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交待了几句,被嘱咐的人听完,冲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你确定?”
“确定。”
仿佛是觉得疑惑,妙妙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早就想问你了。”她的视线停留在向诗的口罩上,“为什么你不露脸?”
“挤在女孩子堆里不好意思。”——当然这也是实话,算不得撒谎。
“哎呀怎么会呢!他们看到有男生来开心都来不及。”
碰巧此时有人过来收提问的纸条,向诗便趁机结束了对话。他心虚地和妙妙告了别,兀自找到队尾排队去了。
签售会的活动区域堪比一间小型教室,最深处做了层类似舞台的垫高台阶,摆一张可以坐下五六人的长桌,长桌旁另有一把高脚凳,应该是主持人的座位。而在所有布置的正后方,衬着一面印有船锚唱片巨大logo的背景墙。
场内排好了提供给观众的塑料椅,看样子至多能容纳四五十人。不过排队的人数远超预想,他故意跟在队伍的末尾,在距离轮到自己还剩十几个人的时候,场内的空地就已经或站或坐地被全部填满了。
队伍被从中截断,工作人员将剩余的人群引导至了活动区域的外围,告知他们由于场地有限,在进入CD签名环节之前,只能站在入口处附近观看。
开场前照例要听一通注意事项的广播,提醒大家不允许私自拍照或录音。接着,扬声器里传来了主持人的说话声,不痛不痒的寒暄过后,众人总算等来了期待已久的那句话:“接下来,有请沙利叶的成员们登场。”
话音刚落,场内就爆发出了掌声。刚才围绕在向诗身边的人也纷纷涌到门口,争先恐后地踮起脚尖朝里张望。
他独自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背靠墙壁站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以及被压低的嬉笑声,只听见四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整齐地说出了:“大家好。我们是沙利叶。”
·
为了避免被发现,向诗决定克制自己,不去在意场内的情形,而是靠耳朵来分辨信息。
签售会的流程,是先介绍新专辑,然后抽取交上去的粉丝提问,现场回答。
“听说这次的词曲都是由J一个人完成的。那么首先,能不能请你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些曲子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创作出来的?”
他们离得并不远:从付晶所在的位置,越过一排排拥挤的人群,到达场地的边缘,再小幅度地拐个弯。若是换做平时,可能不用走几步路就能到达,然而此刻,向诗却必须背过身去,留在原地——他蓦地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这张专辑其实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写了。出于各种原因,当时写的很多歌没办法用,就这么陆陆续续地攒了下来。因为一直放着可惜,于是萌生了重新制作的想法。收录进CD里的曲子,是从三十多首旧demo里挑出来的。”
或许是长期从事声音相关工作的缘故,他的发音吐字十分清晰,讲话的速度同样控制得恰到好处,听起来格外舒服。
主持人继续问道:“那和过去相比,创作的心态有发生改变吗?”
