仅的手已经松了。
“啪。”六张试卷垂直下落,哗啦啦散了一地。
裴箴言:“……”
陆仅听到声响,回头望去。
看到满桌凌乱试卷的裴箴言满脸哀怨,再一低头一探究竟,顿时明白过来。
十个螺的干不过十个簸箕的速度,看来传闻也不准么,他腹诽着,下意识打算弯腰帮忙捡试卷。
裴箴言被自己的桌椅紧紧挤在中间,行动不方便,眼见陆仅打算帮忙捡,便心安理得坐着没动等陆仅的服务。
陆仅腰弯到一半,忽然想起了裴箴言的绝交言论,于是又起身坐正,飞速整理好剩下的卷子,抬臂向后。
“啪”“啪”两声,裴箴言堆积如山的桌子上又多了两沓试卷。
裴箴言:“……”陆全你妈的。
叫他别再跟他接触,又没叫他推卸责任。试卷掉下去,明明是他的错!
整个考场眼睁睁看着裴箴言艰难地一点点挤开紧紧挨在胸前的桌子,然后蹲到陆仅脚边,一张张捡起试卷,脸上透着一股子万念俱灰后的麻木不仁。
桌上还有小山似的试卷堆等着他整理。
裴箴言传完试卷,又固执地把桌子拖到自己胸前,以此证明自己没有错。
等裴箴言好不容易理清试卷,陆仅已经把整张试卷的题目大致浏览了一遍,他依次看过选择题,阅读题,诗词默写题,最后来到作文题。
视线微凝。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人类精神文明的延续,我们每一个人的成长…………请以《书中的箴言》为题目写一篇作文,题材不限(诗歌除外),字数不少于800字。”
身后传来裴箴言翻阅试卷的声音,他也注意到作文题目囊括了自己的名字,“耶?”一声稍显惊讶的低呼将陆仅从走神的状态中唤醒。
陆仅凝神。
他提笔,没有立刻翻转试卷回去做选择题,先将作文题目抄到了方格纸中央。
《书中的箴言》。
一阵微风拂过,携着青草淡淡的腥味和栀子花还有别的不知名的花香拂过他的脸庞,窗外绿化带中的树木轻晃枝轲,叶间的阳光也随之摇曳,一时间碎金闪闪。
又是一年好时节。
*
语文考试除了传递考卷时发生的小意外,总体还算相安无事。
铃响交卷,裴箴言盖上笔盖,等最后一排的同学收卷。
负责他们那列收卷的学生也是八班的,收到裴箴言这里,老毛病发作忍不住要硬撩几句:“嗬哟,市花你不知道我写作文写你名字有多虔诚,那简直是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就怕玷污了你的尊名,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恨不得先沐浴焚香一遍。”
他的试卷在最后,又正好展示着作文一页,裴箴言一眼看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字说像狗爬的狗都要生气。
“这是我的极限了。”男生闭着眼睛硬洗,“你看你这俩字是不是脱颖而出,跟别的不在一个档次,那是我用心的结果。”
裴箴言笑骂道:“滚吧,快收。”
前头陆仅已经等得很不耐烦,敲了两记桌子以示催促。
收卷的男生不想让七班的人牵着鼻子走,摆出一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往前挪了一小步。
这不情不愿没敢表现得太明显,因为陆仅威名在外,即便是八班战神大圣也从不敢当面挑衅人家,男生更不敢当着陆仅的面造次,但当着裴箴言的面,又必须要表露忠心。
全八班的人都想练就一种神奇的黑脸方式,神奇之处在于能让裴箴言看出来,但陆仅看不出来。
可惜至今无人掌握精髓。
裴箴言眼见陆仅的答题卷被收卷男生拿起,对自己名字本能的敏感度让他第一时间锁定了陆仅作文格上的“箴言”二字。
别说,写的还挺端正规矩,半点都不带潦草的。
有点沐浴焚香那味了。
*
第一场语文考试和第二场数学考试之间只有15分钟,大家都留在考场里没回教室,喝个水上个厕所,时间就差不多了。
就这会功夫,七八两班的学生又吵了两架,大概是因为两位班魂都在的缘故,所以向心力格外强烈。
数学考试的监考换了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高二三班上次期末考的成绩跟高二十班半斤八两,也只有一个学生挤进第一考场,唯一好点的就是他们的第一名好歹进了前20——刚好20。
高二三班的班主任眼瞅整个考场只有一个自己班的学生,而七八两班的学生多到能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一口气也半天没缓出来,不过她素质比高二十班的老师好一点,只默默憋在心里难受,没迁怒无辜的学生:“好了,都坐下来吧,我们要开始考试了。”
这一次发卷裴箴言学乖了,等陆仅传完他再往后传,陆仅刚把手伸到后面他就接住,快到两者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人家陆仅还没松手,他已经跟抢似的把卷子顺走了。
数学考试的氛围明显紧张许多,明辉中学的数学试卷向来以折磨学生为乐,时间不够做完全部题目是家常便饭,每次数学考后总有一部分连大题都来不及看的学生当场崩溃。
即便对于陆仅和裴箴言这样的选手,做完整套数学试卷再检查一遍,时间也剩不下多少。
裴箴言全神贯注,一路顺顺利利做到最后一道选择题,今天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是复合函数题,从前没碰到过的题型,乍一看有些棘手,裴箴言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突然有什么东西蹭了他鞋边一下。
他头伸到桌子侧面,低头一看,一颗白色的橡皮。
抬头,看到陆仅低头找寻中,找了一圈发现橡皮在他脚边,回头看他。
裴箴言回视。
俩人都有点无语。
考场上最忌讳学生私自交流,他们的眼神对视已经明显超出正常时间,监考老师走过来,轻声询问:“怎么了?”
“我橡皮掉了。”陆仅说。
老师猫下腰在地上找到了陆仅的橡皮,位于裴箴言靠墙的那只脚边,别人想捡得钻进去,但裴箴言的桌子紧紧挤在桌前,看起来也不方便帮忙。
监考老师就自作主张拿过了裴箴言的橡皮,先抽出纸盖确认上面没有作弊信息,然后便递给陆仅:“先用他的吧。”
陆仅盯着那块橡皮,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
裴箴言蓦地想起那句只是普通同学普通邻居,不知道怎么的,事情明明过去半个多月了,本来愤怒和失望都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不少,这一刻所有的意难平居然卷土重来,他仿佛身临其境站到了声控灯熄灭后漆黑一片的安全通道,听着一门之隔外,他最最珍重的朋友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将他否定。
“我不借。”他冷静地说。
他说绝交那就是绝交,不屑维持人情世界最基本的体面,不给彼此留任何余地,哪怕只是借橡皮这样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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