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看到顾立春是一脸惊喜:“立春回来了?”说完,她又朝他身后看看,“就你一个人回来?”
顾立春道:“立夏去我姥姥家了,我让他捎话给我舅舅。”
二奶奶笑道:“你们一家在农场怎么样?你娘适应不适应?有没有欺负小满他们?”
顾立春笑着回答:“挺好,我娘一去就交了几个朋友。小满和立夏也挺混得开。”
二奶奶欣慰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顾立春又说道:“不过,大家都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二奶奶忙说:“你们缺啥,看看家里有的尽管拿过去用。”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你怎么都没听出来,我们大家觉得缺了你不圆满。”
二奶奶这才明白过来,只觉得心底暖暖的,眼角隐有湿意,想说什么,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立春趁机劝道:“姑姑给我写信了,说他们一家要来,珠珠要在这儿过暑假。我想着小满小雨他们都在农场,珠珠一个人玩也没意思。反正新家房子多也住得下,不如你先到农场那边,让姑姑直接过去,你带着珠珠住一阵子。”
二奶奶一脸迟疑,“你刚把你娘你弟弟妹妹办进去,我一个老太婆再跟着去,别人会不会议论你?”
顾立春道:“农场那么多职工,难道还不准探亲了?没事的,二奶奶,你就是一直住在那儿也没人敢说什么。对了,你孙子我现在是副科长了。”
二奶奶不知道副科长是多大官,顾立春也没法解释,只好说道:“反正我手底下管着好多人,好多头猪。”
二奶奶一听又管人又管猪的,就觉得肯定是个大官,又是震惊又是高兴。
顾立春怼人是一把好手,劝人更是,在他的游说之下,二奶奶终于打消了疑虑,答应跟顾立春去农场。
顾立春让二奶奶把要带的东西和衣服先拿出来,打包好绑在自行车上,他收拾东西,二奶奶则去准备午饭,天热,两人胃口不佳,午饭吃的是凉面、凉菜。
左大娘一听说二奶奶要去农场,满脸地羡慕,恨不得也跟着一起去。
“哎呀,老婶子,你可真是咱顾家村最有福气的老人家了。你看看别人家,谁家不是一堆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哪像你活得这么清闲自在。闺女在市里,孙子在农场,还这么孝顺你,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二奶奶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左大娘突然眼珠一转,问顾立春:“立春,你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大伯家了吗?”
顾立春道:“我是从村北的小路上过来的。”
左大娘正要接着说闲话,二奶奶突然打断她:“我好像听见你孙子在找你。”
左大娘侧耳听听:“是吗?没听见啊。”
二奶奶道:“就是在叫你,你去看看吧。”
左大娘只好回去看看情况。
左大娘一走,二奶奶就说道:“别理这老货,她故意的。”
顾立春听左大娘提到大伯家,猜测到应该是他亲奶奶又干什么不好的事了。便问道:“我大奶奶又做什么了?”
二奶奶摇头:“她还能干啥?自从惊蛰被抓走,她就一直骂人,半疯。现在是你三叔三婶在照顾她,他们俩是啥人,你也清楚。本来我想着毕竟是妯娌,她都这样了,啥恩怨都一笔勾销,就去看了她一眼,结果人家不领情,还骂我去看她笑话,她这个人没救了,糊涂一辈子。反正你别去。这事就装不知道,收拾完东西,咱就走,还从北边走。”
顾立春才不想看到那个老太婆,一辈子就没善良过。
顾立春在绑东西,二奶奶接着收拾,她的衣裳就带了几件换洗的,其余的全是吃的,咸鸭蛋、咸鸡蛋,粉条、粉丝、干货,还有几块布,说带着要做衣裳,林林总总装了几大包。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你这日子不过了?”
二奶奶眯着眼道:“不过了,都带上。”
顾立春劝着她留下一些,一是农场那边什么都有,二是实在放不下。
好说歹说才让二奶奶留下一个包袱,即便这样,他的自行车车筐,车把,前杠上都挂满了东西。后座的一侧也一挂了一个包袱。他们要走村子北面那条小路,顾立春怕摔着二奶奶,就没骑车,他打算推着自行车跟二奶奶一路步行过去。
经过家门口时,他们顺便进去看了一眼,刚离开不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看完,重新锁门,出发。
他来时经过的那条林间小路,路中间的坑已经被填平了。
上面还放着一个狗尾巴草环,一看就是知道是谁的。
顾立春一眼踢飞草环,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顾立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想打劫呀?”
