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
除夕之日,李钺祭祖完毕,霜降一直绷着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下来,李钺晚上大宴朝臣,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一派过年气氛。
宴会上其乐融融,李钺坐在上首,脸上挂着笑容,嘴里说着些“大盛江山有劳诸位”的话,余光瞟到一旁的霜降给他斟酒,伸手轻轻拉了一下霜降的袖子:“不用倒酒了,等会儿我们出宫一趟。”
霜降闻言停下动作来,规规矩矩退到李钺后面站着。
李钺除夕会出宫去是惯例,霜降其实早就把车马都安排好了,腹中微微作响,只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宴会上精良的膳食,更是忍不住分泌涎液。
看着李钺没什么需要他做的,霜降悄悄离开,一出太和殿,冷风吹到脸上,呼吸立刻就轻松了。
宴会上需要不断更换凉掉的菜品,换下来的菜暂时摆在太和殿的偏殿里,大臣们忙着恭维,菜都没动几口,很多菜端上去什么样端下来还是什么样,霜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筷子随意捡了几样不油腻的在盘子里,蹲在门口吃。
虽然都是冷菜,但是味道还不错,霜降专心填肚子,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
“吃些残羹冷炙,朕什么时候竟然还要亏待你了。”头顶传来不悦的声音。
霜降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李钺站在灯下,长身玉立,他问:“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朕让他们都回府了,大过年的拘着大家干嘛?”
“嗯?”霜降眨眨眼,脑子不太清楚。
“啧。”李钺不满地拿过霜降手里的盘子递给身后宫人,伸出一手来:“起来吧,陪朕出去走走。”
霜降吃的被拿走有些不舍:“准许奴才再吃两口吧。”
“……朕让人定了同顺楼。”
霜降眉开眼笑:“奴才遵旨。”
霜降是杏仁眼,圆圆大大的眼睛,薄薄的两层眼皮在眼尾晕开,眼珠黑得像云南进贡的琉璃石,灯火照进去流光溢彩,倒是让李钺愣了一会儿。
除夕之夜,皇宫宴会刚散,宫外的热闹才刚开始,李钺的车马从宫道进入逐渐拥挤的安平大街,时不时因为人潮拥挤不能前行。
李钺倒是不急,他有机会好好感受一下这太平盛世,听着车外商家摊贩的呼喝声,儿童高兴的叫喊声,有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他用扇子挑起帘子看了一会儿又满意地放下去,转过头去喝茶时看见霜降也在看着窗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倒是比宫里少了些沉稳多了点活泼。
安平大街车水马龙,京城的富贵人家马车都堵在了路中央一时难以行进,李钺干脆下了马车。
霜降嘴上劝说怕不安全,不时乱飘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李钺看得好笑,拿玉扇敲了一下霜降的头:“跟好点,丢了本少爷可不会找你。”
霜降紧紧跟在李钺身后去看那些新奇玩意儿,李钺要是对什么表现出兴趣,他就掏银子买。
李钺走走停停,在一个卖木钗的摊子前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了两步回头看,霜降还在原地站着。
李钺走回去,顺着霜降的眼光看去,是个简单的流云样式,问:“喜欢?”
霜降摇头:“还好,就是觉得挺精良的。”
卖钗子的老叟是个人精,一看有戏,立马笑眯眯说:“这位少爷眼光好,这是我刻的时间最长的,想要的话带回去一个?”
