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棠窝在言琤怀里睡得正熟,此刻眼皮都很难挣开,五指虚抓着言琤胸前的衣料,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地震了……”
言琤睡得浅,已然醒了,摸摸他的后脑安抚道:“没事,是言决回来了。”
于是荆棠又安心地睡了过去,把脑袋捂在被子里隔绝声音。
言琤吐了口气,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去了隔壁言决的房间,敲了敲门。上次擅自进言决的房间挨了儿子的骂,这次他记得要等言决同意了再进。
“进来——”言决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言琤,“原来你们在啊,还以为又出门了。”
“荆棠一吃药就犯困,还是待在家里休息比较好。”言琤道,“他还在睡,你动静小点。”
“知道了。”言决果然放轻了动作。
言琤问:“又要去哪?”
“搬回江熠然那里。”言决认真地说,“他受伤了,我得照顾他。”
言琤还是第一次听言决自己说出要照顾什么人,既欣慰又感慨。他靠着墙望着言决的背影,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儿子小时候的模样。二十年眨眼而过,那个性格沉闷又别扭的小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得这么大了,也终于学会要体贴人了。
“对了,下个月就到你妈妈的忌日了。”言琤提醒他道,“别忘了。”
“……我知道,怎么可能忘。”言决手上的动作一顿,“可是荆棠怎么办啊?”
以前他们两家关系很好,明玥忌日的时候荆棠一家三口也会跟他们一起去看望她。但是如今荆棠的身份变得有些尴尬,再带着他去似乎有点奇怪。
言琤也正头疼这个问题,带荆棠去可能会有点别扭,不带荆棠去又怕小孩儿心里觉得不舒服。他道:“到时候我问问他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想起了儿时的事情,言决忽然喃喃道:“小时候,我妈还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妈。”
言琤的亡妻明玥是一名高中教师。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待人接物都是和和气气的,而且很喜欢小孩子,所以偶尔周末有空的时候,也会帮忙照看一下住在隔壁家那个小粘人精的学习,教教他做题。荆棠喜欢吃明玥烤的小蛋糕,总会顶着一张娇憨的笑脸跑来他们家蹭小蛋糕吃。
言琤也叹道:“是啊。”
荆棠小时候生得可爱,又很会撒娇,笑起来甜甜的,说话奶声奶气,很天真无邪地爱着身边所有对他好的人——没有大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子。十几年前,荆棠是他们那栋楼里的人气王,被他的笑容“俘获”的大人们每次看到荆棠在小区里玩耍,都会想要抱抱他,给他买可口的小点心吃。
“要是能一辈子做个小孩子就好了……”言决垂下眸,补充道,“我说他。”
小时候的荆棠,是没有烦恼的,永远都是一副快乐的样子。言决会跟性格完全不合的荆棠做朋友一起玩,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点被荆棠周身那种幸福的氛围感染到。
这次搬去老房子不再需要带专业书籍了,言决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就收拾好了行李,一只大行李箱就刚刚好装下。
才搬回来就又要搬走,言琤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儿子,便对言决道:“如果不急的话,还是吃完晚饭再走吧。”
言决答应了。
言琤接着道:“今晚我想亲自下厨。”
言决又后悔了。
“……你确定吗,爸。”虽然老父亲亲自下厨怎么说也是一份心意,但言决实在是觉得开心不起来,“被你糟蹋掉的食物会难过的。”
“……也没有那么难吃吧。”言琤惨遭儿子的无情打击,抿起唇来,显得有一点沮丧,“我觉得还是能吃的。”
荆棠耳尖地听到父子俩的谈话,好奇地凑过去问:“是吗是吗,有多难吃?”
言决道:“你应该也吃过吧,就是小时候你爸妈一起出差,把你搁我们家放着的那次。”
“是哦!”荆棠一下子就回想起了那段记忆,连同言琤做菜的味道,“确实挺难吃的。”
言琤不说话了。没想到被儿子嫌弃完还要被荆棠嫌弃,真的有一点失落。
言决瞥了父亲一眼,终于还是心软了,咕哝道:“算了,你想做就做吧,但是这次要好好按照食谱做,别再自由发挥。”
“说起来……”言琤忽然想起来,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正好可以用得上。
荆棠疑惑地问:“怎么了?”
