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瑜对面多了个人，俞鹤年眯了眯眼。
第四十三章
温瑜觉得这个世界上又很多人是他看不透的。
他对许多人做出的举动和行为常常觉得很茫然，因为猜不到对方的动机。
所以会时常感到困惑。
比如这时候，他就完全不理解林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待在俞鹤年身边的时候总是很放松，放松到可以完全把这几个人抛在脑后。
见到林硕的时候，温瑜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下意识绷紧了肩背。
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防备的姿态。
温瑜站着的地方正是一棵大树下，树荫投下来，把他整个人笼罩进去，清瘦的身影露出来，像树林间的鹿。
林硕从没哪次觉得见到温瑜是这么一件令他紧张的事。
那天温瑜的表情总是在他脑海里回放。
事实上，那天的温瑜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的，平静地望着他的时候好像和之前的无数次见面都没什么区别。
但林硕却偏偏从温瑜的眼睛里看到了别的情绪。
说不上是失望，倒更像是觉得好笑。
这样的眼神，在这几天里一直让林硕耿耿于怀。
以至于他一看见温瑜，就忍不住走了过来。
温瑜沉默地看着林硕，道：
“有事吗？”
林硕不知怎么开口，张了嘴又闭上，嗫嚅几番后，硬生生憋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对不起。
温瑜分神地想，怎么林硕和俞鹤年都那么喜欢没头没脑地来那么一句对不起？
温瑜大概知道林硕的“对不起”是因为什么，但想不出林硕这样做的必要。
事情已经过去，其中的隐情已经算不得重要，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对既定事实产生什么影响。
林硕的这句对不起，没有任何作用和必要。
温瑜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的。
他摇摇头，很客气地说：
“不必了。”
“……
这是欠你的。”
林硕道，“对不起，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和你没关系。”
温瑜打断道，“如果是因为你没能帮我，那也没必要。
帮不帮忙是你自己的决定，和我没关系。”
他说得这么无所谓，好像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随即，温瑜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看向了林硕。
“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温瑜没有征得林硕意见的意思，自顾自问了下去，“你差点……
标记我，的时候，你其实是清醒的，是吗？”
原本温瑜对这件事就记得尤其清楚，那样煎熬的痛苦，仿佛在那时候就已经扎根在了他的皮肉里，想起来就会摇摇欲坠地疼着。
那天经俞鹤年一句“不是意外”温瑜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一些自己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分明和付瑶说话的时候都还很清醒的林硕，短短几秒后，怎么就不清醒地差点标记他？
即使之后清醒过来，也不至于完全忘记。
可那晚之后的林硕，就像是完全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温瑜一直觉得，林硕确实是不会细心地注意大家的相处氛围的人，因此从来都觉得林硕对他所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那个时候，林硕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改变态度的人，对待他时，以前是怎么样，之后还是怎么样。
因此温瑜很感谢他的照顾，也顾念着不想让这些烦心事去困扰他。
可到头来，林硕亲口说，其实那些事他都知道。
那些以讹传讹、即使没有任何可信度却仍然在被散播的谣言，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和鄙夷。
这些林硕全都知道。
温瑜不知道，在他林硕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明白，林硕即使知道，也没有必须要帮他的责任。
但温瑜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哪怕当时的事情走向只是发生一点点改变，或许现在就不会变得那么糟。
林硕被这句话问懵了。
下一秒，神色明显地有些慌张。
“怎么可能呢，”林硕沉声道，“如果我清醒着，根本不会做出那种事。”
温瑜的表情全程没什么变化，听到林硕这么说，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
“是吗。”
尾音轻得像叹息，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甚关心。
林硕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讲，却在看见温瑜这样平淡的态度后，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好像那些打好的腹稿都在这一刻凭空消失了，脑海里搜刮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突然意识到，再多的话，在温瑜面前都是没有用的。
只要温瑜觉得不重要，觉得不想听，一切都是没用的。
想说的话那么多，最后只凝聚出一句“对不起”连这句对不起，温瑜都不想要。
那时候林硕其实有过后悔。
在看到温瑜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看到温瑜逐渐把自己变成缩在壳子里的蜗牛的时候，林硕在某一瞬间想过：
如果自己在一开始就制止住付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明明温瑜已经从最初的防备和冰冷慢慢做出了改变，即使微不可见，林硕依然觉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只因为他的一念之差。
温瑜见林硕已经没话可说，自己也确实不想再和他进行交流：
“还有事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想要四处环视，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说话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没事我就先走了。”
林硕垂下眼。
长久的沉默后，问了温瑜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和俞鹤年，在一起了吗？”
温瑜不喜欢被人打探这样的事，闻言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