毕竟出宫,霜降没再穿宫里的总管服,而是穿了一件墨绿的夹绒外袍,由于他身形单薄,穿起来也不显臃肿,头发也没有像在宫里那样全部束起,部分黑发披散,跟在黑色锦衣的李钺身后并不像个奴才,反而像同行的公子。
霜降赶紧摆手:“老先生误会,只是跟着公子出来的小厮而已。”
李钺眼光高,瞧不上这些东西,但是看霜降难得这么中意什么,便直接买了下来塞到霜降手里:“给你了。”然后转身离开。
霜降拿着那钗子,心里一阵欣喜,赶紧跑去追上李钺的脚步。
同顺楼在街尾,霜降跟着李钺走到的时候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通顺楼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酒楼,味道一绝,他在门前就已经闻到了饭菜香味。
霜降本来跟着李钺抬脚往里进,发现李钺停了下来,霜降也停下,顺着李钺的目光去看,只看见了袅袅娜娜的一个身影,在众人簇拥下上了马车。
第十五章 蓁蓁
同顺楼最出名的是它的羊肉锅子,浓郁鲜香的汤底配上肥美的鲜羊肉,让人吃得满头大汗欲罢不能。
红白交错的羊肉在汤里烫成了灰白色,霜降拿公筷把肉夹到了李钺的盘子里,又换上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片羊肉在蘸料碗里滚一圈送进嘴里,眉目顿时舒展开来。
出了宫后李钺没那么多规矩,他放松地坐在椅子看着霜降一刻没有停地下菜捞菜,透过缭缭水汽,他看见霜降脸色红润,大概是热的。
他想起了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也爱和霜降来同顺楼吃饭,那时候两人之间的主仆意识虽然没这么强烈,霜降也是爱操心的性子,生怕他吃不好。
霜降感觉到李钺的目光,他抬起头来,见李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霜降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李钺收回目光:“没什么,你别忙活了,好不容易轻松一天,自己吃吧。”
“啊?”霜降眼睛眨了眨。
“让你吃。”李钺语气加重。
“哦哦。”霜降不敢再多问,赶紧低下头。
李钺见他这傻样子,倒是觉得有点矛盾,平时在宫里霜降是个优秀的大内总管,办事总是周到得滴水不漏,有时却又有点傻,有点倔。
不过李钺只是随便好奇一下,倒也没有好奇到去探知的地步,霜降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得力的助手和泄欲对象,在他为国事忙碌的时候打理好后宫,在他火气旺盛时为他泄欲。
时至今日,在霜降的陪伴和包容下从少年皇子成长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李钺还没有意识到霜降对于他真正的重要性,也从来没有想过当他三宫六院时,霜降一个无根之人甚至没有一个归途。
霜降不知道就几句话的功夫,对面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心思都转了好几轮了,李钺看着霜降把一片蘸满了红辣椒油的肉放到嘴边再小心地吹两下,似乎自己都能感受到辣味。
李钺颇有些奇怪,问:“你不嫌辣吗?”
“嗯?”霜降虽然不解李钺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回公子,奴才觉得还好。”
李钺不好吃辣,在宫里御厨是根据李钺的喜好做的,上行下效,做给奴才们吃的东西也少有辣椒,霜降就算想吃也只能忍着。
但其实虽然辣椒传入中原虽然不过百年,民间却早就了各式各样辣味膳食,尤其在西南一带,辣椒早就成了百姓不可缺少的食物。
霜降以为李钺是想尝试,主动说:“公子需不需要奴才帮您调一碗辣的尝尝。”
李钺毫无兴趣,制止了霜降跃跃欲试的想法:“不必了。”
两人从同顺楼出来时月亮高悬,但是街上的人并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又热闹了几分。
两人慢慢穿梭在大街上,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暗卫一直默默地跟着他们,霜降问:“公子,您是回去还是再看看。”李钺今日起得早,祭祖和宴请大臣花费了不少精力,想必已经累了。
李钺确实感到一些困倦,刚准备想说回宫,眼睛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卖胭脂的摊子。
霜降跟着看去,那胭脂摊子前面站着一个白衣狐裘的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明显就是今晚同顺楼前的身影。
他眼睫颤动,看向李钺:“……公子。”
李钺哪里还管得上累不累,已经饶有兴致地往胭脂摊走去。
霜降心一沉,他不解李钺怎的忽然对一个女子感兴趣,只能赶紧跟上去。
然而,在下一刻,李钺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姑娘后,那女子转过身,霜降便明白了为什么。
女子姿容绝代,清秀无双,最重要的是,竟然和平西王妃涂蓁蓁有五分相似。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第十六章 月光
当今威风凛凛的太后娘娘在儿子还没登上皇位时只是个普通的嫔妃,一年到头就在自己的寝宫里盼着皇帝驾临,可惜她不受宠,连带着李钦和李钺也不受宠。
不受重视的李钺并不拿此当回事,当初任谁也没想到皇位会被他拿下,所以宫里宫外没什么人关注他,他乐得自在,和如今的平西王也就是当初的涂贵妃之子三皇子李锦关系颇好,一来二去也认识了李锦的表妹涂蓁蓁。
涂蓁蓁并不是涂家亲生女儿,由于涂家夫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涂老爷心疼爱妻也坚决不纳妾,所以就收养了牺牲的战友女儿,两人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宠爱,全京城都知道涂家小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涂蓁蓁活泼开朗漂亮,像一颗发光的明珠,一来二去李钺也暗自倾心,可是在他想表白心意之时才得知涂蓁蓁早就和李锦私定终身。
