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悦把从饭堂带来的早饭一样一样在桌上摆齐,一边问向裕笙。
“好多了。”
裕笙实话实说,昨天晚上大概是因为萧磬悉心照料,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后背的伤口只是结痂还疼着不敢乱动,总之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没有继续着凉。
裕笙被萧磬搀扶起来,挪到桌边吃饭。
现在饭堂的厨子听说是一个叫言大牛的女修,是裕笙失忆期间加入千山宗的,别的怎么样裕笙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厨子熬粥的手艺是一绝。
比方说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碗热粥,熬出了一层粘稠的粥油,掺着的皮蛋和瘦肉粒颗颗清晰,米粒各个都开了花,引得人食指大动。
裕笙本来伸着手等人家往他手里递勺子,结果却递上了一个和勺子截然不同的东西。
裕笙看了一眼。
一碗漆黑到泛绿的汤药,散发着阵阵苦涩气息。
裕笙:呕!
“这是什么东西!”裕笙仰头对给他递药碗的萧磬怒目而视:“给我拿走!”
萧磬的神色淡淡:“师尊,早上的药还没吃。”
裕笙差点一口气倒过去上不来,这碗药黑的几乎发绿,隔着那么远都能闻着一股苦味传过来——绝对是出自秦淮兰那个——啊不,喻宁师叔手里。
“我能不喝药吗?”裕笙的声音艰难晦涩,萧磬没回答,符悦沉默,邬茗眨了眨眼,有点懵地看着他。
对了,他是师尊,师尊……不能怕苦。
裕笙很难想象自己昨晚昏迷被喂药的时候承受了徒弟怎样非人的折磨。
裕笙努力想要维持不动声色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随后屏住呼吸,眼睛一闭,把碗送到嘴边。
苦苦苦苦苦苦!
好他妈的苦!
草他驴球蛋子的苦!
屋里只有萧磬站着,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裕笙此刻的表情,一张脸跟捏了十八个褶的包子似的,紧紧纠在了一起,看的萧磬的心情都跟着纠结了起来。
这药真有那么苦?
昨天喂药的时候,感觉也就还好吧……
结果萧磬一个走神的功夫,裕笙放下丨药碗,一脸的淡然。
“吃饭。”裕笙的神色平静,好像刚才的样子,只存在于萧磬的想象当中。
——如果忽略掉裕笙死死攥着袖口,忍不住颤抖的手的话。
萧磬一时间都有些无语,好家伙,师尊到底有几幅面孔?
但好赖萧磬也没有当场戳穿他,重新坐下拿起了碗筷。
千山宗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虽然有些额外变态的峰主会有特例,比方说叶无情。
但至少在裕笙这没有这条规矩。
裕笙咽下了一口粥:“你们这几天课业怎么样?”
他好几天没去授课了,属实是有些惦记这些小萝卜头。
邬茗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师尊,这几天我们都在试剑台练剑呢,你都不知道,萧师兄进步可快啦,这几天华晋师兄都打不过他了!”
“咳!”裕笙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抬眼看了眼萧磬。
萧磬面无表情的低头喝粥,仿佛现在被讨论的重心不是自己似的。
裕笙掩饰性地干笑两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是吗,哈哈……萧磬进步的很快啊。”
进步个锤子,果然仇恨是实力增进的第一催促力么?
萧磬嗯了一声:“多谢师尊。”
“哈哈,不客气,哈哈……”
裕笙从来没有觉得吃饭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邬茗怎么不干脆把那天华晋找人押着萧磬去戒律峰的事情,给再重复一遍呢?
来人,把萧磬恨华晋五个大字刻在云顶峰上。
第二十二章 这是不花钱可以看的东西吗?
吃完饭之后,三个徒弟都离开了裕笙的住处,去试剑台练剑去了。
毕竟裕笙不在,他们要么练习,要么互相指导。
裕笙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一身伤痕未愈,连走路都费劲,谈何授业。
等到几个徒弟走的时候,裕笙的住处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半天下来,裕笙感觉自己都无聊的快要长毛了。
好在中午的时候,几个徒弟又从练剑台跑回来,给他送饭。
裕笙有点纳闷为什么每天过来的都是这个三个,但也没疑惑太久,一般的弟子,有几个不怕师尊的?
