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昏暗的白炽灯在周澄脸上覆上一层冷白,衬得他白净的脸面无表情得厉害。
他喉间哽了哽,张着唇好一会才发出声音,“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是骁叔的事。”
周鸿风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变,虽然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变化,但周澄看到了。
他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周鸿风问。
周澄怔怔望着他的脸,双唇麻木地张合,“我听别人说......你这次出事,跟他有关系,是真的吗?”
周鸿风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脸色登时变得愈发难看,眼里肉眼可见地燃起了难以遏制的怒火,但还是没有当着周澄的面发作出来。
“你听谁说的?”
周澄脑子转了转,随口答了个人名,“圳伯伯。”
这人是在周鸿风出事前和他交情很好的另一个朋友。
说是他告诉的,周鸿风不会起疑。
果然,男人听完,脸色缓和了不少,“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个人心思深得很,你不要去跟他有什么接触。”
转而又想起上一次周澄来时说的,便下意识问起,“你上次说他借钱给你,还接你妈妈住院,现在还是他在帮忙?”
“嗯,”周澄没想隐瞒这一点,“所以我想问问你,圳伯伯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想把妈妈接走,你不再接受他好意。”
他这样说,也有自己的目的。
来到这里以后,他才想起自己上次来这里时,周鸿风说的那些话。
当时他不明白周鸿风为什么会说贺骁城府深沉,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然而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好意?”周鸿风在听筒那头冷嗤了声,嘴角勾了抹嘲弄的冷笑,“他那种人,没利益可图的事情他会做?好意,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饶是早就有所预料,周澄此时的心还是沉沉没入了谷底,“什么......意思?”
“本来这件事我不想跟你说,就是说了,于你也无济于事。你现在还年轻,对上那些豺狼虎豹,讨不找什么好,还可能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现在已经吃了亏,不能让你再走我这条路子,所以你能离他有多远就走多远吧,切记不要和他有什么冲突,更别和他有什么瓜葛。”
周澄被他的话砸蒙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鸿风脸色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轻叹了声,把自己惹上事的始末一一说了出来,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贺骁冷漠自私的控诉。
周澄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听进了耳朵。
和贺闵南说的基本无异,周鸿风因为想要顺利竞标正府最新批下来的一个项目,找贺骁搭了条线,好处断断续续地送出去不少,眼见事情马上就要成了,忽然冒出个经侦科,紧晈着他不放,眼见就要进公司查账了。
周鸿风知道这事包不住,打了不少电话给贺骁,他却只在最开始的一个电话回了他“爱莫能助”四个字后,就拒绝了他所有电话,到最后,哪怕他上门亲自去求,他也不肯露一面。
再后来,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周澄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胸口却像是被掏走一块,空洞洞地漏着风。
寒意窜进他的血管,游走在他全身,让他的指尖开始细细密密的颤抖,让他觉得冷。
脑子里蓦然间想起某个和男人耳鬓廝磨的时刻,他湛湛的深眸望着他,问他会不会怪那些没有伸出援手拉他父亲一把的人。
他那时觉得莫名。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是因为,原来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么。
第77章 怎么会是她
回去的时候,如那个司机所说,这一带很难打车,周澄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一辆。冬日里的天暗得很快,上车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等到了小区外边,就已经全暗下来了。周澄付了钱,从车上下来时,猝不及防被外边骤降的温度冻了下。
回到别墅时,才过六点。
屋子里黑漆漆的,显然男人还没回来。
周澄开了客厅的灯,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孤灯清影。
他看着窗外的路灯,脑海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被无法消化的讯息塞满了,转不过来。周鸿风的话,贺闵南的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他和贺骁度过的点点滴滴。
他俯下身,手肘支在膝上,把脸埋进了掌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直起身,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七点一刻。
他眸光动了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屏保上显示有几条微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他用指纹解了锁,先查看了未接电话,都是贺骁的。
时间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前。
他点幵微信,消息还是贺骁发过来的。
【怎么不接电话?】
【今晚有事,不回去了,晚餐我让人送家里?】
许是他_直没回,男人最后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一一【澄澄?】
时间是十几分钟以前。
周澄盯着那两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眼,眼前忽然蒙了一层雾气。
澄澄......澄澄......为什么每一次叫他,都要用那样的语气?
他知不知道,曾经有多温柔,现在对他就有多残忍。
他指尖落在屏幕上,看着那两个字,始终没有落下。
又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门铃声。
周澄抬手抹了抹脸,过去幵门。
是过来送餐的。
周澄神情寡淡,让开路,送餐员询问把菜放哪里,他往饭厅的位置指了指。
把饭菜放好后,送餐员打完招呼便离开了。
周澄还是坐在沙发上,没过去吃。
没胃口,也没心情。
他靠着沙发,不知不觉,一阵困意袭来,便睡过去了。
再醒来,外面还是一片黑。
他撑着额头从沙发上爬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两点五十。
凌晨了么。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院子里只有路灯散发着孤零零的灯光,什么也没有。
贺骁没回来。
他抿紧了唇。
拿起手机,调出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嘟一一嘟一一一下比一下还要绵长的提示音贴着耳廓响起。
他看着院子外边被寒风吹动的树枝,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耳边的声音格外清晰。原以为通话就要被自动挂断了,那头却是陡然接通了。
“喂,哪位?”
