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遇到阻力的关键在于警察查案的时候被排斥了。蜂人是一个庞大零散的群体,就像真正的蜜蜂那样,如果他们不喜欢一种花,就不为它授粉,让这些花朵无法继续繁殖直到灭绝。同样的,要是所有人都对发生的事三缄其口,在找不到电子监控的陋巷、公寓、地下室寻找真相就是自寻烦恼。”
“你有这些死者的名单吗?”
“没有啊,我干嘛去搜集他们的名单,我又不是警察。”络腮胡杀手拍拍艾伦的肩膀说,“你们应该多出来走走,和同行聊聊天。保持神秘是好事,可不能脱离圈子太远,记住蜜蜂和花的故事,花朵开得再娇艳,没有蜜蜂,早晚会枯萎灭绝的。”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有哲理的话?”艾伦认真地问。
“是吗?”杀手喜出望外地说,“不过,我所有的道理在露比面前都不堪一击,如果他接到什么你们不愿意干的活可以转交给我。我保证做得干净漂亮,还能分点钱给你。”
“就这么说定了。”艾伦向他举杯,“再多说一点那些被杀的蜂人的事,凶手能这么利落地杀人,看起来不像个新手。”
“我也这么想,但根本没有符合的人选,更像连环杀人犯。”杀手的声音忽然轻了许多,低声说,“警方肯定也这么想,不过这个会隐身的杀手目标明确,手法又很专业。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和你们手头的任务有关吗?露比也打听不到线索真少见啊!”
他的话音刚落,背后的门开了,酒吧里本就不吵闹的声音又降低了几分,只有木吉他和苍老的歌声回旋在半空。
希尔德推开门,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第25章 不同的立场
说起来,他其实是第一次走进“深渊”。
还是施乐会杀手时,希尔德从未在同行跟前公开露过面。
职业杀手不是个新鲜行当,但像施乐会那样源远流长,相隔几代的传承已经渐渐成了一个传说式的故事。他们从前辈的教导中明白保持神秘的重要性,因此希尔德和罗德尼对外都有另一重身份——现役警察和黑帮首领。
他们知道所有关于杀手的秘密,却不打算混迹其中,因此施乐会始终是个谜,甚至在一些新生杀手的想象中,他们并不存在,不过是像电视剧一样的虚构角色。直到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警察、法官、律师、陪审团和旁听者面前,神秘之物不再神秘,就是终结。
希尔德在“深渊”感受到的是有别于荆棘街上的敌意。杀手们更懂得隐藏情绪,他们如何看待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有多少存在真实的杀机。
希尔德并不认为每个职业杀手都有一套道德规范——只收钱办事,没有情感冲动,不会为自己的私怨杀人。他也无法一一分辨他们和施乐会、邓肯家族,甚至和警方之间有什么冲突仇恨。
所以他带了枪,无视灼人的目光,向酒吧深处走去。
经过一张桌子时,有人拦住他。
“你去哪?”拦路者问。
这个人有张很难让人记住的脸,平平无奇的五官,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他们不认识,但不代表没有过节。恩怨情仇就是这么毫无逻辑,希尔德有时会想,大概爱可以不追究根源,恨却必须落到实处。没有一个宣泄对象,恨意日积月累,越来越沉重,因此他非常理解对他心怀仇恨的人——瓦解了一个很多人依赖生存的势力,打破了默认的规则都是恨的根源。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希尔德平静地问,“可以让开吗?”
“你不该来这。”
“为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
“我没有要求任何人欢迎我。”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希尔德望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他已经不是杀手,不过只要他愿意,还是有能力对付想杀他的人。他在一瞬间流露出的杀意让那个伸手阻拦的人迟疑了片刻。希尔德就此越过他往前走去。
发现他正要走向吧台,络腮胡杀手向艾伦打了个招呼说:“我不想和施乐会的人打交道,只能下次再见了,有生意记得找我。”
络腮胡走后,艾伦问麦克:“你要见他吗?”
“现在说不见也来不及了。你认为他来这里干什么?”
