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卖药的混混深夜为什么不在酒吧找生意,却跑去没什么客人的咖啡店?难道还有人提出想在安静一点的地方交易吗?
希尔德看到档案页上夹着几张现场照片。
死者的死状相当凄惨,头部中了一枪,正在额头的位置,因此造成的冲击和爆裂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扭曲而诡异,伤口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无情地凝视着生前的世界。
希尔德按照顺序看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最后一张看起来和前面的完全不同。
这张照片相当模糊,应该是在匆忙之间拍摄的,拍摄者因为紧张和事发突然,只从一个目击者的角度拍下照片,随后提供给警方。照片中除了死者之外,还有几个围观者,有玻璃门后捂着嘴的咖啡店店员,有原本坐在临街位置大惊失色的客人,还有生怕枪手没有走远而半蹲在桌子后面的模糊人影。
可以说,这是一张非常生动的照片,虽然不够清晰,却捕捉到了案件发生时的真实场景。
希尔德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影上。
这个人影比其他人更模糊,正在离开画面,因此只留下了近乎于残影的黑色。
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如果是熟悉的人也不会看错。
希尔德听到奥斯卡在问:“新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这张照片抽出来,放在文件最底下,然后又悄悄塞进自己的口袋。
“应该是仇杀吧。”他说,“酒吧街附近发生这种事很常见。”
“当街杀人的目标还是太大了一点,有目击者吗?”
希尔德不想撒谎,但也没有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他用了一个小伎俩,对奥斯卡说:“没有人看到凶手的样子。”
“喔。”奥斯卡随口应了一声,忽然又说,“既然妓女有可能是蜂人,街头混混也有可能是,对吧?他们传递消息更方便。”
“越方便越危险,越方便也越不可靠。”希尔德说,“但是可以反过来想,不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情报,有时也需要有人散布传播一些假消息,这时候他们就很好用。”
“原来如此。”奥斯卡点了点头说,“找你帮忙真是太好了。”
“是吗?”希尔德有些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第15章 最终守则
艾伦在副驾驶座上睡了十五分钟。
醒来时,麦克刚好打开车门,把一个纸袋送到他面前。
“早餐。”
“有我爱吃的煎蛋卷吗?”
“有,还有烤香肠。”麦克又把热咖啡递给他。
“你给自己买了什么?”
“热狗。想不想尝尝?”
艾伦咬了一口说:“好像你的东西总是更好吃。”
麦克关上车门,向他微微一笑问:“睡得怎么样?”
“非常好,又可以在这个白天继续我们的寻找魔女之旅了。”艾伦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他们来时天还很黑,警局大楼的窗户依然有好几个亮着灯。
“不知道克雷尔·潘克警官几点会来上班。”艾伦喝着咖啡问,“那些窗户里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反正关灯最晚的一定是凶杀组。”
每天都有人死去,在家里、医院、病床上,十字路口、看不见的角落,被杀害与谋杀联系起来的人们,最后都化作这栋楼上某一个窗户中彻夜不灭的灯光。
艾伦看了一会儿,他会深思自己杀过的人有没有上那些案卷吗?
麦克望着他的侧脸,觉得他一定曾经思索过,并且因为对生命的困惑和复杂的人性而无法行动。但他终究不是满口正义与信念的人,他为自己设置了屏障,坚守一条最终守则。无论生命行走到哪一步,只要他抬起头,总能看到那刻于屏障之上的守则,高高矗立、巍然不动。
它永远都在那。
杀手何必要自设囚笼?
既然已经杀了人,唯一的界线就不存在了。
可是,麦克想到,那个曾经被他无数次梦见又回想起来的故事,起因不过是身边这个孤傲的独行杀手对童年饱受非人折磨的受害者动了恻隐之心。
无关其他,只要这个故事始终存在于梦和回忆里,麦克就会一直与他并肩同行。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艾伦忽然问。
“潘克警官的假期刚结束,今天是第一天回来工作,他自律敬业,没有迟到的习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准时上班。”
“不管发生什么事,包括妻子死于非命吗?”
