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奕认出了这道辨识度清的金石之音,除了季兰殊,不作他想。
他顿了顿,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另一道有着明显的江南吴侬软语的少年音响起:“小生霍恩,不过是略读过几年书,当不得公子如此称赞。”
季兰殊轻笑道:“霍公子,在下初到江阴,可否请公子带在下游一游这文人墨客皆向往之地?”
树后的交谈声停顿了下,隐隐似有衣物摩擦之声,随后才响起那少年有些羞涩的回答:“小生……荣幸之至。”
樊奕听到此处,心中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季兰殊这样的人略施伎俩,就能将人迷得不分东南西北,继而对他情根深种,真真是好手段!如今他幡然醒悟,现如今回头再看,实在是令人作呕!
他并未放轻脚步,树后的两人听到了声响,一齐走了过来。
季兰殊看着樊奕的背影,心中瞬间慌乱了一瞬。他不知道少年听到了多少,不禁踏前一步想要唤住少年。
他双唇微张,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看着樊奕走远。
站在他身边的霍恩不解道:“公子?”
季兰殊回过神,脸上恢复了一贯轻佻的微笑,凤眼深邃,看向霍恩道:“无事,霍公子带我去别处逛逛吧。”
樊奕沿着青石路慢慢走着,走到拐角处,只见朱文宣一人站着等他。
樊奕四下看了看,不见何青的身影,疑惑的问道:“师兄呢?”
朱文宣说:“他好像看了什么人,去了另一边。我们说好申末在大门口碰头。”
樊奕点头,想了想,问道:“过几天的赏冬会,兄长可有眉目?”
他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要弄到请柬,并非易事。
朱文宣却神色轻松,“小樊无需心急,我自有办法!”
谧静清幽的观雨亭内,季兰承冷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何家小子,不动声色地挥退了影卫。
这小子跟了他一路,现在居然还堂而皇之的与他相对而坐,可谓是颇具胆色。
这是何春林的孙子?有点意思。
季兰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丝毫没有要与何青交谈的意思。
能容忍何青坐下,已是他的恩慈。
何青倒也乖觉,一言不发的保持着安静,直到季兰承站了起来。他才抬起清澈的鹿眼,直直看向这个英俊非凡却十分冷峻的男人。
男人转身走开前,冷冷丢下一句:“别再跟着我。”
何青一时脸红如霞,他鼓足了勇气,朝季兰承的背影喊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走远,何青垂头丧气的也准备走出观雨亭。
却听见男人清冽的声音远远传来:“奉庭。”
何青刹那间眼睛一亮,灿若星辰,他兴奋的喊道:“多谢公子告知!我名何青!”
然而季兰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竹林里。
何青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嘴角不受控制的拼命上扬。
英俊公子愿意告知名字,是不是代表着对自己也颇有好感?
何青光是想想都觉得心跳加快,高兴的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心仪之人回应了他!
何青心中无限欢喜,立刻提步往外走,去寻他的两位友人。
他要告诉小樊和文宣:此次下江南,他不虚此行!
第30章 江南之行(三)
一整日,何青的精神都处于亢奋中。他神采飞扬,面露红光,让樊奕和朱文宣惊奇不已。
此时他们走到一栋精致的楼阁前,准备进去看看。
在游园的过程中,樊奕与朱文宣打听到了有位名声显赫的大儒就住在这里,这位大儒也是这次赏冬会的发起人之一。
他们决定去拜访这位大儒。
然而何青一脸笑开了花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直视,偏偏他除了一句:“这江南景色真是美极了!”就再无别话,只一个劲儿的傻乐。
一贯沉稳的朱文宣心中都不由起了好奇,联想到进园之时,何青盯着一个方向,又说要一个人去逛逛。于是旁敲侧击的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樊奕闻言也盯着何青,何青故作神秘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还不好说。”
朱文宣见问不出什么,好笑的摇摇头,与几人一起进了阁楼。
那大儒姓张,学富五车,性子温和且十分惜才。他见了樊奕等人,态度亲和,又将几人考校了一番,确认他们都颇有才气,并不是浮夸之辈,心中甚是满意。
随即让下人拿来三份请柬,递给他们,道:“你们身负才学,却不骄不躁,又明白闭门造车不可取,是可教之才。你们远道而来,能找到老夫,可见你们之用心。既如此,三天后的赏冬会,你们也来吧!”
