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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溪站在偏殿门口,目光紧随江夫人离开的目光,无论是姿态还是脚步,都看出几分柔弱。
江南女子温软若水,柔与美,相辅相成,在江夫人身上完美体现了。
她转身回正殿,同样,明姝也在打量江夫人的背影。
“阿姐,江夫人是个柔美的女子,这是我的第一印象。若是联系她是天理教的教主,就另当别论了。”
“霍姓……”秦棠溪沉吟,道:“楚襄王一脉被赐姓之前,便是霍姓。”
明姝目光幽冷,“阿姐,天理教为的是皇位,你说她们为何有夺位的想法,她们有几分能力?”
若是没有她的父亲,逆党有何本事?
而她父亲仰仗的也是大魏的人脉,说到底,离开大魏,她们什么都没有。
秦棠溪转眸,面前的少女沉着冷静,阳光落在她的衣袂上,照出几分帝王的威仪,她回道:“楚襄王一案先错在高宗陛下。”
高宗陛下若没有对秦铮起杀心,秦铮不会反,就不会有今日的天理教。
兜兜转转的根源或许就在高宗的处置上。
“错已铸成,又该如何挽回?”明姝出现短暂的恍惚,若是给楚襄王秦铮翻案,那天理教会不会就此消失呢?
不不不,她立刻又醒了过来,不会的,天理教为的是皇位。
秦棠溪沉默不语,目光依旧黏在明姝的面孔上,虚笑一声后,抬脚离开。
暖阁没有了,明姝没了去处,便留在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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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热,洛阳城内遍地酷暑,朝臣提议去行宫避暑。
六部定制行程,皇帝未表态,温瑕传来战报,半月前巡视边境之际抓了些滋事饶命的汉子。
没过两日乌斯前来要人,两句不和就打了起来,边境百姓紧急往南撤。
乌斯无故犯境,显然是有备而来,而温瑕等人方到不久,未曾适应地形,匆忙下第一战便败了。
输了。
文臣开始坐立不安,这些人在明帝的统治下变得怕战,早就失去了自己的骨气,不少人开始小声议论着。
“乌斯不就是要女人,给就是了。大魏这么多女子,现在为一女子打战,损失得可是不少。”
“户部算了一笔账,损失上千万两银子。”
“有那么多吗?”
“乌斯每年进贡的也都没有了,这些就不少银子。”
“唉……”
话传到了康平的耳朵里,她扭头一看,一群人窝在一处说话,她悄悄靠了过去。
有人察觉后,立即闭上嘴巴,紧接着,都站着不说话了。
康平看了他们一圈,道:“你们刚说什么,我也想听听呢。”
“都是家常话、都是家常话。”
“对对,都是家常话,县主不必听。”
康平终于怒了,道:“大魏皇帝乃是女子,你们若觉得不对,可以去乌斯,他们国主是男子。不过乌斯善战,你们这群人过去就挨打的,别说这么人五人六地站在这里,就连饭都没得吃。”
一群人敢怒不敢言。
康平气得脸色发红,将这些人都记住后,找到长公主诉说。
“他们还是男儿,筋骨呢?被狗吃了不成?当真是可耻,这个时候为乌斯摇尾巴,那时怎么不送出他们的妻儿?”
“恼什么?”秦棠溪安抚道。
“害群之马,就该立即处置了。”康平心口疼了起来。
大魏女子本就不同,封侯拜将,登基为帝,几乎什么都有,她能不气吗?
秦棠溪叹道:“哪里就能简单处置了,姑母息怒息怒。”
康平听到姑母这一罕见的称呼后就不气了,道:“再这么败下去,那些文臣可就要闹翻天了。我听闻御史台在上了奏疏,弹劾温瑕领兵不力。”
“北边那里并非是温瑕一人领兵。”秦棠溪简单道。
康平言道:“他们就盯着女人挑刺。”
秦棠溪淡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你等着就好了。”
康平诧异:“殿下有好计?”