“你的老搭档把他从监狱领出来,总不会是让他来这里鬼混的。我猜一定是塞缪尔警官的工作遇到了难题,需要他抛头露面打听消息。”
“奥斯卡不会利用别人替他做事,希尔德也不是那种心甘情愿被人利用的人。”
“你是说他们的感情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好?我有点不甘心。”艾伦说完就拿起酒杯转身向背后说,“晚上好,施乐会小杀手,再见到你太好了。”
希尔德的目光向他轻轻一瞥,很快就落到麦克身上。
一瞬间,他的目光充满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惊讶、是欣慰、是怀念还是愧疚。然而这复杂的情绪被艾伦落在肩膀上的手打乱了。希尔德回过神来,目光重归平静,向着两人露出一个普通朋友之间久别重逢时的礼节性笑容。
“晚上好,猎鹰。”
“你也这么叫我,叫名字不好吗?”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名字?”希尔德向吧台里看了看,酒保已经走开了,只留了一瓶威士忌在桌上。艾伦从吧台角落里拿了一个玻璃杯,替他倒上酒。虽然希尔德主动走向吧台,但他根本没有想碰酒杯的念头。酒不能让他忘却烦恼,除了宿醉后的头痛什么也得不到。
“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艾伦问,“监狱里怎么样?有没有给那些找你麻烦的混蛋一点惊喜?”他毫不回避地提起希尔德的过去,虽然那些往事造成了难以修复的重创,艾伦也不觉得有必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希尔德能再次走进这里,意味着他已经做出选择,将那些异样的目光置之度外。
“监狱里的混蛋不多,有一两个,后来就相安无事了。”
“是吗?不用演戏真好。”艾伦说,“我也去过监狱,不过是为了一个委托。要知道你明明一拳就能把那些混蛋揍翻,却还得在他们面前装可怜求饶有多麻烦。”
希尔德的目光越过艾伦的肩膀再次向麦克望去。他有很多话想对麦克说,只是这些话都和眼下的工作无关。算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不需要朋友。
“希尔德,很高兴见到你。”麦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摘下其中一枚放在桌上,“你的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时间可以回去看看。”
希尔德看着那把钥匙,看到它在吧台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大概是他从没有把那里当做真正的家,所以才这么容易遗忘。那里确实是个避风港,是一个随时可以躲进去逃避的硬壳,但远远不能和家这个词相提并论。
“我最近不能回去住。”希尔德转开视线说,“距离太远,超出了监管范围。”
“你在接受警方监管,这是他们让你离开监狱的条件吗?”艾伦明知故问,无意让希尔德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他和奥斯卡搭档的事。
“不算条件,对我来说无所谓在不在监狱里。”希尔德说,“我觉得监狱也很好,安静又无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
是啊,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里见到你既是个意外,也值得庆祝。”麦克微笑着说。
艾伦碰了碰桌上的酒杯:“确实值得庆祝,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特地来喝酒的吧?这里的酒又没什么特别,还比别的酒吧卖得贵。”
“我来打听一些消息。”
“真巧,我们也想打听消息。关于什么?没准我们能交换情报。”
希尔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如果说他对艾伦还有一些防备,对麦克已是完完全全的信任。或许是因为麦克不仅仅是杀手的缘故,他的身上仍然留有令希尔德怀念的影子。
“有人在暗杀情报圈的人,至少有十个左右的受害者被凶手割喉致死。”
艾伦回头看着麦克,无名者、隆尼和“小玫瑰格瑞丝”鲜血淋漓的尸体历历在目。严格来说,隆尼不算蜂人,只是偶尔、顺便从打听消息的人那里赚点小钱,至于“小玫瑰”,艾伦分不清她在床上向枕边人吐露的小道传闻算不算情报,也不知道最后客人留下的钱到底是嫖资还是情报费。
不过缇雅就不一样了,她是实实在在的情报贩子,今天他们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喉咙被割开一道致死的血口。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
“你们也在找剃刀杀手?”
“剃刀杀手?警察能不能在有闲情给凶手取外号的时候多分点心在调查上?”