“他是一个好警察,但好警察往往都不是好丈夫。他和妻子的关系如何外人很难判断。伤痛当然难免,可万一仇恨占了上风,并且无限扩大,身为执法者,他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去复仇也一样难以判断。”
“他让我想到一个人。”
从情感上来说,艾伦并不喜欢希尔德,但同样从情感上来说,又觉得他的行为无可厚非。
复仇就是这样,矛盾又极端,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贯彻到底。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像希尔德那家伙一样……”
求助于职业杀手。
警方只能依靠正当手段去寻找罪犯,整个过程出一点错就可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律师雄辩滔滔,讨价还价,尽力为被告争取减轻刑罚,到头来只有受害者伤痕累累独自悲伤。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
对于已经崩溃的生活来说,越过界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麦克还记得希尔德述说他将杀害弟弟的凶手肢解的事,想到他望着满屋血腥,很快又考虑起如何下山的事。
“如果警方找不到真凶,委托职业杀手似乎是个好主意。而且露比也爱卖人情给那些陷入困境的警察,他就是喜欢收买人心。”艾伦说,“从目前的信息来看,杰米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街头混混们有一套自己解决恩怨的方法,抢生意那点私人恩怨不足以让人花这么大的价钱雇买凶手。”
“所以现在唯一有嫌疑花买凶杀他的人就是克雷尔·潘克。”
“本来我还怀疑会不会找错方向,可无名者和费吉的死反而让我坚信,阻止我们找到杰米·卡尔并完成委托的家伙,和露比失踪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一边聊线索一边吃早餐,终于等到目标出现。
“是他吗?”
“是的。”
克雷尔·潘克的照片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怀。艾伦说,他长相英俊、正派,令人信服。可照片毕竟是照片,看到本人后,艾伦又有了新看法。潘克警官身材高大挺拔,目光坚定从容,面容却又有些温和,从远处看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
“他就是正义的化身。”艾伦说,“不用怀疑,难怪有人这么恨他,他们恨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这个人代表的正义。”
“我可以想象他得承受多大压力。成了某一件事的化身和代表,就很难再展露真正的自己了,人们只相信想象中的形象。”
“不过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悲伤。”
艾伦伸手揉了揉头发,戴上一副老派眼镜。他为这位抢眼的警官准备了一场同病相怜的好戏。一个同样失去妻子的丈夫寻求警方帮助,恰好认出上过报纸的明星警官。只要演技动人,艾伦有自信可以越过正常报案流程,直接进入潘克警官的办公室——先探探他的口风,拿到他写的字迹和纸条上的名字对比,如果一切太顺利,就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问他和露比见面的事。
“他进去了吗?”
“还没有。”
“给我十秒钟。”艾伦抬头凝视麦克的双眼。他的眼眶迅速湿润起来,泪水含在眼角,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麦克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
“去吧,我真有些心疼。”
艾伦也用手指沾了一点,看了看说:“真的?原来你喜欢哭吗?那下次我要在睡觉前用这一招。本来想让你亲我一下,又怕把恰到好处的泪痕吻干了,等我回来再说。”
他正想推门出去,麦克又抓住他。
“怎么了?”
“看那是谁。”
艾伦顺着他的目光往停车场的方向望去,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麦克以前的搭档,另一个可以算曾经的对手。
“我刚提到他,他就出现了。”艾伦说,“怎么回事?他出狱了吗?”
“我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希尔德的刑期有多长他们都知道,那已经是出于陪审团的同情才得以轻判的刑期,绝不可能再让他这么快得到假释的机会。
这两个人都见过他,艾伦不想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去演戏,于是只能眼看着克雷尔·潘克先一步走进了警局大门。
“我的眼泪白流了。”他摘掉眼镜,抚平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怎么会呢?你现在像一颗新鲜的桃子。”麦克揉了揉他湿润的眼角。
“他们又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也许有什么新变化,希尔德精神不错。”
“塞缪尔警官看来也很好。”艾伦撇了撇嘴角,“虽然希尔德的警察身份是假的,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你,塞缪尔警官也对你念念不忘,两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聊到你的时候会说什么呢?”
