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璧沉默了一会儿, 轻轻应了声:“若我没猜错, 华容使得是调虎离山之计。容大人……怕是有麻烦了。”
齐墨牵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 话都滚到喉咙上来了,最终没开口。
这个时候他们再没有办法去保证谁安全,或是谁危险的问题了,城外虽是危险难测, 但城内他们三人孤军直入,既没有后援的保障,前路也是艰险万分。
谁又比谁好呢?
良久,齐墨才叹出一口气。晶莹的白雾在初晨的阳光下,层层缕缕地盘旋上升,像是一场编织的深不可测的美梦。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人需要保护,还要为父皇讨回公道,还要去京城主持大局。
可是大梦将寤,这一场镜花水月的假象,便要像晨雾消散一般,渐渐破碎了。
不知何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温热的温度隔着衣料贴在他的肌肤上,显得坚定而有力量。
沈怀璧站在他背后,声音放的又轻又缓:“没事的,十一,我们都会出去。”
齐墨不想在沈怀璧的下属——特别是徐毅——面前和他太亲密,偷鸡做贼似的,抬起头偷偷往前看了一眼。
谁知徐毅自动远离了这两位,走在最前面牵着马。
沈怀璧觉得好笑,便道:“他知道了也不妨事。”
齐墨却认真看着他:“师哥,只有明媒正娶,高头大马抬进我的府上,这才叫不妨事儿。”
沈怀璧打断他:“为何不可把你抬进我府上?”
“那好啊。”齐墨看着他笑:“那就把我抬进师哥府上。”
前面的徐毅刚转过头,猝不及防灌了一耳朵“抬你进”“抬我进”,顿时转过头去,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沈怀璧把企图黏在他身上的齐墨推开,问道:“怎么了?”
徐毅不说话,指了指他们身处的地方——
左前方那座奢华朱红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用红漆写了字:
平城太守府。
齐墨还没弄清徐毅什么意思,就见徐毅朝沈怀璧做了个口型:“将军,我们进去当强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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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守府【1】
沈怀璧沉默了两秒, 最终同意了徐毅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原因无他,实在是现在情况太过紧急,城外城内的压力都巨大, 况且如果他们不掌握平城的控制权, 华容的势力究竟渗透了多少,他们是不知道的。
齐墨问:“砸门吗?还是翻|墙?”
徐毅把马拴在了一边, 也抬起脸,等着他的吩咐。
沈怀璧:“……说是强盗行径,跟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强盗,为何要做这种事?十一, 你去敲门,就说江北沈怀璧来访,不要对他说你和徐毅的事儿,听见没?”
齐墨愣了愣, 心里一热。
这是沈怀璧怕他和徐都统遭遇险境,才刻意把他的身份保留下来。
这样的话就算有什么不测, 只有沈怀璧一个人会深陷于险境了。
徐毅也意识到了什么, 开口道:“将军?”
“我早就说过了, 他的目标是我。”沈怀璧淡淡解释道:“且不说真没什么事儿,就是出了什么状况, 后果也应当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让你们一起连坐, 这算什么事儿。”
不过, 沈怀璧的安排的确很合理。
做事留一线的道理,他们都很清楚。如果在游戏的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给暴露出来,那么对方就会步步经营, 直扼咽喉,让他们再没有喘息的机会。
索性齐墨的身份也只是个虚的,隐了也没事。可徐毅不一样,他是江北都统,手握一半的兵权,若把他挟持住了,那么江北……多半也要沦落了。
齐墨转过来,目光撞进了沈怀璧那双淡漠的眼睛。
外人看来这双眼睛无悲无喜,不像是人,倒像是天上的神明。
可齐墨却知道,这双眼睛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里面流淌的是怎样温和的情愫。
浅淡却温情,像是冰山下缓缓蜿蜒而动的血脉。
令人心动不已。
“十一,你去吧。”沈怀璧勾起唇角,浅淡的笑在唇瓣绽开,像是早来的春风。
徐毅看不得他们磨磨叽叽,皱着眉头抢先上去,用力拍了拍门板儿。
齐墨和沈怀璧并肩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看着那道门缝缓缓打开。
从里面探出了半个身子,那是一个小杂役:“你们三位是何人?来找咱们太守,有什么事?”