向诗听见他轻轻吸了吸鼻子,麦克的收音效果特别好,连每次开口前微弱的吸气声也能被一并捕捉。
“当然有。以前年纪小,想法缺乏深度,只知道一味地宣泄情绪,作曲通常不会考虑太久,基本是凭着感觉,一气呵成。现在能看到的东西变多了,所以会相应地去思考更复杂的事情,会对自己有所要求。”
“这个我能证明。他写起歌来不是一般地慢。”
“你可闭嘴吧。”
“切。”
在一片掺杂着“好可爱”的嘤嘤声中,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女生们止不住地露出了笑容。刚才说话的,除了付晶以外还有两个人,向诗能听出来其中一人是沙利叶的鼓手,剩下的另一个猜不出是谁。
“我们来抽取粉丝提问。”
纸条都是当场随机抽的。被读到的提问内容,有三分之一围绕着音乐,其余要么是针对成员个人的,要么是来倾诉烦恼求意见的。
“下一个问题:新专辑的曲目表安排得很有意思,请问这样的设置是有什么含义在吗?”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向诗不自觉挺直了背脊——这是他写的。翻出购物袋里的CD,他重新看了遍塑料壳背面的曲目表。
TrackList
①早安
②用尽整日晴天
③送你一颗太阳
④海是一次遗忘
⑤以黄昏蒙面
⑥关于你的这个梦
⑦晚安
“有。”闻声,他偏过脑袋,冲着话音响起的方向抬起了头。
付晶说话的声音偏高却带着磁性,在发出稍高的音节时,甚至能够感受到声带与气流厮磨而过的生涩。
“前半张的曲名与黎明和清晨有关,写的是我没离开家之前的事。后半张的曲名与黄昏和夜晚有关,写的是我变成一个人之后的事。”
·
“都在这里了,你打开看看。”
参加签售会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为了不妨碍行人通过,妙妙拉着向诗躲进了楼梯间的角落里。
“讲话的时间够长了吗?”他边询问,边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叠垒在购物袋里的CD。
“嗯。他问我怎么会一口气买这么多。”妙妙的眼睛愉快地弯了起来,似乎只要是关于的J事,她就能滔滔不绝地永远说个不停:“我说有不愿意现身的大佬在,你要小心点,别被轻易包养了。”
向诗轻声笑了笑,“那也要他愿意才行。”
“你说什么?”
“没有。”
低下头,他随手打开了最上面的那枚唱片。摘下金底黑字的侧封,展开的塑料壳如同昆虫半透明的翅膀,接触到他手指的瞬间,仿佛仍在轻微地颤动着。
CD的盘面设计与专辑封面一脉相承,主色调是绀色与粉紫的拼接,光盘中央的镂孔处纵向贯穿过一道闪光的金黄,宛如正在缓慢愈合的创口。
四人的签名留在了盘面上,干透了的金色墨水泛着新鲜的光泽。左半页嵌着歌词本,封底上恰好印有沙利叶的成员介绍,纸面上的印刷字体看起来像是手写的,每个人的位置旁边对应着不同笔迹的人名。
向诗注意到,原本应该写着“Vocal:J”的那行,这次居然换成了另外一种写法。浓郁得化不开的底色上是纯白的铅字,笔触非常细,但是写到弯钩的地方却丝毫不见锋利,反而变成了圆圆的弧线,使他联想起了写字的那个人。
“我:J”
第23章 第23章
路过充斥着暖黄色灯光的店铺时,付晶下意识看了眼时间:马上要八点了。
他倒退两步,在装修成西洋复古风格的玻璃橱窗前张望了会儿,终于决定推门而入。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狭长而精致的纸盒。
晚上向诗约他出来见面,地点依旧选在了位于两人住处中间地带的公园。
付晶脑袋上套了个头戴式耳机,边听音乐边步履轻快地走在路上,好像连呼出来的气体都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肥皂泡,轻盈地飞舞在四周,向着遥远的天空飘然而去。
他到达的时候向诗还没来。夜晚的公园里空无一人,眼前的景物被笼罩在吸音的深蓝之下,蒙上一层细薄的颗粒。
动物形状的弹簧摇摇乐在黑暗中咧开嘴巴无声地笑着,它们的大眼睛上绘有长长的睫毛,色彩鲜艳的眼珠圆溜溜地睁着。
公园的游乐设施有很多:沙坑、秋千、跷跷板,以及一座城堡般庞大的组合滑梯。
将背包和纸盒放在长椅上,付晶顺手扒拉下耳机,将其圈在脖颈上。他兴冲冲地踩着台阶钻进滑梯,蓦然发现通道有些窄,只能委屈地猫下腰,但好在并不妨碍身体通过。
这架滑梯的滑道非常陡,螺旋又特别多,下滑程度之刺激,简直不像是给小朋友玩的。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伴随着稍纵即逝的失重感,他转眼就滑到了底。
似乎是觉得不够过瘾,付晶再次爬了上去,这一遍滑下来的时候,甚至开心得笑出了声。
“有那么好玩吗?”
