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到底哪里出了错,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故弄玄虚的心理战术,还是有把握的挑衅行为?
迟疑几秒之后,露比的声音再次传到他耳中。
“你有没有吃过早餐?”
他知道现在是早晨?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更何况他还昏迷过一阵,不该对时间掌握得那么精准。
所以一定是巧合,或者是试探。
“昨晚你没有睡觉,过得快乐吗?”
……
他决心不再让自己陷入这种无止尽的智力游戏,关掉麦克风,只留下默剧一样无声的画面。
露比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不过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如果他的提问没有击中要点,交谈就不会这么果断地中断。对手如此冷静、谨慎,必定有个周详的计划在心,而且在实施的间隙不断完善,让它更为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露比遇到过很多愿意和他聊天的对手,虽然其中大多都已经不在了,但至少当时他们既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不介意吐露一些真假难辨的情报。和往日的对手们相比,这个躲在摄像机后方,反复斟酌才敢用电子合成语音说几句话的人,显得少了几分自信。
但是这样的对手才可怕。
露比望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摄像机,他是扰乱人心的高手,虽然并非真的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但是被关在这里也不妨碍他钻研和琢磨对方的行为。
这个特别的对手,暂时称他为S吧。
S出去过。
虽然摄像机一直静止不动的那段时间,他也可以去睡觉,可露比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S不是普通的绑匪,动机也不只是为了拿人质换赎金这么简单。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在绑架的第一天,消息还没有传开的时候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随着时间推移,更多人得到消息,阻碍也会越来越大。
S一定会把握这个时机。他出去过,回来后立刻查看地下室的监视器。可当他发现一切正常后却没有安心离开休息,反而再次开始了对话。
他的计划应该进行得很顺利、很成功。
也许是杀了人,才会有一整夜不知疲倦的兴奋状态,以至于让他在上一次不慎“开口”对话之后,明明心怀悔意,却还是忍不住想传递这种不能对人言说的心情。
问题是他到底杀了谁?
露比心想,应该已经有人捡到了自己留下的线索。在荆棘街,每天能不厌其烦低头找东西的人只有隆尼,而且他也会按照规矩把宝石交给“匕首”,匕首再把消息带去内丽小姐枪店。
怎么样?
不只是S先生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特罗西先生也没有落后。
朱蒂知道了,那两个整日沉溺于玩乐的家伙也会知道。
艾伦多半是幸灾乐祸,只能指望麦克理智思考了。
第一个问题是:杰米·卡尔是谁。
很简单对不对?
比起毫无头绪地盲目寻找,对照题目解答就方便多了。
他们会以为这是他留下的线索——去找杰米·卡尔。
可是,这件事真的和委托有关吗?
他自己也还没有定论。
纸条是为了不让宝石太过显眼地掉在地上,以免被真正的路人看到捡走。这个名字虽然有可能让人走上弯路,至少也把自己被绑架的消息传回去了。退一步讲,杀手们一边寻找他的下落一边又完成了委托,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只要他们去打听,不管找谁,不管多隐秘,消息一定会传播出去。
这样就好。
露比往后靠在椅背上,很习惯地想摇摇椅子,但是这张椅子被锁在地板上,因此只是轻轻挪动,发出咯吱一声。
他不满地撅了下嘴,伸直双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然后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
一个人不吃东西能活几天?多久不喝水会死?