二奶奶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陈禹,便笑着说道:“小陈,你在这里乘凉呢?”
陈禹“嗯”了一声,二奶奶对顾立春说道:“自行车我推着,你们说会话。”
顾立春把车子交给二奶奶,自己落在后面,陈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砰”地一下砸了顾立春一棒槌,顾立春正要回踢他一脚,一看那棒槌却是一根羊角酥瓜,有他的半截胳膊那么长。
陈禹自己手里拿一根,咔嚓咔嚓咬着吃。顾立春不客气地接过来,一起咔嚓咔嚓吃瓜。
顾立春咬一口酥瓜,问道:“你天天藏在这林子里干吗呢?”
陈禹道:“平常我打猎,今天是打你。”
顾立春只有一个字:“滚。”
酥瓜太长,顾立春吃一半给二奶奶留了一半。
他们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林间小路眼看着就到了尽头,陈禹不得不停住脚步,他让顾立春等一会儿,闪身进了林子,拖出一个背包,说道:“里面有很多书,是我从县里的废品收购站买的,都给你。”
顾立春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书都还不错,且门类齐全,他想起几年后要恢复高考,便说道:“你有空也要多读书书,以后会用得着的。”
陈禹道:“我明白。”
两人挥手告别。
顾立春追上二奶奶,把剩下的半根酥瓜给她,二奶奶笑着接过。
等上了大路,他先跨上自行车,双腿支着地,等二奶奶坐稳当了才骑走。
道路越来越宽阔,天气越来越凉爽。微风吹过两旁的树林,簌簌作响。
二奶奶今天兴致颇好,一路跟顾立春闲叙,有时说些家长里短,有时讲古,顾立春听得是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农场的南大门。
顾立春指着大门说道:“这就是红河农场的南大门,离我们这儿最近。你下回要是自己来就走这个门,看门的陆大爷跟咱们家很熟,你一报上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二奶奶下了自行车,先扯平自己的衣裳,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往里头走去,陆大爷闻声探头一看,见是顾立春,就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你……奶奶?”
顾立春点头:“对,是我奶奶。——二奶奶,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陆大爷。”
二奶奶笑着跟陆大爷招呼,两人寒暄几句,顾立春就载着二奶奶继续往家走去。
二奶奶进了农场,也觉得惊喜,一路左顾右盼,“这地方挺敞亮,路跟市里的马路一样宽,有树又有庄稼倒是比市里还好。”
顾立春笑笑,估计二奶奶是呆乡下呆习惯了,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而农场不过是先进一些的农村而已,所以她才觉得好。
顾立春一路骑过去,一路都有人打招呼。
他们一到新家,立冬小满他们就欢呼着扑上来,一左一右搀着二奶奶。
二奶奶满脸笑容,问问这个,摸摸那个。田三红看到二奶奶,也是满心欢喜,婆媳两个有说不完的话。
趁着二奶奶跟在屋里歇息,小满跑过来凑到顾立春面前说道:“大哥,我听说一件事,怎么大家都说你要去海城读大学了?可我们咋没听你说呀?”
顾立春一愣,忙问道:“你听谁说的?”
小满道:“大家都这么说。”
顾立春先是觉得奇怪,继而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他看过报纸,也听身边的人讨论过大学的事。早在大动乱开始的那一年,全国就取消了高考。三年前有些大学才开始招生,所谓的招生并不用考试,而是先让群众推荐,接着是领导批准,最后是学校复审,一般是要出身清白,思想政治条件过硬的年轻人。
招生对象多是工人、农民、军人,还有部分青年干部,文化水平要求不高,初中以上就行,听说还有相当多的人是小学学历。这些大学生简称为“工农兵大学生”,学制很短,这批人在高考恢复后,地位相当尴尬。很多单位不认这个学历,选拔干部也有限制。
明知道四年后就能恢复高考,顾立春何苦去读这个大学?他听说农场有名额,但从没动过念头,更没有报过名。只是怎么突然传出他要读大学的消息?
