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从哪里活生生咬下来的,牙齿印还在呢。”瑟兰迪尔又抽出另外一块肉片,被他用锋利的解剖刀切开了一块,牙印非常的清晰,足以看出这一位士兵死前的饥饿程度。
“从哪里……”埃尔隆德沉思片刻,寒意顿生,有如鬼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脊背,“其他人的身上?”
“何以看出?”
隔着双层口罩瑟兰迪尔不知道埃尔隆德的表情如何,但能从他颤抖的声音中推测出大致的情绪。埃尔隆德的这个说法林瑟兰迪尔同样感到不寒而栗,士兵竟然咬下了同类的肉,还加以咀嚼?这就不仅仅是一个生物学命题了,会直接跳跃到理性与道德的命题,甚至会扯出某种极其可怕的因果关系。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肉块出现在胃部,简直就是生吞下去。就算是狼吞虎咽,也没有这个必要吧?”埃尔隆德回想起某个人对于人肉的描述,字句简单而又残酷,“人肉比猪肉要软上一点,味道差不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嚼烂了再吞下去。”
“解释不通,对吧?”瑟兰迪尔还检查着胃部的其他残留物,蔬菜和豆类混在一起,奇异的色彩像是某一初正午下的阴影,斑驳陆离。
“再看看其他部分吧。”埃尔隆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吃人和这个士兵联系到一起的。毕竟这是对战争牺牲者的不尊重,愧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心中,责备着他。他不是法医,没有抱着对死者太多的尊重,但他也明白这些年轻人本可以在校园里在阳光下过着快活而无忧生活,而不是在一轮一轮的轰炸中战战兢兢地行进。
“非正常伤口很多,弹孔不计其数。”瑟兰迪尔偏过头去问加里安,“报告上说是多少个弹孔来着?”
加里安低下头翻查记录,倒吸一口冷气,“五十七。”
“真是惊人,”瑟兰迪尔耸耸肩,观察着那经脉浮现的苍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弹孔,不同口径的子弹对他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扫射,“同一时间吗?”
“根据腐败时间,的确如此。相差不会超过一天。”
“还没有感染呢。”其中一名参与解剖的人员说道。
沉默中埃尔隆德与瑟兰迪尔对视一眼,他们是真切见识到了奥克实验室研发出来的药剂到底是多么的可怕了,把人的生命力延伸到如此恐怖的长度和韧度,到底使用了什么成分才能达到如此境界?瑟兰迪尔又想到了可以与此媲美的莱戈拉斯,他当然不会在莱戈拉斯身上如此做如此血腥的实验,他可的确很想对比一下两者之间的差距。
“我要解剖背部。”瑟兰迪尔沉声说道,隐隐有着担忧。
助手们点头,立即把尸体轻轻翻了过来。士兵背部的筋肉更是血肉糜烂,一大片都因为轰炸而坏掉了,肌肉组织混在一起,无从下手。
埃尔隆德稍稍伸了个懒腰,持续四个小时的站立对他来说也颇为辛苦,他们好像有解剖不完的尸体,源源不断地从国境线上被运送过来,而工作量也因此没完没了。以前他一站九个小时都依然生龙活虎,现在却感到吃力了。
他们放松了一下手指,又眯了眯眼睛,好像那样能恢复精神。
“还能弄到其他服用了药剂的士兵的尸体吗?”瑟兰迪尔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室内听起来几乎和那常年运作的制冷机一个频率。
“很困难,”埃尔隆德摇摇头,“科学院想要保护奥克实验室的成果,主张让他们来解剖,但我通过某些……嗯,其他渠道弄到了授权,可是不会长久。”
“一个也弄不到了吗,埃尔?”瑟兰迪尔没有抬头。
“我再试试。有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你现在解剖的是一个人类还是一只怪物?”瑟兰迪尔一字剖开背部,站在他对面的埃尔隆德无法辨认他的眼神如何,对方稍稍弯下腰,盯着脊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怪物。”埃尔隆德不得不承认,这是前所未有的诡异。
“没错,奥克在制造怪物。”
“但我们拦不住……越来越多的军人被要求服用药剂了。”
“伟大而又愚昧,我们的军人们。”