周澄眼里震了震,而后黑色的瞳孔便开始以地震般的速度皴裂幵,裂开一道道细细的纹路。女人的声音。
他的脑海先是反应过来这一点,而后才缓慢地转动,消化另_个信息一一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过。
不过一秒钟,他就想起来了。
是那天和贺骁在日料餐厅时,遇到的那个女人。
怎么..会是她。
第78章 就此别过
明明人还在屋里,室温也不低,周澄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像是泡进冬日的湖水,寒意止不住地沁入骨血之中。
手机这种私密的东西,不管什么原因,在这样的时间,由一个女人接下电话,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些暖昧旖旎的情景。
如果不是清楚贺骁的为人,周澄大概真会这么想。
或者说,他的脑海里确实闪过几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否决了。
他拿着手机,张了张唇,语气极尽全力地维持平静,“能不能麻烦你......让他听电话。”
“他啊......”女人淡淡懒懒地拖长了尾音,轻轻袅袅道,“他去洗澡了,现在没空哦。”
周澄看着窗外泼墨一般的夜色。
如果说刚才闪过的念头,他还觉得是自己的臆想,那么女人这两句话,无疑是坐实了这个念头。
他立在原地,刚才还觉得如同置身寒窟,这会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冷到极致,便是麻木,手是麻的,心也是麻的,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痛。
他闭了闭眼,浅浅吸了_口气。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女人随即又问。
周澄眼帘半睁,什么事......是啊,他打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没再说什么,取下手机便挂了电话。
那头,女人听着被挂断的电话,眉梢一挑,从耳旁取下手机。
看着自动恢复成屏保画面的手机屏幕,细致描绘过的柳眉再一次高高挑起。
虽然看不清照片上裹在被子下的脸,但她已然猜到了什么。
她将手机随意扔在旁边的柜子,回过头,看着合衣睡在大床另一侧的俊美男人,美艳的脸庞轻扯出一抹妖冶的笑......周澄在客厅坐了一夜,察觉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他才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贺骁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
他从沙发上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腿有些麻痹。
他缓慢地朝楼梯走去。
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外面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嗡鸣声,伴随着轮胎碾压过路面的动静。
周澄身形顿了顿,从台阶上转过身,目无波澜地看向大门。
门外,贺骁携着一身还未散尽的深寒戾气,重重甩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一如今天阴沉沉的天色那般,他心中的阴郁情绪浓厚得能拧出水。
长腿几步走上门前的台阶,打开门的瞬间,陡然看到静立在客厅中央的那抹身影,他晦暗的眼底骤然紧缩了下。
周澄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用同样没有情绪的双眼,望着他。
男人身上的装扮还是昨天出门的那一套,只不过脖子上的领带不知哪去了,一向挺括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也起了皱。
俊美立体的眉眼间铺着一层不深的倦色。
他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纵欲了一整夜后的颓靡气息。
又或是,本就是纵欲了一夜。
周澄觉得自己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想象的画面,也抵不过现下眼前这副要来得撼动人心。
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连他麻木了一夜的心脏也忍不住悸动。
贺骁显然没料到一开门见到的会是这副情形。
他凝视着那双的平静得没有波澜,暗淡得仿佛透不进光的眼睛,莫名的,胸腔像是伸进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攥紧。
他眉骨沉了沉,顺手带上门,迎向了过去。
沉哑的声线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澄澄......”那女人早上耀武扬威地拿着他的手机,说昨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孩的声音。
他差点失手把她掐死。
如果不是那一众人出现,他想,他真的会毫不犹豫把她弄死在那个房间。
一路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绝不是现在这一种。
男孩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要消失,而他永远都不能再触碰到他一样。
手指还没触上熟悉的脸蛋,身前的人已经退开了。
贺骁身形微怔,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周澄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漠漠,“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的声音如秋日里的溪水,潺潺动听,却也萧瑟沁冷。
贺骁眉头蹙紧,“周澄。”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这样的周澄让他觉得陌生。
他往前迈了一步,向他靠近,“如果你想问昨天晚上的事......”“我不在乎。”
客厅的空气随着他这句话落下,静置了下来。
贺骁瞳孔剧烈震了下,阴沉得快要滴水的眼神压在男孩身上,薄唇机械地张合,“你说什么。”
周澄似是感觉不到逼近的危险,看着男人的眼神仍是淡得透明,语气更是淡薄,“我说我不在乎。”
为什么要在乎?
他们之间从来也仅仅是用金钱维持起来的关系,对于彼此的私事,一方没有必要交代,另一个方也不必质问。
忠诚这种用来维系感情的东西就更不必要了。
他们之间又没有感情,是吧。
他承认,这短暂的数月曾经给过他一些错觉,但他想,他现在看清了。
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的,以后也会是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也不希望再有什么错觉,纯粹一点,不那么复杂,对他,对男人,都好。
这样,结束的时候,才能洒脱。
周澄目视着男人渐渐蒙上阴郁跟怒火的黑眸,顿了下,淡淡继续道,“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我还是那句话,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你想问什么。”比寒风还要凛冽刺骨的语气,从男人菲薄的唇间一字一顿溢出。
贺骁被怒意侵占的大脑缓慢而迟钝地反应过来,周澄一直在提的这个问题。
只不过因为他的注意力从进门就一直集中在他的神情上,才会漏了这一点。
“我爸,”周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之所以会出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贺骁脸色一沉,脑海里掠过昨天部下汇报上来的消息。
抓皿。
他去看了周鸿风。
显然,他现在之所以会这么问,应该是周鸿风跟他说了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会说的内容,男人冷峻的面孔便愈发地阴沉了下去。
早上应付那帮人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有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
“周澄……”
周澄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清冷的声线中蕴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回答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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