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宋医官和师尊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当年被小叔父重伤,也只想着去寻这位师弟。”元衡凉凉说道,一道风刃切碎宋医官手中牵着的白帛,顺势将云栖彻底揽入怀里,摁得死死的。
“那一夜我寻遍东都十二条街,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师尊。我害怕您死在无人长街,害怕再也看不到您。这一次更久……这一次,我找了十三年。”
云栖皱着眉头,挣了一下,那白帛上竟撰着符文,有锁仙之力。困住元婴期的自己刚刚好。
“师尊,您好狠的心。就这样……这样丢下我,你可想过我的感受。你可知道那一日醒来后……醒来后我是如何,如何……”
师父显然和徒弟没在一个频道。
听闻此言,云栖眉头一皱,顾不上双手被捆立刻截下话头:“你醒来后怎么了?你乱杀人了?”
元衡顿了一顿,周遭魔气色泽更乌黑几分。
面上仍旧是平静着,道:“二十万敌军,尽皆坑杀。那一日账内人,也都死了个干净。”
云栖脸色灰白,挣得更厉害些,奈何只至元婴期的自己实在受制于人,便摆出了为人师者的威严,怒斥道:“混账!怎可如此迁怒无辜……”
“就他们无辜?师尊,你只可怜他们,你不可怜我吗。”
你你你,你个刽子手,有什么可怜的?
师尊好似也起了些许怒意,“你答应过我,会当个好皇帝的!我……我为了救你以身祭阵,就是为了留你在此祸乱山河吗!你简直荒唐至极!”
以身祭阵四个字像一把刀,一下刺入元衡心口。
他感到身后缚手的白帛蓦地更抽紧了几分,勒得他手腕发红。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元衡的声音如此刻的细雪冰寒,“我想当个好皇帝,不为天下人,只为你。”
“这世上若没了你,我偏就要当最残忍的君王。谢云栖,你听明白了吗。你不是最看重天下安顺,芸芸性命么。你为潼关二十万人死,我就杀尽二十万,一个也别想活。还有潼关的百姓,也得为你殉葬……”
云栖手脚一片冰凉。
这,这疯狗是我徒弟?
是我小心翼翼,当心肝一样疼到大的小白花元衡?!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里,竹陵听得最明白。仙尊在情爱方面向来一窍未通,此刻明显是搞歪了重点,每一句话都像是捅马蜂窝上。
而元衡亦是如此。句句踩中仙尊的痛脚。
这样下去……
不妙。
“元衡!”云栖面色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你简直令我……失望至极!”
“失望就失望。”元衡将唇抿成冷硬的弧度,下颚微抬,看着怀中少年模样的师尊,“反正我做得再好,您丢下我时,也不曾有片刻犹豫,不是吗。”
“反正你心里只有天下众生,只有因果得失。这十三年我想明白了许多,我不过是您手中维护天下安稳的一枚棋子而已,您何曾真的将我当过徒弟。师尊,你还未飞升,怎的就比仙人还像仙人。”
云栖感受到箍住自己的手劲儿有多大,腰间像是要被掐青一片。
“恩馈天下,福泽万民……我都听腻了。从始至终我都很恶心这个,那是些个什么狗屁蝼蚁,要靠别人恩泽才能幸福……运势,命途,都只能可怜兮兮地祈求别人赐予。这样低劣卑贱之物,福祸死活,与我何干。”
师尊似是浑身震颤了一下,然后才厉声道:“别忘了,你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人而已!”
元衡凑近了,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舔舐了一下殷红的嘴唇,喑哑着嗓音,“是。可我不庇佑他人,也无需他人庇佑。”
他入魔了。
真的是魔。
云栖指尖发凉,如坠冰窟,险些以为他的反社会人格会驱使他直接一刀劈了自己。
可对方见他不在争论,冷笑一声后一口啃上他细嫩的脖颈,云栖一时间震慑得三魂飞了七魄,这这这……这是个什么展开!
元衡是不是有病啊。他真的是只狗吗?!
有没有狂犬病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元衡,你冷静点,你别咬我啊。”云栖声音里多了几分哆嗦,整个人在风中凌乱石化。
然后才听到竹陵上仙急中生智地喊了一声:“却湮,仙……师兄!却湮!”
意念召剑,剑身破空而来,刷刷几下将缚手的白帛切成碎片。
漂亮!