瑟兰迪尔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刀锋指着尸体脖子后依稀可以辨认的霰弹枪留下来的伤口,显然,射击时子弹穿过了咽喉。埃尔隆德不需要靠近也能够看到那里,这样的致命伤在这具尸体上实在太多太多了,简直就是数不胜数,惊得人一身冷汗。
刺眼的灯光仿佛摇晃了一下。
“很有问题,死后造成的伤口绝不是这副模样。”
埃尔隆德对此深有经验,同时这么多的伤口一瞬间留下来的肯定与死后留下来的痕迹不同。但诡异的是死后留下的确认的伤口非常少,意味着这一名军人承受了万箭穿心的痛苦,而这本来是超越科学范围的不可能。
“所以,一个士兵,被人扫射了五十多下,历经爆炸,还能把尸体保存到这么完整……不就是奇迹么?”瑟兰迪尔注视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冷冷说道。
这具安静的尸体仅仅少了半只手和一条腿,脑袋还在,虽然全是烧伤。根据铭牌查到的记录里,他的照片是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青涩地望着镜头微笑,一点也不能把他和怪物或者战场怪兽联系起来。
“他的肌肉组织结构改变了,瑟兰。”
埃尔隆德了解不对劲出现在哪里,他们今天解剖破例的换了三把解剖刀。这个士兵的肉体和石头一样难以剖开,甚至按下去能听见扎进去的、钝钝的响声,这不是冷藏造成的,两者的手感不同,埃尔隆德能够分辨得出来。这个人就像是被加强版的钢筋铁骨,活活折了几把质量上乘的解剖刀。
“你说的对,埃尔,这正是科学院所自豪的。”瑟兰迪尔把解剖刀放回盘子里,满手都是臭味,“看来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解剖他了。”
埃尔隆德望向时钟,下午四点,外面阳光正好,还下雪了。
“你要去监督实验了?”
“是啊,今天是格斗。真令人期待。”瑟兰迪尔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儿的兴奋,思绪沉浸在其他地方。他脱下双重手套,把剩下的手尾工作都留给了埃尔隆德。
“化验结果出来了的话我会让加里安告诉你的。”埃尔隆德在瑟兰迪尔关上门前说。
他那双口罩没有遮住的眼睛弯了弯,薄凉的笑意浮于眸中,像是听到了。
-
莱戈拉斯在瑟兰迪尔身上闻到了一阵气味,熟悉而陌生,冲撞在他的脑中。他又怎么会忘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因高温而腐败的难闻气味呢?正和瑟兰迪尔身上带着的无法掩饰的味道一样。
他无法开口去问瑟兰迪尔知道是为什么,只能用一些小动作去暗示他。一方面故意做出难受的表情,另一方面又装作不想让对方尴尬的样子,着实可笑。瑟兰迪尔察觉到了莱戈拉斯笨拙的表演,反而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这是当然有的,而且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都在骗过对方罢了。
正常人类不会对尸臭味如此的敏感,而莱戈拉斯在这样的气味熏染下竟有几年对此反胃难忍。看着那些被摧残的生灵在面前挣扎逝去,而莱戈拉斯身上的伤痕却在复原,真不知是馈赠抑或是酷刑。
“不不不……可能是我鼻塞了。”莱戈拉斯慌忙摆手。
“今天的格斗很辛苦吗?”这句话瑟兰迪尔每个人都会问,一开始大家还顾忌其他原因而说强度刚好,内容丰富。但到了后来他们只剩下疲惫,连说谎都不愿意了,激烈地表达着希望能够减轻压力的愿望。
“倒也还好,大家都很努力。只不过太急了……”
莱戈拉斯是志愿者中罕见的仅仅评价说训练没有技巧性或者不够专业的人,休假军人担当的训练官们都觉得这样的话从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口中说出来讲是就是对自己的侮辱,可莱戈拉斯确实其中成绩最好的。他打败了所有的志愿者,哪怕对方用了许多阴损的招数,他都能娴熟地避开并且不去伤害对方的身体。而训练进行了两个星期后,莱戈拉斯仍然雄踞榜首,对手换为了凶悍有力的训练官。
凭借着那一份莱戈拉斯的血液报告瑟兰迪尔相信莱戈拉斯说出这些听起来十分狂妄的话语时时多么的底气十足。
“可能有些急于求成了。”瑟兰迪尔不动声色地评价道。看来莱戈拉斯还能适应这一强度,那么明天就会有更高的强度了。
“也是……”莱戈拉斯应和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样和瑟兰迪尔聊天了。他听着瑟兰迪尔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然后随声附和,并不用管其中涉及了什么内容。
“不饿吗?”他们在食堂门口停了停,这么早还没有人在里面工作。