“是你爸爸留下来的东西。”言琤拍了下荆棠的后背,“先等等,我去找出来。”
言琤说完,便径直去了书房,打开上了锁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了一本笔记本。这个本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略显老旧,书页的边角有点卷起,里面的书页也都泛黄了。翻开之后,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小莲和小棠的口味考察,后面还画了一颗小爱心,字迹清秀而工整。
“小棠”毫无疑问指的就是荆棠,“小莲”则说的是荆越的妻子凌莲。
荆越的爱好比较特别,他喜欢做菜,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会亲自下厨做菜给妻子和儿子吃,还会根据妻儿的反馈不断地改进菜的用料和火候等等,并且改进之后的成果形成文字记录下来。积年累月之后,就有了这样一本食谱。
这个笔记本用了许多年,里面已经写得满满当当了。是荆棠被送到言家暂住之前,荆越亲手交给言琤的。
荆越知道言琤不太会做饭,家里的饭菜向来都是保姆负责,但他还是希望这本食谱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
从荆越手里接过这本食谱的时候,言琤并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正好他那时工作很忙,所以就暂时将食谱收了起来,打算等荆棠回家的时候再将它还给荆越。
然而现在却再也还不了了。
言琤望着手中的笔记本,脑海里浮现出友人的音容,遗憾地闭了闭眼,而后才站起身来,将它拿给站在书房门口的荆棠。
“这是荆越交给我的,里面记的是你和你妈妈喜欢吃的菜的做法。”言琤轻轻将食谱放入荆棠的掌心,“抱歉,之前一时没想起来,忘了给你。”
荆棠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抬起右手,用微颤的指尖捏住书页,小心翼翼地翻开,像是怕弄坏了它一样。
这本食谱里藏着荆越的回忆。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就像是在翻看父亲这些年来的记忆。
二十几岁的时候,荆越的字迹还不是很成熟,工整有余,潇洒不足。他在一道鱼汤的食谱最后写道:用来给老婆补身体的。小莲怀孕了,我做爸爸啦!希望是个可爱的小孩子,我一定好好疼TA,让TA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小笨蛋!
翻到笔记本后半的时候,荆越的字也越来越有笔锋了,每一行都带着温柔的力道。在荆棠过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自制了一碗无比丰盛豪华的水果芭菲,并在最后写道:时间过得好快,小棠长大了,该慢慢学会独立了。可是我真的好想陪他久一点。
看到这里,荆棠再也绷不住情绪,泪水从发酸发热的眼眶里汹涌而出。他害怕眼泪打湿笔记本的纸张弄花上面的字迹,赶紧把本子合上重新塞回言琤手里,然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用双手胡乱地抹去顺着面颊流下的眼泪。
在客厅里等着两人过来的言决听到抽泣声,皱起眉过去书房查看,看到泪流不止的荆棠后,望向一旁的言琤,用口型无声地问:“你弄哭的?”
言琤摇了摇头,神色也有几分哀恸。他伸出手,将哭得不成样子的荆棠揽进怀里。
言决还是不习惯看到他们这样,撇了撇嘴角,识趣地走开了。
荆棠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因为哭得太凶,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爸、我爸跟我说,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了,他就……他就再给我做一次那个芭菲,他这人怎么这么抠门啊,为什么不能多做几次给我吃?我以后再、再……”再也吃不到了。
言琤单手关门书房的门,然后轻轻抚摸起荆棠发着颤的后背,安静地听怀中的荆棠一边哭泣着一边倾诉对父母的思念。
窗外的天空很阴,乌云沉沉地压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厚重沉闷的雷声。马上又要下一场大雨。
荆棠伏在言琤的胸口,哭了好久,一直到骤雨倾盆而下,又一直到夏雨渐停,乌云慢慢散开,天光从云群的缝隙中漏出来,重新照亮昏暗的书房。
这次言琤没有劝他不要哭,因为荆棠的确需要发泄一下情绪了,要哭得痛快些才好。
终于,胸前的哭声也停了。荆棠无声地在言琤怀里窝了一小会儿,然后忽然用脸蹭了蹭言琤的颈侧,小声道:“对不起……把你衣服都弄湿了。”
“没事。”言琤松开他,俯首吻了吻荆棠的眉心,问,“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嗯!”荆棠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露出个笑来,“哭出来之后感觉好多啦。”
“要不我们待会儿……就按这个来试着做菜吧?”他提议道,“说不定我爸的食谱能拯救你糟糕的厨艺呢!”
