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还记得他听见的那句话。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或许永远不会想到,传出这些话的会是付瑶。
哪怕听见了付瑶和林硕的对话,温瑜还是固执地认为付瑶和“两面三刀”一词是不沾边的。
他对付瑶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付瑶的笑容。
会让温瑜有被人接纳、被人善待的错觉。
但他在听见付瑶对别人说那句话的时候,温瑜在她脸上看见的也是那样的笑。
很天真单纯,毫无负担的笑。
付瑶说:
“为什么把张凯送进公安局?
难道不是因为张凯不愿意标记他吗。”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时的感觉。
温瑜忘了当时自己是否有出面反驳。
想来是没有的,不然那些话在之后不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那天晚上他被林硕爆发的信息素影响,被动进入强制发情,之后又撞上了张凯。
在张凯试图趁虚而入标记他的时候,温瑜的动静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叫来了前台和安保,最后把张凯当做见色起意的陌生歹徒扭送进了公安局。
温瑜也就是从那之后决定使用药物隔离信息素。
这件事以一种不尴不尬的方式逐渐平淡。
只是付瑶看他的眼神越发充满鄙夷,张凯看他的眼神越发充满怨恨,周围人对他的态度越发冷淡疏远。
林硕从不提起那晚上的事,像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也没有注意到温瑜的处境。
没有任何人对温瑜表达过安慰或抱歉。
直到温瑜主动提出退出,依然没有等来一句对不起。
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都抱有善意和亲近,试图让他融入群体,让他成为他们的一员。
走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向他告别。
温瑜想过,原来善意也是可以伪装的吗?
或者那不是伪装,只是被长时间的碰壁消磨掉了。
人的好感实在有限,没道理把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他一个人身上。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温瑜选择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扼制住发展的可能,就此进入结束。
长久以来,温瑜都以为自己一辈子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他知晓自己的懦弱,一边不愿被发生过的事困扰,一边又选择藏起自己来逃避现实。
但他活在现实里,就永远逃不开现实。
但是——温瑜突然想起了俞鹤年。
尽管今天与付瑶的谈话是因为俞鹤年而展开,但温瑜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俞鹤年。
他对俞鹤年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有时希望他离自己远一点,好让自己的心跳得到平复。
有时又希望俞鹤年就站在他的身边,不管那份温柔是真是假,都要展现给他。
而现在想起俞鹤年,温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希望付瑶接近俞鹤年,不想看见俞鹤年和付瑶站在一起。
俞鹤年对他来说,或许就是脱胎于现实,却超越了现实的虚幻存在。
他让温瑜放松,让温瑜彻底接受和淡忘过去,让温瑜一次次为了他打破早早成型的认知。
温瑜沉下去的心,正在一点点回升。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的温瑜,或许当真会沉默着如付瑶所说,单方面断绝与俞鹤年的关系。
倒不是真的那么愿意听付瑶的话,只是因为一心想要离她远一点,希望不再有交集,也不希望过去的事重新上演。
但现在的温瑜,面对付瑶反倒平静下来。
他沉默地看了付瑶许久,什么也没说地站起身,做出准备离开的动作。
付瑶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温瑜突然冷下的脸。
“之前你让我离开志愿大队,我答应了。”
温瑜冷着声,“因为我也觉得再待下去,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但我没理由需要一直听你的话。”
“以前是我傻,觉得你说的那些话真的会影响我的生活,会让我痛苦。
所以我逃避了。”
“但是我的生活并没有受影响。”
温瑜缓慢而坚定地说:
“周围的朋友对我都很友好,没有任何人相信你说的那些话。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最清楚。
俞鹤年可不像我那么傻。”
最后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付瑶却莫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站起来:
“你威胁我?”
温瑜却没再给她回应,径直转身离开,结束了这一场荒唐的谈话。
“……”
俞鹤年看着面前的林硕,沉默了半晌。
林硕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和平时所见的样子不大一样,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上次在文化礼堂,你也有事问我吧?”
俞鹤年突然觉得,或许林硕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随和、无谓。
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只会做矛盾中的和事老。
可现在看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没主动开过口。
“……
是。”
俞鹤年开门见山道,“温瑜和付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嗯?
付瑶?”
林硕挑挑眉,“她啊,能发生过什么,我看着她和谁都挺融洽啊。”
俞鹤年皱起了眉,有点烦躁:
“你明明都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
林硕一脸无所谓,似乎自己的做法是理所当然的,“我确实都知道,但我也什么都不能做啊。”
“所以你就放任她伤害温瑜?”
俞鹤年语气不自觉加重,“所以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温瑜到现在都觉得你对他很照顾,觉得你不知道这些事!”
俞鹤年说着,额上青筋直跳,“你他妈明明什么都知道!”
俞鹤年像是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他和温瑜说起林硕的时候其实不多,但俞鹤年能猜到,温瑜或许正是出于林硕对他的友好态度,一直觉得是自己给林硕带去了麻烦。
但可笑的是,现在林硕告诉他,他其实都知道。
他知道一切的原委,参与了事件的发生,眼睁睁看着温瑜被针对、被中伤。
可林硕也什么都没做。
林硕面对俞鹤年的怒气,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等俞鹤年把话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平时平易近人的样子毫不相同。
这个时候,林硕才终于有了一点学长的样子。
他看着俞鹤年,扯动嘴角笑了笑。
“有那么简单吗?”
林硕说,“我比你了解付瑶,你以为我出面解决,就会得到更好的结局吗?”