“不算好计,釜底抽薪罢了。”
康平不急了,慢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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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战况不如意,去行宫避暑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朝来晚去。
七八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安太妃在此时回山上而去,孙太后一连多日没有出宫门,而吴太后出不得宫门,也安静下来。
黄昏时,风渐凉下来,明姝躺在树下乘凉,阖眸的时候听到小宫人们说话。
“我听说吏部的张大人的夫人回娘家去了,连带着女儿儿子都走了,后院里的妾室也都跑了。”
“不止御史台的李大人也是这般,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夫人闹着要和离。”
“咦,不止他两人,还有好几位大人,后院起火,都烧到屁股了。”
明姝好奇,多听了几耳朵。
宫女们说得尤为起劲,“大魏和离后是偏向女子的,德宗陛下定下的规矩。”
“德宗陛下是第一位女帝,自然有这等魄力。”
“我听闻那几位大人是觉得不该同乌斯开战,嚷着送女人过去。”
“啧啧啧,原是这样。”
明姝好笑,因果循环,这等计策可比罢官来得更有作用。毕竟罢官还会引起朝堂不安,这么一来,就简单多了。
听过一阵笑话后,就睡了过去。
翌日就收到御史台弹劾那几位大人的奏疏,后院小事也看出人品,御史台捉不到大的错处,小错也不放过,笔劲厉害,三言两语就上升到天下百姓。
明姝看得发笑,事情转交吏部,人事调动都在他们那里。
这么一件事就闹过了夏日里,秋初的时候,秦棠溪去信国公府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的记性变差了,站在院门口看着她就问道:“澜儿可是淘气去了殿下府上?”
幼时赵澜犯错后就会躲到公主府,长公主有心庇护,总会令人回来传话。
秦棠溪笑了笑,扶着她回屋,道:“起风了,您回去说。”
片刻后,明姝赶了过来,老夫人一抬头就高兴了:“澜儿回来了。”
明姝微微发怔,秦棠溪一把拉住她,冲着老夫人道:“回来了。”
老夫人笑意难掩,冲着明姝招招手,笑道:“你母亲不在,昨日作何打人家姑娘。”
明姝想不起来打了哪家姑娘,主要小时候玩伴太多,拌嘴推搡的事几乎日日都有,着实记不得是哪件事情了。
秦棠溪笑吟吟道:“该打便是,嘴巴不好,打了就打了,国公府还怕这等不规矩的人来上门?”
老夫人立即应承道:“想来也是,那便不管了,等你母亲来了,就待在我这里,莫要管那么多。”
“这便是了,我便留下叨扰了。”秦棠溪笑意温婉。
明姝心酸,眼眶红了几分,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水。
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大夫也没有办法,人的岁数大了,都会不记事,就算喝了药也未必会好。
两人在府里待了半日后就离开。
府里伺候老夫人的人都是心腹,瞒得紧紧地,并无人知晓府内的情况。
明姝走在马车上心神不定,秦棠溪观她神色便安慰道:“祖母这般也很好,倘若知晓不好的事肯定难过,余下的时日里开心起来,也是好的。”
明姝不吭声,她又道:“我陪你回宫。”
“留下?”明姝眼光亮了亮。
秦棠溪叹息,小色胚。
两人回宫后,康平在太极殿内久候。
进殿后,康平先朝着两人行礼,等落座后急道:“齐王近日走动颇繁。”
明姝同秦棠溪对视一眼,秦棠溪先道:“去了哪些府邸?”
“都是些皇室,我担忧会出事。”康平道。自从章安大长公主被夺爵位后,齐王就开始四处走动了。齐王若是擅长交际也就罢了,偏偏本身是关上府门自己过日子的人。
明姝先道:“去打听他做了什么。”
秦棠溪却道:“不必了,按住他。”
康平不解:“如何按?”
“赶回封地,无诏不得回京。”秦棠溪回道。
“殿下,是否重了些?”康平疑惑。
“意图不轨,没有怪罪已是陛下仁慈,倘若出京再与人来往,就同秦安音一般下场。”秦棠溪说得果决。
明姝颔首,“听长公主的。”
康平担忧地看着两人,皇室因章安大长公主的事情对长公主略有不满,若在贬了齐王,她担忧皇室会发难。
秦棠溪并未在意她的想法,由皇帝处颁发旨意下去。
与此同时,有人悄悄上了山去见安太妃。
乾宗陛下崩后,安太妃与世无争,鲜少在人前出现,皇室几乎忘了这么一个人,但说起来,谁都知晓她。
霍屏扮做送食材的姑娘上山,又悄悄地摸到了安太妃的面前。
安太妃今年也有四十多数了,灰布褂子,发髻只用一簪子束起,荆布钗裙的模样让人无法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
霍屏先表露身份:“我是霍家的女儿。”
安太妃怔忪,恍惚想起多年前初见秦铮的时候那人也是这么自报家门:“我是霍家的儿郎。”
她屏息凝神,霍屏朝前跨了两步,眉眼凝集几分果断,“太妃不欢迎我?”