言琤:“……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亲情章呢!
虽然正文中对荆越的描写不是很多,但他真的是个超级甜(?)的男人!w
小棠的心理问题会慢慢解决的:3
第46章 三人
本来是说好言琤亲自下厨,最后不知怎的演变成三个人一起买食材做晚餐。
言决其实很不想跟这两人一起出门,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抓了出去,被迫跟着一同去超市。
“……你干嘛离这么远啊。”荆棠偏过头去,看向言决,对方正抱着胳膊,走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
“味儿太冲了。”言决没好气地说。
荆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右臂,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迷茫地道:“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啊!”只有残留在衣物上的一点点洗衣液的清香,薰衣草味的。
言琤更离谱,还担忧地问儿子是不是鼻炎犯了。
言决十分无语,决定半个小时内不跟这两个讨厌鬼说话。
他看了眼父亲和荆棠相牵的手,冷冷地哼了一声。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味儿”指的是“恋爱的酸臭味”。
待在家里这两天他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他爹和荆棠分明总是黏在一起卿卿我我,甚至还能在街上手牵着手秀恩爱,但是看向彼此的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仿佛都流露出某种很悲伤的情绪。
不是很明白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反正他是不会插手的,毕竟他自己和江熠然之间的事情都还没搞定,多的是事情等着他去头疼。
一行三人步行去了小区外的超市。言琤在入口处拉出来一辆购物车,朝言决招招手:“过来,商量下待会儿吃什么。”
这的确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言决勉为其难靠过去,说:“要不买点底料回去撸串呗?”
从前明玥还在时,因为母亲就职的学校工作太忙,研究一周就得吃上两三次言琤做的饭,深受其害,以至于现在还无法信任父亲的“厨艺”,所以才想选撸串这种不容易搞砸的。
“在家里撸串多没意思,撸串就得去夜市大排档啊。”荆棠从旁边凑上来,“吃香菇滑鸡吧,再炖个番茄牛腩?有我爸的食谱在,不会太灾难的!”
说完,他还扯了扯言琤的衣袖,用眼神示意言琤赶紧表决心。
言琤很配合地说:“我肯定不会搞砸的,你放心。”
言决满脸的“我不相信”。不过,看在父亲足够诚恳的份上,他还是答应了。
荆棠轻轻笑了一声,凑在言琤耳边小声说:“你看,他就是口嫌体正直。”
言决隐隐约约听到一点,转过脸来不快地咕哝道:“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荆棠摆出一张无辜的笑脸:“怎么会呢!”
“没有,他夸你呢。”言琤一边替荆棠打圆场,一边用余光去看荆棠侧颊上小小的梨涡。
荆棠对此虽然无知无觉,但言琤的眼神到底投向了哪方言决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感觉自己又被两人间这种谜一样的暧昧氛围毒到了,嫌弃地离远了点。
言琤困惑地看过去:“言决?”
“没事,我去买点水果,晚上顺便带给江熠然。你们想吃啥就买啥吧,不用管我。”言决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了。
荆棠目送言决离去,皱起脸,抱怨道:“我怎么感觉他最近好像特别嫌弃我啊?”
言琤叹了一声,说:“可能嫌弃的不是你,是我。”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被言决嫌弃了。
“我们过去生鲜那边看看吧……?”言决抛下他们两个自己溜走了,反而让言琤觉得有点不自在。刚才儿子在旁边,让他有种回到了几年前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的时候,现在只剩他跟荆棠逛超市买食材,似乎有种微妙的夫妻感。
虽然,他们在名义上的确是夫妻关系。
荆棠点点头,仰着脸对言琤道:“言叔叔,我想推车。”
他跟父母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也总是抢着要推购物车,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单纯地喜欢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乱走,然后慢慢地把它填满。
“嗯,好啊。”言琤把购物车交给他,两人一同往生鲜区去了。
最近言琤好像很少对他说“不”了。荆棠推着车慢慢地跟在言琤身后,忽然就想到了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他的抑郁症,最近他和言琤之间过得很和平,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任性或是不任性,言琤基本都会答应。之前言琤还会管着他不让他在床上瞎造作,这两天也没管过了,只会在他扑上床后,默默地帮他把飞出去的拖鞋捡回来整齐地摆放在床边。晚上睡觉时他在被窝里乱动,踢到言琤的大腿,也不过是被这人无奈地搂进怀里,轻轻咬一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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