“流言蜚语是挡不住的,更何况温瑜根本没有一点想要澄清的意思。”
林硕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一瞬,才继续道,“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在保护他了。”
“你他妈保护个屁!”
俞鹤年打断了林硕的话,气红了眼,“你他妈差点标记他,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明明连和付瑶说话的力气都有,就说明理智尚存,怎么可能一看到温瑜,神志不清到要去标记他?
暴躁久违地占据了俞鹤年的大脑。
他顾不得现在周围有没有人,拎起林硕的衣领,重重地给了他一拳。
好在他虽然气极了,却还能收住些力气,也没挑着显眼的地方揍。
但林硕还是挨了不轻的一拳,脸都被揍得偏了过去。
林硕像是被这一拳打蒙了,许久后才迟迟有了动作,舔了舔嘴角,没尝出血。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俞鹤年:
“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林硕现在说什么都等于火上浇油,在俞鹤年听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俞鹤年非常想就在这里给林硕一顿结结实实的揍,把他早该挨的那一顿好好安排给他。
但他好歹是没情绪上头地失去理智,冷冷地看着林硕,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没再给林硕补上一拳。
说到底,俞鹤年其实不是不能明白林硕的意思。
林硕作为志愿大队的队长,对于处理这种事总会有两难的处境。
但他没法这么理智地理解林硕。
有关温瑜的事,都容易让他不理智。
一想到温瑜受到的恶意和针对,俞鹤年就觉得血气上涌,体内的每一分暴躁因子都躁动起来,叫嚣着要冲出他的身体。
放在长椅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俞鹤年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冷冷地看着林硕,总算强迫自己恢复了起码的平静。
“林硕,”俞鹤年咬牙切齿,“你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齐颂和放下手机,纳闷道:
“怎么回事,还不接电话。”
他问苏延:
“你给温瑜打电话了吗?”
苏延点点头,苦恼道:
“我哥也没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知怎如何是好。
“算了,”齐颂和率先说道,“说不定俞哥先联系上温瑜,他们已经碰面了呢?”
温瑜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去管这个电话。
待电话自动结束,页面跳回微信界面,温瑜看着俞鹤年发来的消息,盯着那句“一会儿来体育馆找我”看了许久,轻轻地靠在了身后的大门上。
温瑜想,体育馆里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不然回声怎么会那么大。
他以为他所受到的恶意和痛苦,全然来自付瑶和张凯,而别人只不过是被这两个人影响。
所以他从不会觉得别的人也应该归类于“给他带来痛苦”的类别。
然而现在温瑜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一直觉得林硕对他很好,把他和所有别的人放在同样的位置,让他觉得至少真的有人会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愿意对他释放善意。
可是到头来,温瑜被告知,一切并不是已经平和地结束,而是变成了一场取舍。
而他正是第一个被舍掉的人。
面对付瑶的时候,温瑜不觉得被迫回忆起那些事会让他感到难过或者窒息。
可是现在,隔着一道大门,温瑜听见的对话那样不真切。
他感觉自己几乎不会呼吸了,一口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一直以来认定的事,再一次发生了偏差。
温瑜垂着眼,转身轻轻推开了体育馆的大门。
室外的光乍然破开门框挤进体育馆,把昏暗的室内撕开一道豁口。
温瑜站在这道豁口里,目光穿过光和空气,轻飘飘地落在林硕身上。
俞鹤年和林硕都愣住了,没想到温瑜会出现在这里。
俞鹤年下意识地想,温瑜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多管闲事地询问林硕而生气?
会不会因为林硕说的话伤心?
但他还没想出答案,再回过神的时候,温瑜已经慢慢走到了两人面前。
温瑜不算矮,站在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面前却还是显得不够看。
可林硕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还是莫名感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
林硕莫名有些慌神,嗫嚅着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温瑜只是看着他,末了轻声道:
“原来你都知道啊。”
这一声轻得像叹息,炸在林硕耳边却像一击闷雷。
但温瑜没再说什么。
他像是对这里发生过的对话毫不在意,也不在意林硕现在正拿迫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转头看向俞鹤年,熟练又平常地说:
“走吧。”
俞鹤年紧张地看着温瑜,想要从他脸上辨别出一些情绪。
但温瑜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似乎在刻意避开俞鹤年探究的目光。
他重复道:
“走吧,俞鹤年。”
俞鹤年这才有了动作,迟疑着拿上自己的手机。
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硕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一路上温瑜什么话也没讲。
两人走出体育馆,又漫无目的地走。
谁也没说要去什么地方,他们保持着默契的沉默,仿佛一说话就会惊动什么。
倒是温瑜先有的动静。
他见俞鹤年一直不说话,偏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俞鹤年其实一直看着自己。
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担心又像是生气。
温瑜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
“在可怜我吗?”
一句“可怜”没头没脑。
温瑜想,俞鹤年或许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除了自己简略说过的那些事,其他的俞鹤年是一概不知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俞鹤年似乎听懂了这句话。
他只迟疑了一秒,就抬起手,安抚似的,笨拙地揉了一下温瑜的发顶。
“不是可怜你。”
俞鹤年的声音轻柔得难以想象,“是在心疼你。”
第四十二章
心疼?
温瑜有些愣怔。
在他记忆里,这个词似乎从来没有被用在自己身上过。
哪怕是关系亲近的苏延,听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最多是生气。
在他看来,这个词是给会撒娇的小孩用的,和他简直八竿子打不着,要是哪天有人对他说“心疼”温瑜多半也会觉得是随口的玩笑。
可俞鹤年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温瑜却能感受到这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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