和饥饿相比,对水的渴望一定会来得更紧迫,一个星期可能是极限,也是最终时间。
他不会绞尽脑汁想办法逃脱,纯粹是白费功夫。说实话,就算那个家伙主动打开门,露比也觉得没有可能一对一打赢对方。
对啊,他一直就是这么柔弱,不知道是怎么在暗街里存活下来长大成人的。
这其中当然有来自父辈的庇护,就算他不承认也没办法,势力有时就是这么无形地在起作用。但势力也是相对的,有惧怕的一方,就一定有憎恨的另一方,有愿意保护他的人,自然也有想伤害他的人。总的来说,想伤害他的人更多一点。
他又看了一眼摄像机的镜头,觉得对方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对话了,于是闭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让人捉摸不透是件好事。
就像现在,监视器后方那双眼睛的主人会以为他在这个出不去的房间里终日苦思冥想着逃跑计划。可除了刚醒来时思索了一下眼前的处境之外,他只是偶尔想一些和自己切身有关的问题,比如水,比如食物,比如排泄等等。剩下的时间他都让自己尽量放松,要不就睡觉,要不就闭目养神。只有尽可能少地活动才能维持更久的生命。
当然,他也不介意在交谈的过程中略施小计打乱对方的计划,看到别人露出破绽或是信心动摇,总会带来小小的愉悦和快感。
S为他设计的这个游戏很有趣,所以他也很配合地尽量保持神秘感,从不问到底是为什么。他觉得这既是较量,也是挑战,既能感受到乐趣,也无法排除面临死亡的恐惧。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久以前就不再有了。
几分钟后,头顶的灯忽然熄灭,四周又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也许是对方面对处于灯光下的自己也倍感压力吧,露比笑了。
牢笼之外的屏幕前,S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让一夜奔波难以平复的激动心情安静下来。
让他冷静的既不是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也不是那一杯慢慢冷掉的咖啡,而是他发现露比真有可以凭借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来控制他情绪的能力。
关掉麦克风后,他又开始为黑暗中那看似没有意义的轻轻一笑反复思考。
难道真的只有完全关闭监视器才能停止去追寻这些令人费解的举动背后的真意吗?
不,如果那就是露比的目的,他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就上了圈套。
走到这一步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他要面对的不只是露比·特罗西这样无所不知的情报专家,随着计划不断推进,将来还要面对更强大难缠的对手。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忽然间,他心如止水。
既然无论如何都有可能犯错,那么与其改变计划不如一切照旧。
他打定主意,之后不管再怎么陷入不安与犹疑,也要坚定地按照最初的计划把剩下的事做完。因为那个计划才是他经历了深思熟虑、反复修改,在没有任何情绪干扰的情况下制订出来的。
不可能再有更好。
他甚至觉得有些悲壮。
第14章 警界之星
“塞缪尔。”
有人在走廊上叫住他。
奥斯卡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似乎原本正要敲响他办公室的门,却刚好在走廊上巧遇。
“潘克,你上班了吗?”
“休假结束了,总不能老是闲着。”
“除了得了狂躁症的诺曼,你是我见过最热爱工作的工作狂。”
“听说你有了新搭档。”克雷尔·潘克警官向奥斯卡身后的希尔德看了看。
希尔德也在看他。
半年牢狱生涯不算久,在与外界断绝联系之前,希尔德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警界之星的传闻。他确实“漂亮”,不是指外表,而是他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完成得很漂亮,不但受害者满意,媒体也无从挑剔。像他这样的警察,民众欢迎他代表的正义和公理,理应应酬不断,可是除了必要的案情报告,克雷尔·潘克本人却很少参加公开演讲和采访。
奥斯卡第一次在招聘海报上看到他时以为他只是警方的花瓶,然而和他共事过一两次后发现,这位潘克警官的爱好完全在探案上。他不耐烦参加社交活动,只是有些实在无法推脱,比方说,那个给他惹来麻烦的头版报道。
从那天开始,除了赞扬和支持的信件,潘克警官收到不少威胁恐吓。
“这是卡洛斯·希尔德。”奥斯卡向他介绍,“现在担任我的罪案顾问。”
“你好希尔德。”克雷尔友好地伸手,希尔德抱着文件,腾出手来和他握了握。
“你好,潘克警官。”
“你要看好他。塞缪尔是牛仔,喜欢横冲直撞,可千万不要让他乱来。”
“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可以互相揭短吧?”奥斯卡不满地说。
演戏还好,真的变成现实生活,希尔德并不习惯这样亲切友善的同事关系,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已经重回警界,成了一个正当的执法者。说起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赎罪罢了。施乐会的前任杀手教会他杀人技巧,也让他领会人心的秘密。人类的洁癖不只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厌恶和恐惧本来就是趋吉避凶的本能。所以警局里的人不会当面给他难堪,也不会有太多信任。
他不可能再成为谁的搭档,只是想起早晨离开时,莉莉在他脸颊上那突然又自然的一吻,发自内心的自我厌恶似乎又减轻了一些。
奥斯卡在问:“找我有事吗?”