“一点也不。倒是教授您,我总觉得您最近工作量很大。”莱戈拉斯对瑟兰迪尔的观察细致到了变态的程度,对瑟兰迪尔的每一个轻微的眨眼或是其他小动作都能够做出相对应的判断。他太过了解瑟兰迪尔,因此瑟兰迪尔的秘密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却又任由那些谋划套紧自己。
他能看哦瑟兰迪尔眼白浮起的血丝,布满了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时不时无法克制的眯眼与干涩都让莱戈拉斯能够猜出来,瑟兰迪尔在超负荷工作。
“哦?……”瑟兰迪尔转过头来,倒觉得有些有趣,问:“说一说你的理由。”
“细节,我对微动作心理学有点研究。”莱戈拉斯扬起笑容,保守着自己的秘密,说了一些转移话题的话。
瑟兰迪尔也顺着他的意思,无所谓地勾起了嘴角,他漫无目的地扫过雪地里光秃秃的树木,的确能够问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只不过大家在实验室里都是同样的工作,谁也不会说这有多么的难以忍受罢了。
“你的选修课选了什么,莱戈拉斯?”
“……也没有什么,别人和我说社会历史学比较容易我就报了。专业我学的不太好,所以考虑了其他的方面。“莱戈拉斯摸摸头,没有说出自己真正报生物专业的原因是想要看到瑟兰迪尔。
“你还真是容易听别人的话啊,莱戈拉斯。”瑟兰迪尔不轻不重地咬着他的名字的答应,眼神依旧在别处做停留,“我选的是法医选修,但没想到真的有一天我要亲自上阵解剖尸体了。”
他的话语有些自嘲的意味,这是莱戈拉斯从未见到过的。
未融化的雪覆盖在地面上,他们经过的走廊左边全是晶莹剔透的玻璃,起了薄薄的雾气。宿舍楼内空无一人,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所以刚才您是去解剖了吗?”莱戈拉斯尽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的冒昧,而瑟兰迪尔只是微微动了动,手依旧插在大衣的口袋里,那上面沾染着的味道同样让人难受。
“说的没错。”
“很累吧……”
“并不。”瑟兰迪尔从不抱怨自己的工作,一如既往的,纵然他非常讨厌,也能够做到最好。与其说这是刻苦敬业不如说是偏执狂的疯狂。
“教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莱戈拉斯露出犹豫的神色,他笨拙地掩盖着自己的想法,“您晚饭后有空吗?”
快要走到房门前瑟兰迪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有什么事吗?”
“额……您说过我可以去……”
“哦,那件事啊。”瑟兰迪尔恍然大悟,“我晚上有时间,你敲敲我的门就好了。我都在的。”
“真的?!”莱戈拉斯喜上眉梢,眉里眼里都是笑,“真是谢谢您。”
瑟兰迪尔望着他,拧开了房门的锁,带着暧昧的笑容,在午后的日光下投下一片绵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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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次的轮回中莱戈拉斯扮演过很多很多不同的身份,他拥有许多性格鲜明的老师,他们风格各异,却又对这一名学生的天赋异禀赞不绝口。而瑟兰迪尔是除外的,过去的某一世他成了刻意安排下的莱戈拉斯的家庭教师,所有的课程上莱戈拉斯都无心上学,总是发呆、心不在焉而又浑浑噩噩。为此瑟兰迪尔狠狠地批评了莱戈拉斯的恶劣态度,莱戈拉斯有如惊弓之鸟,没过几天就主动道歉请求原谅了。原因无他,瑟兰迪尔威胁要离开莱戈拉斯。
他熟知所有讨好瑟兰迪尔的方法,知道怎么样的修辞造句才能让瑟兰迪尔心花怒放,但莱戈拉斯很少付诸实验。让自己变得和世家大族的贵胄子弟莱戈拉斯甚至不需要伪装的力气,他完全有如此能力,他能油嘴滑舌哄骗诸人将爱慕交出,也能从风流浪子一夕回头痴情款款。
那段日子给莱戈拉斯留下了一些不好的习惯,他发觉自己再也不能再面对瑟兰迪尔时全神贯注了。密林之王与面前的普通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气度不减,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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