徐毅刚想要抢着答话,却又被沈怀璧按住:“我是江北沈怀璧,路过平城,便来太守府歇歇脚,可否为我通传一二?”
小杂役看他容貌俊秀,人也礼貌克制,心下的好感也都多了几分,便带了几份殷勤的回答:“请稍等,我去禀告咱们太守。不过咱们太守近来多病,不知能否见客。”
沈怀璧轻轻点头:“劳烦了。”
那扇红色的门又缓缓合上,留下他们三人站在门口。
“你们说,这太守大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等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是不是有点古怪?”
徐毅接了齐墨的话:“可不是?就像刻意等着咱们将军上门儿,又把我们晾在外面似的。他要干嘛啊?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小杂役又把门推开,露出半边身子:“抱歉,各位爷,咱们太守今日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请择日而来。”
徐毅拧着眉,目送着他又关上了门。
齐墨猜测他现在正在想是放火烧了这太守府呢,还是直接闯进去太守府。
最后还是沈怀璧发话了:“只能翻|墙进去了……十一,你先去后门看看,哪里人多?”
第50章 太守府【2】
齐墨向来是很听沈怀璧的话的, 此时被他一说,便走了上前,双手撑起那并不高的围墙, 双腿轻轻一蹬墙面, 整个人便灵巧地翻了过去。
沈怀璧“哎”了一声,还没开口呢, 就见他整个人都翻进去了,话到嘴边了,却终究没说出来,问了一句:“ 十一?”
良久, 才从围墙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应答:“师哥,里面只有两个人,都被我打昏了……还有,这太守府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沈怀璧蹙了蹙眉, 顺着他的话走到那扇围墙边,刚要学着齐墨的样子翻|墙过去, 就被里面的人开口制止:“师哥!你先别翻!”
沈怀璧一顿, 还以为是里面出了什么状况, 声线都带了些急促:“怎么了……”
齐墨在围墙里面翻翻找找,这才摸出了几个木质的板凳, 一起丢了出去:“都统大人, 麻烦把椅子垫一垫, 让将军踩着椅子过来, 不要乱跳。”
沈怀璧一时有些无语,只好斜斜的倚在墙边,看他接下来该干嘛。
被点名的徐毅应声,顺从地把它接过来, 那几个看起来不是很结实的椅子垫了又垫,最终搭成了个简易的小木梯。
做完这一切,徐毅才说道:“将军,请吧。”
“你们俩干什么呢?难不成你把这当成家了,还得修个□□给别人带走?真是脑袋进到鱼塘里去了,整个脑子都叫鱼给吃了去!”
沈怀璧骂是骂,却还是没有抵抗那架被徐毅和齐墨齐心协力创造出来的□□,稳稳的踏了上去,嘴还不停下:“我既不是高龄老人,又不是五岁孩童,要这劳什子玩意儿做什么?”
齐墨在围墙的另一边,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有些沉闷:“将军,你现在身体不好,就应该小心妥贴些,这才是上策。”
他握住沈怀璧伸出来的手,把对方从围墙外面拖了一拖,顺势翻过了围墙。
大山里都是些阴雨天气,墙面有些滑,失足踩滑也难免很正常。
沈怀璧一脚踏空,整个身子都往地面歪斜下去,冷不防一只手箍住他的腰,牢牢的把他安全送至地面。
“我说了吧,就算将军您不是五岁孩童,也不是高龄老人,也要小心些,对不对?”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后侧,像极了那一晚夜深人静时他们俩的窃窃私语。
沈怀璧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红了,把齐墨搭在他身上的手挣开,借着去看徐毅有没有过来的空子,遮挡住自己红透发热的耳根。
齐墨见他背过身去,一时没出声。他心下知道沈将军脸皮薄,这会儿肯定耳根都红了。
按照沈将军的性子,又哪里可以让他看见这幅模样?