樊奕三人接过请柬,躬身行礼,拜别张大儒。
此行目的已达到,他们就出了学政衙署。
几人雇了辆车回客栈,一进客栈大门,他们直接就去了二楼的雅间,招来店小二点菜。
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三人饥肠辘辘,待酒菜一上桌,立即开动。
一番风卷残云过后,何青执起酒壶,往朱文宣与樊奕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满上,笑道:“我知你们肯定想知道今日何为我如此高兴,来,先喝了这杯水酒,我再同你们道来。”
朱文宣笑他:“故名玄虚!”倒也配合的举起了酒杯。
樊奕斜眼瞄着何青:“别是喝了这杯,还有三杯吧?师兄,你可要说话算数。”
何青大笑道:“那是自然!”
三人一起饮尽杯中酒,何青看着两位好友,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羞涩,他清清嗓子,轻飘飘的道:“我遇到了心仪之人。”
朱文宣:“……什么?我们日日同吃同住,我怎么不知?”
樊奕立即附和:“对啊!师兄,那姑娘何许人也?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青像是想到了,目光变得柔和又隐隐带着向往之意,他微红着脸笑道:“不是姑娘,是位俊俏的公子。说起来,你们也见过的。”
朱文宣还茫然着,樊奕则是眉心一跳,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可是在码头时见过的季公子?”
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那季兰殊就是个渣!师兄要是对季兰殊一见倾心,那他说什么也要把师兄这心思给掐灭了!
眼中又闪过今日在园中时,听见季兰殊那厮撩拨人的话语,这人简直就是只花蝴蝶!公孔雀!
何青摇头,笑道:“是与季公子一道的那位公子。你们说,我要不要向人表露心迹?”
樊奕一听,心下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季兰殊就好。毕竟纯情如何青,要是对上季兰殊,只怕不用一个回合就会败北。
他刚要说点什么,何青就自己摇头,道:“不妥不妥,还是再熟悉一些,再开口为好。”
朱文宣则皱紧眉头,心中颇为担忧:何青所说的那位公子,能与楚王爷站在一处,岂非等闲之辈?好友看上了这位不知名的贵公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如此,不如就告诉何青那位季公子就是楚王爷,也让何青有个心理准备。
他谨慎地朝雅间外看了看,又听了听外边的动静,才靠近何青的耳边,斟酌着说:“你有所不知,季公子不是寻常人,他是江城府的楚王爷。”
何青闻言,心内一惊。聪慧如他,自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奉庭能与楚王爷一道,身份怕是只高不低。可一想到他出众的容貌与不凡的气度,何青心中就溢满了喜悦之感,止不住地想去靠近他。
何青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又给他们斟酒,笑道:“如今,你们算是知道了我的心思,日后定要帮兄弟一把!”
朱文宣与樊奕对视一眼,心中暗叹美色壮人胆,何青这是一头扎进去了。
三人举起酒杯,又喝了一轮。
何青说完了自己的事,就问他们:“咱们这次在江阴待多久?”
朱文宣道:“赏冬会一过,我们就去金陵。”
樊奕也点头,他也正是此意。毕竟他们要去京城,再多做耽搁,荷包里的银子可能支撑不了他去京城了。
何青一愣:那他岂不是很快就要奉庭分道扬镳?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看出何青的小心思,朱文宣笑他:“怎么?你舍不得走?”
被好友打趣,何青面上有些挂不住,拿起酒壶就往朱文宣酒杯里倒,笑骂:“就你知道的多!”
朱文宣抢过酒壶,也给他满上,道:“你跟着小樊喊我一声兄长,我就考虑再待上几日,如何?”
何青啐他:“行啊!先把我喝趴下再说!”