林硕却只是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了，轻轻笑了一声，道：
“俞鹤年喜欢你。”
温瑜僵住了，原本已经挪开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林硕身上：
“什么意思？”
“他喜欢你。”
林硕道，“他想追你。”
“……”
温瑜不知道林硕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看出一点俞鹤年这样的动机，觉得这句话突兀极了。
甚至因为出现得太过突然，温瑜觉得颇有“诬陷”的动机，警惕地看着林硕，没再说话。
林硕笑了笑，没有告诉温瑜俞鹤年在见他的第一天就打听了他，也没有告诉温瑜俞鹤年多次与自己聊起过他。
他只是垂下眼，目光流落在温瑜脸上斑驳的树影，又自然而然地移开，跟温瑜说再见。
温瑜顿了顿，回答却是：
“还是不要见了。”
如果放在以前，温瑜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任性，情绪化，好像总算有了脾气。
林硕很清楚一年前的温瑜是什么样的。
客气疏离，安静听话。
十几岁刚从高中离开的小孩，却一点不显得幼稚青涩，最懂得怎样的做法是礼貌。
即使有时很迟钝，却也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林硕想，温瑜好像确实变了。
却说不上是哪里变了。
只觉得，一直以来冷冰冰的温瑜，像被放在了温热的风里，一点一点被融成了水。
身上似乎总算带了那么点人情味。
俞鹤年见林硕和温瑜聊了那么久，早就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横插一脚。
还是齐颂和及时拉住他，也拉住了他喧嚣的想法。
齐颂和不知道内情，却也看得出来俞鹤年在看到林硕的时候，似乎并不愉快。
齐颂和觉得俞哥最近又变回了那个暴躁的俞哥，生怕俞鹤年上去就得给林硕一拳。
苏延倒是看戏看得很热闹，甚至试图扒拉开齐颂和阻拦的手，撺掇俞鹤年过去。
“你消停会儿吧。”
齐颂和非常头大，扭头跟苏延说小话，“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瞎凑热闹。”
苏延莫名被cue，非常不服气：
“难不成你就知道了？”
齐颂和一噎。
他确实不知道。
这么一来他也有点犹豫了。
愣愣地放开了拽住俞鹤年的手，试探地看着俞鹤年。
俞鹤年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你还怕我会动手？”
要不是正被俞鹤年盯着，齐颂和是很想点头的。
“没有没有，”齐颂和反应飞快，“俞哥最近脾气那么好，又温柔又体贴，都不会跟我生气了怎么会打人呢。”
温瑜刚走近，就听清了齐颂和这句丝毫不走心的一顿猛吹，不由觉得好笑。
笑完还要在心里想，温柔和体贴确实也有，生气倒还是会的。
苏延看见温瑜，笑着喊了一声哥。
俞鹤年这才回头，看见温瑜走过来，目光不由自主越过温瑜的肩头去看那棵大树，底下空无一人。
温瑜看见了他的动作，淡声道：
“走了。”
俞鹤年半天才反应过来温瑜说的是谁。
他收回目光，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满不在乎似的“哦”了一声。
俞鹤年无比好奇林硕找温瑜说了些什么。
温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俞鹤年连猜都无从下手。
好在苏延先一步问了他想问的问题：
“哥，那人谁啊，跟你说什么了啊？”
温瑜只回答了后半句：
“没什么，是来找我道歉的。”
话音刚落，俞鹤年皱着眉，瞬间绷直了背，紧紧盯着温瑜。
“道歉？”
苏延没明白，“他做了什么吗？”
温瑜很久没说话，似乎是若有所思。
许久后，他摇摇头：
“没有。”
什么也没做。
苏延一脸疑惑，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没做什么却要道歉。
唯独俞鹤年，在听到这句话后，眉头拧得更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松松地握了握。
他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温瑜，像是很轻松。
俞鹤年却无法做到同样的轻松。
他满脑子都是那天下午，温瑜落寞冰凉的表情。
此时只想像那天一样，揉一揉温瑜的发顶。
在他晃神间，根本没听清面前的三个人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齐颂和和苏延已经不见了。
俞鹤年没反应过来，还问温瑜：
“他们呢？”
温瑜顿了顿，回头看他：
“……
走了。”
“？”
俞鹤年，“什么时候？”
“……
刚走。”
温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走前跟你打招呼，你还应了的。”
俞鹤年：
“……”
他怀疑自己是被最近这些糟心事情整得有些老年痴呆了。
俞鹤年尴尬地沉默下来。
为了缓解尴尬，他又问温瑜：
“那我们一会儿干嘛去？”
温瑜这回看他的眼神是真真切切的像在看傻子：
“刚才也说了。
我要去图书馆找一本书。”
“……”
俞鹤年隐隐想到什么，“我也应了？”
温瑜没说话。
俞鹤年：
“……”
怕是真的要傻了。
温瑜看着一脸微妙的俞鹤年，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走在通往图书馆的一条路上，温瑜随口问道：
“怎么这么心不在焉，那么近跟你说话都没记住。”
俞鹤年含糊地“嗯”了几声，沉默几秒后，决定还是要求当事人亲自解惑：
“刚才在想林硕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温瑜的回答还是和刚才一样，“真的就是道歉。”
“就道歉？”
俞鹤年疑惑皱眉，“一句对不起能说那么久？”
久吗？
温瑜倒是不这么觉得，他和林硕说的话统共也就那么几句，再怎么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怎么会久？
温瑜想了想，脱口而出道：
“确实说了点别的。”
俞鹤年马上问：
“说了什么。”
“他说你——”温瑜突然噤声，像是脑子一下子卡了壳，后半句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温瑜耳边突然响起林硕的话。
“俞鹤年喜欢你。”
“他喜欢你，他想追你。”
当时听着，或许是因为太突然，也或许是因为温瑜已经不再觉得林硕可信，因此对这两句话并没有很大的感觉。
此时回想，这两句话犹如两道闷雷，在温瑜耳边炸开，甚至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听见声音的能力，只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明明只是几分钟前还觉得很玩笑的话，这时候却没法再当做玩笑复述出口了。
更何况眼前站着的就是这个玩笑里的人。
温瑜沉默下来，不出声了。
俞鹤年半天没等来下半句，扭过头来，皱着眉看着温瑜，无声地催促他把话说完。
温瑜飞快地低头垂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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