顾立春想来想去,只能去场办问问。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去了场办,邓场不在,说是出门了。
朱书记倒是在,顾立春打了声招呼就问大学的事。
朱书记看了顾立春一眼,缓声说道:“小顾,你有上进心,大家也都知道,你要实在想去,我也不能拦你。”
顾立春连忙澄清:“朱书记,你先听我解释一下:我从来没有报过名,怎么就传出我要读大学的事了?”
朱书记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又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农场革命委员会招生组的人,给咱们场办打电话说,报名日期快要截止了,让各分场要报名的年轻人抓紧了。咱们五分场建场晚,往年也没有合适的人推荐,今年不是有你和小陈吗?恰好你又不在,估计是老白老齐他们怕你错过,给你报上了。”
顾立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翻腾,朱书记又说道:“招生组的人说,你的条件很出色,既有工作能力,又会写文章,家庭出身清白,五代贫农。有群众基础,领导也支持,你是肯定没问题的。可我真的舍不得你,估计老邓更舍不得。”
顾立春这会儿已经明白了,是谁给他这个“机会”,这一看就是齐科的手笔。他容不下自己,但又干不掉他,他还能怎么办?想办法把他弄走。而且还是用读大学这个谁也说不出来什么的办法,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顾立春在心底冷冷一笑,齐科这是有点着急了。
顾立春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本来想进农牧科办公室,他转念一想,便决定返回猪场,让赵高和孙厚玉他们帮忙打听一下更多的消息。
他一回来,猪场的人就围了上来。
“顾哥你回来了?”
“顾哥,你真的要去读大学呀?”
“顾哥……”
……
顾立春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说道:“我一会儿再跟大家解释,对了,赵高呢?我有事找他。”
孙厚玉答道:“赵哥在苜蓿地那边。”
顾立春没有骑车,直接步行过去,赵高果然正在苜蓿那边,吴胖和大黑二黑都在。
两条狗一见了他就摇着尾巴飞扑上来。
吴胖先问:“顾哥,你真的要读大学了?不要哥们了?”
赵高道:“你先听顾哥怎么说再说话。”
顾立春直接了当地说道:“赵高,吴胖,我怀疑这是有人作局,我根本就没有报名。”
吴胖不理解:“大家都争破头抢名额,谁拿这么好的事作局?”
赵高略有些明白,他皱着两道粗眉:“顾哥,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你呆在农场,就用这个办法让你离开。”
顾立春点头:“变聪明了。”
赵高挠挠头:“那是谁做的?”
顾立春笃定地道:“齐科。”
赵高反问:“那会不会是吕先进?”
顾立春摇头:“不太像,吕先进斗志很强,他喜欢跟我硬刚,而齐科遇来喜欢躲,不喜欢直面冲突,所以才想出这么懒惰的办法。”
赵高一脸为难:“顾哥我很矛盾,既想让你留在农场,又觉得读大学也挺好。”
顾立春笑道:“我会去读大学的,但不是现在,而且得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你们俩,不,你们多叫几个人帮我查查,在我报名之前,有可能被选上的都有哪些人,我顶掉的又是谁的名额?”
农场的名额一般是五个左右,他上去,就得有人下来。
赵高说道:“行,我这就去查。”吴胖也骑上车去了。
顾立春跟猪场的人简单说明情况,只说报名表是农牧科办公室送上去的,自己不知情,也不想读大学,他会向领导说明。解释完毕,他骑上车回家。
到家时,晚饭已经做好,大家正在等他。
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完了晚饭,让二奶奶早点休息。
顾立春在房间里等着赵高他们,他猜测晚些时候,他们肯定会来。
果不其然,到九点多的时候,赵高和吴胖一起来了。
赵高一见到他,就说道:“顾哥,事情我都帮你问清楚了。”
五个推荐名额本来已经定好了,总场场办一个,下面一二三四,四个分场每场各一个,五场没有名额。但今年招生组的人突然说五场已经今非昔比,同样是分场不能厚此薄彼,也得给他们机会,便打了那个电话。
因为时间紧急,顾立春又不在,各科室商量一下,就写了陈洁和顾立春的名字报上去。招生组的人一看顾立春的条件更适合,就刷掉了三场的一个海城知青。那个知青66年就来了农场,今年25岁,一般工农兵招生年龄就卡在25岁,最后一年,他家里有生病的母亲,还有等了七年的未婚妻,就等着这次机会回家,现在却被顾立春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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