“艾伦。”
“嗯?”
他回过头来,迎上了麦克的吻。
“有点酸味。”
“是番茄酱。”
“我又没让店员在煎蛋卷里放番茄酱。”
“可能他没听你的,还是放了。”
……
艾伦享受了这个吻:“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他们谈论你,想到他们思念的人就在我身边,为我买煎蛋卷和咖啡,真是太高兴了,还有一点得意。”
“让你高兴真简单。”麦克又在艾伦嘴边吻了一下才分开。他也很高兴,不只是因为能和心爱的人相遇共度余生,也因为他信任并喜爱的人们又开始新生活——希尔德对过去的自我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厌恶,他需要一个像波比·瑞普利那样的人告诉他,去他妈的过去,觉得罪恶的话好好活下去赎罪,要不就干脆去死,这世上又没有谁真的在乎你的死活。至于奥斯卡,他想要新搭档,而不是在好几个案子的临时搭档里辗转,案子完结又分道扬镳,成为点头之交。
麦克知道司法上有的是合理的程序可以解决两人之间的重重阻碍,因此看到事情都在往好方向发展,或多或少减轻了几分眼下的阴霾和忧心。
“虽然我也希望这是风平浪静的一天,但现在只能期望有什么案件能让潘克警官再次走出办公室了。”
“他一定会出来。”麦克说,“因为没有一个负责重案的警察能安稳地在办公室里坐一整天,白天出去调查,加班是晚上的事。”
“我们等半小时,如果他不出来,我再另想办法去见他。”
艾伦擦干眼泪,继续吃早餐。
第16章 不可轻视的对手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先走出警局的是奥斯卡和希尔德。
艾伦虽然也和两人打过交道,但情感方面远不如麦克那么投入。尤其对于希尔德这个“同行”的遭遇他早已有过准备——终有一天,自己也可能滑向某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是他曾经的想法,只是现在有麦克在身旁,让他感到也许那一天不会那么快到来,即使真的走到尽头,也有人愿意和他并肩同行。
希尔德的内心是怎么想的,艾伦无意探究,人们一生都在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向导只是向导,做出选择的人永远是自己。
艾伦和麦克静静等着两人上车离开,几分钟后克雷尔·潘克走了出来。
他还是一个人。
按理说,警察办案总要有个搭档,艾伦不清楚他形单影只的原因,或许是休假时,他的搭档已经接了别的案子,或者……
总之,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艾伦做好准备,提前一步来到警官先生的必经之路上。
他靠着车门,双手捂着脸。
“先生,请让一下。”克雷尔走到自己的车前,用友善的语调对他说。
“抱歉。”艾伦让开半步。
克雷尔看了他一眼。
艾伦眼眶泛红、眼角含泪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成年男子在警局门外哭泣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他怎么了?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这是获得信任的技巧,能和某人独处交谈的机会很多,可以在他家门口等待,可以半路拦下他,或是装作邂逅巧遇,可哪一种都不如让对方自己产生好奇来得巧妙。警察都有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感,而警局门外恰巧是个能够消除警觉的安全地点。
克雷尔把打开的车门又关上了,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艾伦的语气克制又无奈,目光带着几分疲惫、悲伤和焦虑。
“你是想去警局报案?”
“我已经报过了,几天之前就已经……但他们告诉我调查结果伊芙琳是自杀。”
“伊芙琳?”
“我的妻子。”
“我很遗憾……”
“她不可能自杀,我们刚准备迎接一个孩子,还预约了检查。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吞了四十片安眠药。”
克雷尔看了一眼他紧握的双手,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眼角的泪痕那么真挚,紧抿的嘴角忍受着痛苦折磨,伤心欲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碎。
又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人,无助地徘徊在警局外,为突然破碎的生活流泪。
克雷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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