霍屏眼角的泪痣尤为显眼,脂粉也无法掩盖,因此,天理教的人认教主就冲着那颗泪痣。
安南书老了很多,眉眼都有皱纹,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锐利。霍屏笑了笑,“太妃,我是霍家的姑娘。”
“听到了。”安太妃不耐道,霍家的姑娘很讨厌,“你来做什么呢?”
霍屏道:“我来请太妃下山。”
“请我下山做什么?”安太妃看都不看一眼。
霍屏却紧凝她的神色:“请您下山去天理教,我母亲早丧,您便是我的母亲。”
安太后恼了,“你可要脸?当心你的母亲被你气得从地府里跑出来掐你脖子。”
霍屏却笑道:“我的母亲会体谅我的,倒是长公主可体谅太妃?”
“我多活了三十年,还怕你不成呢?”安太妃嗤笑,当年若非秦铮,她早就跳进了秦淮河畔。
“不怕我,可您总得顾及长公主的名声。我给您算算,长公主身份卑贱,若无摄政之权,皇室中人谁会看她一眼?在他们眼中,多看长公主一眼都是脏的。齐王知晓长公主的身份后就开始秘密联系皇室中人要罢免长公主的摄政权力,所以啊……”
她顿了顿,对面的安太妃神色不改,她继续浇油,道:“也就是说长公主是逆党之后,皇室那些人恨不得摁死她,这么一来,大魏朝堂必定乱了。”
安太妃凝望她:“乱了又如何,皇帝是明君,会安抚好这一切。”
“皇帝?我瞧着她很听长公主的话,您说在皇室与百官的逼迫之下,她会保护得了长公主吗?千夫所指下,她想的只有皇权。”霍屏故作好心道。
皇室中人与高宗一样的性子!不会由得秦棠溪继续掌权,她并非天子,再厉害也长公主,谣言遍地起之际,人心会压倒一切。
想到此处,霍屏精致的五官狰狞了起来,“安南书,信国公是战神,可蒙上叛国的罪名后可有人帮他说话?树倒猢狲散,秦棠溪就是第二个。”
来了一头狼,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安太妃藏在袖口里的手捏得生疼,她的脑子却很清醒。
霍屏的话也会是对的,皇室不讲情面,乾宗对秦铮的做法确实让她心寒。
剥皮挖肉,置于高阁、不见天日,甚至吓得自己的女儿日日不宁!
安太妃倒吸一口冷气,她咬牙,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屏知她心动了,道:“劝一劝长公主罢了,在皇室发难之前弄.死皇帝,洛阳城乱,我天理教趁虚而入,自可灭了大魏,助长公主为帝。”
想得很美,安太妃笑了,面前的人蛇口佛心。
霍屏又道:“长公主才谋惊人,惊才艳艳,本就是帝王之才。”
安太妃还是笑了笑,眸子却如乌云一般晦暗,“你将我当作是稚子?”
助长公主为帝,我信你娘的鬼话!
赵烨的心思都放在了秦棠溪的身上,对于霍屏,几乎是不管不问,一眼就看出差距。
当年信国公提过一句话:霍屏艰险狡诈,不可深信。
她也懒得多话,起身赶客:“赶紧滚。”
霍屏不恼,这么多年来虽说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也不会大惊小怪,只神色变了几分凝重,“您以为您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安太妃不高兴:“你当你是如来佛祖?”
呸,不要脸。
霍屏只道:“太妃想想清楚,我不逼你,但齐王走动多日,想必已开始上奏了。”
安太妃继续冷眼瞧她:“你以为皇帝是纸糊的?”
明姝乖巧又霸气,怎会听你们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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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走后不久,齐王就来了。
两人错开,想来圣旨还未下达,明姝接见他,屏去内侍宫女。
齐王风尘仆仆,颤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纸,谨慎又小心地递给皇帝:“陛下,这是皇室联名上书,托臣递给陛下。”
明姝接过来,观了一眼内容眼眸顿时凝住,然而一年多来的风浪教她即刻冷静下来,道:“哪里来的消息?”
她兀自笑了笑,历史记载秦家人和善,兄弟和睦,兼济天下,可如今却为了些许小事诬告长公主。
朝堂的俸禄给了皇室中人,是指望他们为大魏卖命,继往开来,为民做事,不是为了尸位素餐,内卷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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