“他们专门设立了一个对这些命案感兴趣的部门,负责人是奥斯卡·塞缪尔警官,你们应该认识,他也是我的监管人。”
麦克早猜到这回事,但能听希尔德亲口说出来更多了几分欣慰:“他现在好吗?”
“他有个漂亮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希尔德如实回答,“他们过得很好。”
“你去过他的家,见过他的妻子和女儿了?”
“我暂时住在塞缪尔警官家里。”
“他是不放心你摘掉脚环逃跑吧!”艾伦一只手支着下巴,像个爱好打听的好事者一样问。
“他说我跑掉也没关系,反正他会负责。”
“这倒很像他会说的话。”麦克笑了笑,“奥斯卡不喜欢守规矩,但办事很可靠。”
希尔德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以前是搭档。”
“你调查过我对吧?没关系,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奥斯卡是个很好的搭档,除了脾气粗暴一点……”
“还有不修边幅、喜欢制造垃圾堆、总是吃没营养的快餐、车里一股酒味。”希尔德吐了口气,终于说出这几天的感受。
麦克又笑了:“他还没有戒酒?我以为艾许莉会管住他。”
“他说戒了,车里却总是有酒味。”
“我们要不要合作?”
“合作?”
“对。虽然我们立场不同,寻求真相的目的也不一样,但是,既然在这件事上我们有了共同目标,何不一起想办法找出凶手呢?”
艾伦的目光透过玻璃杯望向正在思考的希尔德:“先说好,虽然我们可以合作,但我和麦克都不会和警方会面,如果奥斯卡·塞缪尔警官要见我们,就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出现。还有无论谁找到线索都要公开分享,怎么样?”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自己的枪。
“要是同意,我就帮你对付门口那些等着找麻烦的人。虽然我知道你自己也能解决,但一离开监管人的视线就杀人还是不太好对吧?”
第26章 露比的故事(2)
房间里的气味更浓了。
因为没有进食和饮水,排泄这件事好像也越来越没必要。
今天第一次说话时,露比感到喉咙像被一把钝锈的刀片切割似的,发出的声音都变得陌生起来。
“你在吗?”他问。
电子合成的声音回答:“我在。”
“今天没有出门?”
“你很关心我去哪。”
“这是当然了,只要让我知道你去了哪,我就能知道你是谁。”
“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露比微微一笑:“有了几个人选,范围还很大。”
“那我更要小心一点。”
“还是听我的故事更安全,对不对?”
“说吧,我在听。”
“我说到哪了?”
“你的父亲安格斯·特罗西。还有,不知道我该不该问。”
“你是想问,安格斯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露比没有用母亲这个称呼,在即将开始的故事里,他将自己置身事外,只当做一个旁观者来讲述往事。
“她叫莎拉,墓碑上是这么写的,没有姓。从一开始,安格斯就不敢让她用特罗西这个姓氏。至于她原本姓什么,自那以后也没再提起。”
露比从不问她到底爱不爱安格斯,仿佛这是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有一次,她做完晚餐,等着丈夫上来吃饭。她的丈夫喜欢地下室,喜欢没有窗户、暗无天日的地方。”
“也许他只是生性谨慎。”
“你说得对,地下总是安全一点。”露比说,“有一阵,我也很喜欢地下室,想到没人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你,那种感觉确实很安心。”
“现在已经不需要那种安心了。”
“你是说我还会走出家门自投罗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警惕地停下了打字的手。
露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摄像机:“看来我们又说岔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莎拉在等丈夫忙完他那些没完没了的事情后上来吃饭。她做了小牛排,还有烤番茄和土豆,然后她坐在餐桌边等着。一颗子弹从窗外射进来,打碎了她面前的盘子。”
这是第一枪,她还没回过神,蔬菜汤溅了她一脸,烫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
然后就是第二枪,第二枪不是第二颗子弹,第二枪是从霰弹枪里喷出的弹丸,四散而开,打烂了桌子和她的整个胸腔。再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枪声,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示威、挑衅和宣战。
安格斯有没有听到枪声,露比不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去深究过这件事的真相。他觉得那一点也不重要了,而且,他也没有看到尸体,他从街头鬼混回来时,面对的只有满墙鲜血和一脸凝重的“父亲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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