循声抬头,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你自己来滑一次。”
“不要,我怕弄脏裤子。”
“我滑了两遍,早给蹭干净了。”
这天是周五晚上,向诗看起来应该是才下班,连挂在脖子上的员工卡都没来得及摘掉,证件被他塞在胸前的口袋里,留下一截宝蓝色的长挂绳垂在白衬衫外边。
站起身,付晶第三次回到了滑梯顶部的平台上,他理所当然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里景色好,你也上来吧。”
顿了半晌,只听底下的人叹了口气:“幸好这个时间没小朋友来。”
“来了又怎么样,他们可抢不过我。”
看着向诗裹在西装外套里,一脸无可奈何地从狭窄的通道口钻进来的模样,付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幕可爱到不行,差点伸手去揉他脑袋。
“你裤子不要紧?要不要坐我外套上?”
“没事,反正明天送干洗。”
两人并排坐在了红色大苹果洞开的口腔内部,头顶是绿油油的树叶顶盖。
付晶荡着腿,喃喃道:“感觉像坐在防波堤上,就是底下没有海。”不等身边的人接话,他马上换了副语气,轻快地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向诗递过来一个透明文件夹,“上次给我做饭的报答。”
借着公园里的路灯,他看清了纸面上的内容。这是一份横向打印的A4表格,有好几页,左上角是一行加粗的小字,写着:注册公司ToDoList。
表格的标题行里分别写着:步骤、所需文件、手续方法、关联部门、费用、重要程度等等。材料是彩色打印,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还被贴心地标成了红字。
他手里捏着薄薄的纸页,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竟是一时没说出话来。
“我新人时期经常给客户做这种资料,应该很好懂。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随时问我。”
因为不敢去看向诗的脸,付晶只能埋头阅读着表格内密密麻麻的字。
“我有大学同学在会计事务所上班,联系方式写在里面了。我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跟记账报税有关的事情你问他就行。”
“一顿饭换这个,你血亏。”
“那请你自觉地多做几顿。”
付晶用膝盖不轻不重地撞他一下,以示抗议。
边看,向诗边逐行替他解释,说话的语气轻轻柔柔,并且异常耐心。由于两人离得很近,那道声音和着晚风,悄无声息地拂在耳廓上,令他觉得有些发痒。
“你戴耳机的时候,压到软骨会疼吗?”
付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此时坐在他左边的向诗,是在询问耳骨钉的事。用指尖转了转背面的耳堵,他歪着脑袋仔细感受着金属棒的滚动,“这个耳洞打了五六年,早就长好了。”
“对了,你等我一下。”他们坐的位置比较高,但对付晶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他伸长双腿直接跳了下去,从长椅上拿起刚才的纸盒,接着举起手臂,放在了向诗的膝盖上。
他扬了扬下巴,“打开吧。过来的路上买的。”懒得再爬上去,就这么站在滑梯边上,半仰着头跟向诗说话。
那是一盒蛋糕,里面总共有六块,虽然都是千层,不过口味各不相同。切件外边套着塑料壳,所以形状并没有损坏。
冰袋已经有点化了。揭开盒子的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冰凉而香甜的气息,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每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家里的大人总会买蛋糕来庆祝。
付晶翻出勺子,主动递了一把给向诗,“你先全部尝一遍。”
那个人的脸部轮廓被淹没在黑夜里,现在只能看见被灯光照亮的上半张脸。他知道向诗睡得很少,可眼睛里却没什么红血丝,眼白与瞳孔的交界处十分干净,勾勒出一圈清晰的黑边。
见对方迟迟不应声,付晶奇怪地问道:“看我做什么?你不是有洁癖吗?”
“蛋糕明明是你买的,居然让我把吃剩下的留给你,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没事,我又不介意。”语毕,他飞快地挖了满满一勺子奶油,抬高手腕,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向诗的嘴里,“这把勺子干净的,我没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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