齐墨暗自失笑,目光浅浅的掠过沈怀璧有些潮红的耳根,刻意去忽略它,开口对刚刚翻过来的徐毅道:“都统大人,不如你我兵分两路,去看看这院子里还有什么古怪。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感觉这儿没什么人气,而且我们翻进来的地方正好是拴马的马厩,按照平常都会有专门养马的马倌在这里看守。而我进来的时候,这里却只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扫洒侍女,你觉得呢?”
徐毅点头,他自然是对齐墨的分析没什么异议的。他自小在东大营操持着练兵,对于诗书礼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向来是敬谢不敏,平生也很少关注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更不要说那些阴谋诡计了。
还好,以前是将军专门出面应付这些琐事,而他只要躲在东大营,好好操练兵队就行了。
可这十一殿下……他是什么时候接替了将军的工作的?
他怎么不知道?
徐毅叹着气,齐墨按照所指的方向走出去,心中默默道:
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第51章 太守府【3】
*
沈怀璧看着齐墨对徐毅发号施令, 后者已经安心的去做自己的任务了,把他们俩扔在这孤零零的马厩里。
沈怀璧见齐墨也想走,问道:“你是不是不记得了?我们进来的有三个人。你们兵分两路, 那我呢?”
齐墨早就猜到沈怀璧要问这个问题, 闻言对他浅浅一笑,把心里早就算计好的那个答案说了出来:“哦, 你说师哥啊?师哥体弱多病,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您呢?不如将军您还是好好待在这儿休养,待我和都统大人查明情况之后,自会带您去……”
齐墨话还没说完, 就被敲上他脑袋的时候被打断——
“就你废话多。”沈怀璧收回了放在他脑袋上的手,还顺势摸了一把齐墨看起来毛茸茸的头发,“快走吧,我跟你一路。”
齐墨到底也没真想让沈怀璧一个人待在这儿。
就算前方有什么危险, 只要他们俩齐心协力携手走过,也会比一人待在安全区安心得多。
齐墨沉默着, 悄然握住沈怀璧垂在身侧的手, 用自己骨骼修长的手, 把那只细瘦白皙的却充满薄茧的手,完全包了起来。
沈怀璧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也没把自己的手从齐墨的手里抽出来。
齐墨勾起唇角, 唇边的梨涡浅浅绽开。
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险, 赴汤蹈火,我也陪你一起走过。
*
城内的栈道中,停着一支完全由满身黑衣的人组成的军队。
与其他中原军不同,他们身上皆披着坚硬的盔甲, 浅浅的阳光在上面一折,竟还能泛出金属般的黑灰色光泽。
毫无疑问,上面是淬了毒药的。
这支队伍极其训练有素,百来号人停在这一只小小的巷子里,却丝毫不显得拥挤杂乱,更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天上的大雁划过暖空,不时带来一声尖锐的啼鸣。
在队伍的最前方,俨然摆着一只朱红色轿子。
这只轿子通体朱红,四角垂下层层叠叠的绫罗,将里面的人影掩映的隐隐绰绰,轿子边还悬挂着几只香囊,精致漂亮得紧。
在轿子的四周,则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金乌缓缓落下,余晖斜斜的打在轿子身上,拉出斜长的影子。这时一直站立在轿子旁边的那个黑衣人摘下头上戴着的盔帽,恭敬的走到轿子边,隔着帘子问:“主上,现在收网吗?城外的鱼已经上钩了。”
半晌,里面都没有传来一声应答,不知道的人早就以为里面是没有人坐着的空轿子,可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人好像才被这一身迟缓的声音给惊动,缓缓的给了两个简洁的字:“尚早。”
那黑衣人不再多话,刚想退开,就见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撩开朱红的帘子。手的主人似乎是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阳光了,那只手太过苍白,几乎到了一种透明的程度,迎着浅浅的落日斜晖,还能看到里面青绿色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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