别说别人了,首先他裕笙就怕。
再来么,另一个眼熟的华晋,最近也不敢上来凑合。
毕竟他这伤是怎么受的,要说是因为华晋也没怎么不对。
华晋要是不来那么一遭,他也不可能挨戒律峰的几十鞭子。
裕笙又叹了口气,倚在床梁上透过窗子数鸟玩。
……
傍晚的时候,萧磬自己过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裕笙看着萧磬身后没人,随口问了一句。
萧磬道:“她们住处离这里有点远,太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萧磬说着,目光扫了一眼药炉:“师尊,今天白天喝药了吗?”
裕笙心虚:“喝了。”
萧磬没说话,直接走过去看药炉,看完叹了口气。
裕笙心虚的恨不得把头塞进自己被窝里。
忘记倒掉汤药假装喝过了……
药一直在药炉里温着,萧磬把药端出来递到裕笙面前:“师尊,喝吧。”
裕笙皱巴着脸,反正在萧磬面前,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他裕笙一生自认冰清玉洁,现在却连后背都让人看光了,他还要什么面子呢?
“能不喝吗?”
裕笙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往常无论是对待师尊还是同门,这一招都无往不利。
“不能。”
裕笙还是太天真了,他面对的是连喻宁老祖的美貌都能抵抗的萧磬,千山宗不解风情第一名。
“但是有这个。”萧磬在口袋里翻了翻,找出几粒油纸包裹的蜜饯来,在裕笙眼前晃了晃。
裕笙想伸手抢来着,萧磬眼疾手快,一把重新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裕笙心说这套弟子服是哪个王八蛋设计的,怎么这么多口袋?
裕笙试图再次挣扎了一下:“这……和蜜饯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药了。”
“师尊不会是怕苦吧?”
“……碗拿来!”裕笙一把抢过萧磬手里的碗,脖子一仰豪气万丈——然后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嘴唇碰到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粒蜜饯被塞进来,甜味迅速在蜜饯上蔓延。裕笙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捕捉残留的糖霜。
“唔。你知道吧?我不怕苦的。”
萧磬点了点头:“是,师尊不怕苦。”
才怪。
萧磬弯了弯眼眸,流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窃笑。
师尊原来怕苦啊。
他都不怕。
裕笙低下头刚好错过萧磬那一瞬间的窃笑,复又抬起头一脸正色:“今晚不必你守夜了。”
萧磬嗯了一声:“那我给师尊上药。”
“好。”
裕笙背过身去,相当自觉地抽开了腰带,萧磬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解开纱布之后,萧磬松了口气,眼看着裕笙的后背已经渐渐长出新肉了,虽然还有一点红肿和大片的结痂,但总归还是好的。
萧磬指腹上沾满了药膏,涂到裕笙的伤口上,然后撅起嘴吹了吹。
冰凉的药膏混着萧磬的吹气,裕笙打了个哆嗦:“你在干什么?”
“快点干掉,就可以重新包扎了啊。”萧磬的回答自然无比,裕笙咬了咬牙克制住莫名其妙的战栗:“用嘴吹吗?你别修仙了,你下山吧。”
“教你们的御风诀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萧磬低下头没说话,随后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瞬间席卷整个房间,桌子上好好的茶盏瞬间摔在地上裂成碎片,床幔直接掀起,将裕笙整个人笼罩在内。
萧磬收了御风诀,强忍着笑意:“师尊,抱歉。”
裕笙:……
等他灵气恢复了,他要好好教教这个小*崽子什么叫长幼尊卑,什么叫师徒有序!
谁家徒弟他妈的一言不合就吹风给师尊埋进去的?
萧磬在裕笙身后憋着笑,把裕笙从床幔里解救下来:“徒弟学艺不精,师尊见笑了。”
裕笙额头上的头发被散落了几缕,气呼呼地盯着萧磬。
萧磬一脸的坦然,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哇,玩的好野。”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萧磬和裕笙同时默契地转过头,一阵金光差点给裕笙刺瞎了。
松间照站在门外探头探脑:“这是我不花钱就可以看的东西吗?”
裕笙:“你给我滚!”
萧磬:“师叔好。”
松间照还没答话,一双手突然从后方伸了出来,捂住了松间照的眼睛。
“不要看,长针眼。”
裕笙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叶无情,你俩给我一起滚!”