“有个枪杀案的档案转交给你。”
“什么案子?”
“昨晚发生的事,一个街头药贩深夜在24小时咖啡店门口被枪杀了。”
“哦,街头生意的竞争很激烈。”
“先提醒你,虽然是深夜,可毕竟在街边,又是那么直截了当的枪击,不小心传到哪个记者耳朵里就会很引人注意。”
“明白了。”奥斯卡收下档案,“我们正要去之前那几个连环杀人案的现场,你要一起来吗?”
“剃刀杀手?”
“对,我有了新搭档,想再去看看现场有什么疑点。”
“抱歉,因为我个人的缘故不得不把案子转交给你。”
“别这么说,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再说你也有其他案件要查。”
“如果遇到困难,记得来找我。”
“好的。”
克雷尔向他道别,转身往楼下走去。
奥斯卡问:“你认识他吗?”
希尔德回答:“我听说过他的名字。”
“觉得他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希尔德说,“我不了解他,无法评判他的为人。”
“我和他一起办过案,他经验丰富,工作的时候又很投入。”奥斯卡说,“没想到吧,他自己是那种可以彻夜待在办公室里查案的警察,却不苛求别人和他一样卖力。不像诺曼那家伙,总是把整个组都拖下水,谁要是不愿意就立刻破口大骂。”
“他应该很受欢迎。”
“确实是。”奥斯卡说,“可是这个世界很奇怪,有些人就是喜欢与众不同和人相反,所以讨厌他的人也不少。”
“你说的曾经负责这个案子并且找出死者都曾为警方提供过线索的警探就是他吗?”
“是的。”
“他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问出口时,希尔德有过些许后悔,他觉得不该过多打听别人的私事,但是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又无法控制地不得不问。
“有人为了报复他,趁他在警局工作的深夜时分闯进他家里,杀害了他的妻子。”
“凶手呢?”
“逃跑了。因为有一整夜可以善后,凶手杀人之后从容地清理了现场,除了满地的血和惨不忍睹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留下。”
“路边的难道没有监控吗?”
奥斯卡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很奇怪,东西到要用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坏了,每次遇到严重的案件,也总会遇到几个失灵的监控器。事后调查时,那条路上最有用的监控摄像机被破坏了。凶手虽然凶狠残忍,却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从作案方法来看,应该早有预谋,绝不是一时冲动的行为。”
“潘克警官看起来并不悲伤。”希尔德说。
虽然他知道悲伤有时只存在于内心无法触及的地方,但是藏得再深的悲伤也不会随着时间消解,只会变成一个灼痛的烙印。希尔德体验过任由心底的恶魔自由生长的过程,恶意和仇恨坚韧不拔,善良却脆弱易死。这位优秀的明星警官真的走出悲痛了吗?
“潘克警官不能调查自己的案子,现在这个案子谁在查?”
“凶杀组的诺曼·阿尔伯特,他们正全力搜寻线索查找凶手,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展。”
“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只要凶手活动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奥斯卡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后问道:“你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希尔德转头看了一眼警局大门说:“我只是在想,身为警察却无法找到杀害妻子的凶手,接下去该怎么办?”
最可怕的是,这还不是终点,远远不是。黑暗的路一直就在眼前,看起来又近又平坦,可只要踏出一步就永无回头的可能了。
“希尔德。”
奥斯卡在喊他。
希尔德一下又回过神来,奥斯卡说:“上车。”
“好。”
“脚环难受吗?”
“没有。”
“那就好,科技让身边的东西都越变越轻巧了。”
希尔德不太想和他闲聊一些日常话题,于是随手翻开刚才潘克警官给的案件档案。
昨晚发生的事,死者名叫帕布罗·费吉尔,是个流浪汉加药贩,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钉子费吉。
又是街头混混。
希尔德无论当杀手还是当警察的时候都很少和街头混混接触,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担任着一部分蜂人和渡鸟的工作,但和真正干情报这一行的人相比,由于个人品行参差不齐而多了几分不可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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