樊奕笑着看两人闹腾,他酒量不佳,也不参战,跟他们说了声出去透透气,就起身走出了雅间。
走到拐角处,就碰到另一边有几人往这边走。
他停了脚步,看着季兰殊正与一少年慢慢走近,心中徒然升起了一股憎恶与一丝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悲痛。
季兰殊的手搭在少年的腰间,扶着那少年醉醺醺地调笑道:“霍公子真是海量,季某佩服,不知霍公子今晚下榻何处?若是太远,不如留下与季某将就一晚。”
那霍公子脸色红润,眉眼含情,笑嘻嘻道:“季公子盛情难却,小生却之不恭。”
樊奕不想再看,正要退回雅间,就听见季兰殊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子砚喝多了,招待不周,还请这位公子见谅。”不等少年回答,那人再次开口:“莫笙,派人将这公子送回去。”
季兰殊身后的人快走两步,神色冷峻的将他与少年分开,继而揽着他的肩膀,将明显喝多了的季兰殊扶着向三楼上房走去。
期间季兰殊说了句什么,被扶着他的人横了一眼,脚步却越发加快了些。
樊奕认出了扶着季兰殊的人,正是那日站在季兰殊身边的公子,也就是何青看上的人。
他又看向那位少年,只见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一个身材健硕的人拉着往楼下走,转眼就出了客栈。
樊奕目睹了这一幕,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曾经在楚王府住了一年多,从未见过那位冷峻公子。但今日一见,季兰殊与那公子很是熟稔,乃至十分亲密。
樊奕定定的看了眼那两人上楼的身影,转身进了雅间。
上弦月,星光微弱,客栈的后院里寂静无声。
樊奕独自坐在院子边冰冷的石阶上,抬头看着虚空,心绪起伏不定。
也许是这两日频繁地见到季兰殊,他今晚难得的夜不成寐。
就算季兰殊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正面接触,但不可否认,这个人一旦出现,就能让他心绪烦闷,继而涌起无尽的愤恨。
天气越来越冷了,他心中深深压制着的痛楚也隐隐冒出了头。
待到十二月初五,江城大雪将至之时,就是前世他和宝宝的忌日。
虽说要忘却前尘,但杀子之仇怎么能说忘就忘?
那一日,江城的风雪遮天蔽日,寒冷至极。他带着无尽的绝望,抱着娇儿一步一步踏进江中。
而造成他抱着娇儿饮恨自尽的罪魁祸首季兰殊那时在干什么呢?
是在墨书房中听曲,还是在另几位姬妾那儿享尽温存?
他重回十六岁,在自家醒来之时,不是没想过,即是再次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不顾一切的报复季兰殊。
可他看着娘亲和妹妹,那股念头就消下去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与季兰殊的身份差距巨大,只怕到时还未能近季兰殊的身,就会让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看着季兰殊如今风流快活的样子,他又十分不甘。
樊奕站起身,走到院子中,看着天上那颗散发着微光的孤星,心中无限凄凉。
宝宝会在天上看着他吗?会不会怪他?他这个当爹的如此没用,奈何不了季兰殊半分。
樊奕站了许久,直到寒意透进身体,冷得他打了个寒战,才动身准备回房。
刚迈出两步,身后就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小樊……”
樊奕身形一顿,没有回头。
那个唤住他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的响起:“小樊,你……不要信这几日所看到的。”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信?
樊奕蓦然转过身向后看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别说人,两个影子都没瞧见。
他愣了一瞬,随即冷下脸,脚步飞快的朝前面的楼道走去。
故弄玄虚!简直无聊至极!
第31章 江南之行(四)
三日后,赏冬会如期而至。
学政衙署内,随处可见高谈阔论的才子。他们兴致高昂,随意组了个圈子或加入别人的圈子,便侃侃而谈,意图彰显出自己不凡的学识见地。
朱文宣与何青陪着季兰殊、季兰承在园中慢慢逛着,彼此间可以算得上相谈甚欢。
事实上,主要是朱文宣费尽心机不断提起新的话题,确保不会尴尬冷场。毕竟谁也没有直接和楚王爷打交道的经验,何青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位冷俊公子身上,小樊更是不善言辞,直接沉默了。朱文宣作为三人当中较为年长些,主动担下了与楚王爷闲谈的重任。
季兰殊态度颇为友好,随意地与朱文宣聊着,只是目光总不着痕迹地瞥向后方。其中夹着何青不时的加入,并将话题抛给季兰承,季兰承依旧神色冷淡,间或剪短的回应几句。
樊奕看似脸色平静的走在最后,心情可谓是糟糕透了。
今日他们三人到了学政衙署大门口,就碰上了站在门口准备进去的季兰殊等人,季兰殊笑着相邀,请他们一道游园。
楚王爷的邀请,又有谁胆敢拒绝?
更可况,何青一见到奉庭也在,顿时狂给朱文宣和樊奕使眼色——是兄弟就快答应!
于是五人连带着随从一起进了园子,就成了如今这副局面。
樊奕不想去听他们在聊什么,于是专心地去看周围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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