松间照和叶无情谁也没听裕笙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噫,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萧磬给裕笙披上一件外衫,然后有些拘谨地收回了手:“叶师叔,松师叔,我在给师尊上药……”
松间照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一脸戏谑地看向裕笙:“只是上药?”
裕笙抄起桌子上刚才幸免于难的托盘,对着松间照砸了过去。
叶无情一伸手,托盘砸到他的手腕上瞬间四分五裂,崩碎的碎片朝着裕笙飞过去,萧磬下意识地站在裕笙身前挡住了。
裕笙像是完全没在意似的,拨开萧磬自己向前一步看向松间照二人:“什么风给你俩吹来了?”
“噫。”松间照今天手里拿着一把羽扇,上面绣着金丝银线,放在胸前一摇,晃的裕笙眼前发疼:“干嘛说话这么难听?关心关心同门。”
裕笙对着松间照翻了个白眼:“滚。”
“好嘞。”松间照看裕笙气色红润还有力气打人骂人,明显是没什么事,眼下提腿便往门外走:“我这就滚。”
裕笙:……
他好像有那个大病。
二人走后,即便裕笙已经知道自己在萧磬面前没什么面子可言了,却还是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在徒弟面前失态的尴尬:“你这两个师叔脑子不太好。”
萧磬没说话,毕竟是师叔,师尊怎么说是师尊的事,他总没资格说些什么。
裕笙重新坐了回去,让萧磬给他包扎。
用了花闻道亲手调制的药膏,裕笙恢复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眼下丨药膏干了,已经可以裹上纱布了。
萧磬垂着眼睛手下动作不满,裹好纱布之后又帮裕笙穿上了里衣。
裕笙被徒弟伺候完之后,拆桥也够干脆利落:“好了,上完药了,你可以回去了,今晚不必你守夜。”
第二十三章 “不会记得。”
萧磬回到房间之后,明明夜色已经很深了,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萧磬想起自己即将决定拜师的前一夜。
当时的掌门隋奕告诉他,可以准备拜师了。
萧磬之前虽然没有修炼,但是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千山宗长大的,对千山宗每次的收徒大典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萧磬当时不懂,问隋奕,收徒大典是不是要提前举办了。
那时候隋奕的目光相当复杂,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但是最后隋奕之告诉萧磬,他的师尊,早就已经定好了。
萧磬记不起那一天的隋奕是怎么离开的,也记不得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
萧磬只知道,那天自己很高兴,特别高兴。
原来他是被期待的人,原来他的师尊早就已经定好了,原来有人一直在等着他。
他不是千山宗里一个可有可无,不知来路和归途的凡人,他的师尊在修仙之途的另一头等他,等他一步步攀上去,等他熬过那苟延残喘饱受冷视的那些年……
有人在等他。
那是年少的萧磬,几乎要被心里饱满的喜悦给冲碎了。
萧磬甚至不想自己的师尊是谁,光是有人在等他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直到第二天,萧磬被隋奕带上云顶峰。
那是一个雨天,明明是正午天气却灰沉沉,雨水倾盆落下,隋奕给萧磬掐了个避雨决,两个人几乎是在水幕当中行走。
但滴雨未曾沾身。
萧磬当时在想,等他拜了师,也能和掌门一样吗?
像是仙人一般。
等到达云顶峰的时候,隋奕带着萧磬进云顶峰的正殿,几乎是第一眼,萧磬就见到了人群当中的裕笙。
他好温柔,言笑晏晏地和座下弟子说话聊天,他说话都像是有温度似的,平白让屋里的升高了几分热意,暖融融的,萧磬在水幕当中冷的通红的指尖,几乎是瞬间就回温了。
他说话的声音好柔软,不同于外面铺天盖地的凌厉水幕,像是一泉溪流潺潺流淌,然后——然后把萧磬和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给横开。
萧磬一身灰扑扑的,隔岸的裕笙一身竹青色的长袍。
一个在地底,一个在云端。
萧磬几乎兴奋地有些颤抖似的,这样的人,这样温柔的人,从此以后,就是他的师尊了。
就是等了他很久很久的师尊。
裕笙向他招手,仿佛在云端和尘泥之间,延伸出一道台阶,萧磬想抓紧他的手,一步一步攀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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