李锦对李钺这个弟弟很好,李钺自然不可能干出抢嫂子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于是涂蓁蓁就成了李钺这么多年心里的一尺月光。
李钺走到那女子面前,拿起一盒胭脂,温柔地说:“不知姑娘看上什么,在下今日可否有幸讨得姑娘欢心。”
大盛朝民风开放,不仅有七夕和三月三这种情人们相识相会的节日,在元宵节除夕夜等节日也有很多人出来寻爱,像这种当街看对眼了然后互相留信物的都是常有的事。
更别提李钺长身玉立,英气逼人,华服玉冠,那张脸更可以获得万千女子的青睐,主动搭讪基本不可能不成功。
李钺是这么想的,跟在身后的霜降也是这样想的,他绷直了肩背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两人,然后听到一声清脆的笑,那女子笑颜如花,笑起来更像平西王妃涂蓁蓁了:“公子真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不敢劳烦公子,想要什么自会自己买。”
这就是没有和李钺往下聊的意思了。
霜降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钺,缩在袖子的手又捏紧了一些,那支木钗硌得他手掌生疼。
李钺被驳了面子也没有生气,反而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笑着问:“不知姑娘芳名。”
“才不告诉你。”女子一扬眉,连眼角都是洒脱和率性,然后施施然地离开,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李钺看着女子背影饶有兴味,吩咐霜降:“下去查一查这是哪家的。”
“是。”霜降眼皮子耷拉下来。
出宫一趟收获良多,李钺心情大好,加上暗卫来回禀说道路太拥挤马车过不来,李钺就决定走到自己走过去乘车。
霜降跟在李钺身后,眼睛一刻不错地看着他,脑袋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面前有个人影,他停下来定睛一看,是个粉衣粉面的娇俏女子。
那女子脸上两片红霞,面带娇羞,手指绞着帕子,霜降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那女子小声问:“公子,不知您有无娶妻?”
既然有男子当街求爱女子,那女子也能寻找自己心仪的对象,这在大盛朝非常普遍,但是霜降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并不知道自己长相俊秀斯文,这也是许多女子喜欢的类型,所以当下有点惶恐,他赶紧开口:“不好意思,在下虽然尚未婚配……”
“公子不必这么快拒绝我,”女子听说霜降还没有婚配,心里一喜,打断他说:“我们可以先处着试试,万一就有了感情呢?”
“你愿意嫁给一个奴才的大可以试试。”李钺凉薄的声音响起。
霜降看向李钺,发现他满脸不悦,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发怒,那女子愣了一下,问:“这是何意?”
李钺看了一眼霜降,冷笑一声:“这是我家的奴才,你要是嫁进来也只能当奴才,知道吗?”
那女子本来是看霜降一身徐州锦,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谁知道是个下人,立马就被吓到了,嘴里连连说着“对不住”然后离开。
第十七章 憋闷
等那女子离开后,李钺心里才舒服了一点,见霜降一脸失落没什么反应,火气又蹭蹭蹭往上涨:“怎么?还舍不得了?”
霜降低下头,嗫喏道:“……不是。”
李钺唇角微微扬起,话却刻薄难听:“她只知道你是个奴才都匆忙而逃,要是知道你是个阉人,岂不是更没可能?”
霜降嘴唇发白,心里被刀子在翻搅一样疼,他忍住发红的眼睛,还得去安抚李钺的火气:“不是的,奴才没有对那个姑娘非分之想,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钺撂下一句话:“你知道就好。”然后转身离开。
回去的车厢里安静得可怕,李钺一直黑着脸,霜降也一句话不敢说,默默地帮李钺泡茶。
铜壶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霜降摆好茶具后拿勺子舀了点茶叶放在晶莹剔透的茶杯里,然后伸手去提热水。
他惦记着李钺,也不知道李钺到底是为什么生气,有些心不在焉,偏偏忘了拿帕子包住,手碰到了铜炉后猛地瑟缩,手指尖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
心在疼,手也在疼,无力感向他排山倒海地侵袭,一直憋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钺本来一直在生气,经过了这么一会儿他其实不是很生气有人向霜降求爱这事,他气的是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件事生气。
气什么?不就是个奴才吗?
茶水半天没泡好,他有些不高兴,正想斥责呢见霜降在悄悄拿衣袖抹眼泪,立马又不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像胸腔里被塞了团棉花,一种轻飘飘的憋闷感。
“唉。”他呼一口气,把某人拉到怀里,边给他擦着眼泪,问:“是不是我今日说话重了些?”
霜降撇开脸摇摇头,不说话。
李钺好久没见霜降掉过眼泪,除了在床上被折腾狠了才会哭,小猫儿似的,就算李钺这个不好南风的都觉得可爱诱人,现在他来了兴致,倒是有耐心哄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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