那剑好似又些灵性,又一个回转掉头,从二人中间劈过,元衡不得不放开师尊,连退数丈才避开那道锐利的剑风。
元衡用指腹擦了下嘴唇,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云栖到此刻才想明白一个事情。那就是元衡这个人的心理啊,既敏感又脆弱。
经不住事儿。好比现代读个书考个试一时郁结就去跳楼自杀,极度缺乏自我调节能力。
当年自己以身祭剑不仅没起到为人师表的作用,还直接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整个精神崩溃了。
竹陵上仙本欲撑着却湮剑能抵挡一阵,先把仙尊扯走再藏起来。没有想到仙尊负手而立竟还走向那个孽障。
他不会想要去跟魔君讲道理吧。
不是吧!这么天真的吗?!竹陵欲哭无泪。
慎重啊仙尊!白衡不是靠嘴巴皮子能解决的那种!他可是魔族新君,天生恶鬼!
等咱们出了这秘境,您法力恢复了,先和九离仙尊一起把他打个半死再讲道理他才能听得进去啊喂!
果不其然,没能一下拽走云栖。元衡周身立刻化出一团凛然的魔气与却湮相抗,一时间仙气魔气相撞,竹陵被震得瞬间喉头冒出一股腥气,登时便跌到了地上。
云栖也好不到哪儿去,震惊于元衡堕魔堕得如此彻底,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面前便一抹黑罩了过来。
身子软倒着下跌,却不像竹陵摔到焦黑且满是腥气的泥泞里,而是被徒弟小心翼翼地拦腰截住,打横抱在了怀里。
徒弟话说得凶狠决绝,可动作却无比轻柔,好似护着一盏易碎的琉璃灯。
师尊,好轻啊。
此时无力地躺在怀里,温香软玉一团地贴着胸口,要是能永远这么乖巧就好了。
瞥了眼地上狂吐鲜血的宋医官,只觉得无比扎眼。
“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国师如何重生之事……”
“趁你现在还有命在。”
第17章 仙修元景
云栖醒来时,恍然间还以为是十三年前,他未以身祭剑时——千机塔所有布置未改,与当年一模一样,床榻,竹椅,杯盏,屏风,书案,灯台……都分毫不差。
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半坐起来,晃了晃头,记忆渐渐涌入脑袋。
雾草,没记错的话,元衡的确是养歪成个病态人格了。
太阳穴突突突地直跳,他脸色不大好看,闻到满屋子的药味,更是被熏得皱起眉,将窗户都打开散散这股苦味。
正是这时候,元衡拿着托盘呈来一碗乌黑的汤药,利落箭袖延出指骨分明的两只手,轻轻将托盘放置在床边的小桌上。
“师尊,您醒了。正好,将药喝了吧。”
“我没病。”
……有病的是你。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御医说您受了惊吓,我探了神魂,的确不稳。”元衡声音淡淡地,又将刚打开的窗又合上,“您身子骨向来不好,怎么能吹这种北风。”
眼前的元衡,看不出来前几天那阴鸷暗黑的模样,倒像个正常人。
莫非,他的厌世精神病是间歇性发作的。
云栖动了动心思,想趁着他情绪平稳的时候再好好掰扯掰扯:“阿衡啊……”
徒弟却只是横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意欲何为,将药往他面前一推,“先喝。喝完我听。”
望着浓黑的药汁,云栖狠了狠心,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正苦得整个脸都皱起来,元衡从袖里掏出一块桂花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
师尊犹豫了一下,含入嘴里。
元衡觉得碰到他嘴唇的手指尖有些发烫,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在桌案前收拾着书简。
好,好尴尬地沉默啊。
“师尊不是有话要说?”元衡依旧在盯着手里的书卷。
“呃,呃。”云栖清了清嗓子,说,“阿衡,十三年前,是为师对不住你,事急从权,为师也是没有办法。你不要因为潼关那件事就……就变得如此阴暗,为师记得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你以前……”
啪嗒一声,元衡放下手中竹简。
眼神极是幽暗。
“师尊,您根本不了解我。”
“胡说,你是我徒弟,我怎会不了解你。”
元衡眼中更幽深些,轻抿的唇色发淡,像是死命压住一条蓄势待发地毒蛇。默了一会儿,才转了个话题:“那日你为何不说,你也是才醒来的。我还以为……以为您对我失望得很,避之不及。”以至于躲我,一躲整整十三年。
的确是失望得很。
这不是没来得及避开嘛。
“为师也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云栖答得实在。
“师尊,过去的事我们忘了吧。您还是我的师尊,我会当个好皇帝,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可以吗。”
元衡的话静得可怕,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
云栖隐隐觉得,气氛十分不对。
可他是个实在人,并没有选择打马虎眼缓和气氛,片刻间已脸色微敛,“元衡。你眉间已生魔气,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个心思不端而沾染魔气的人,怎么可能当个好皇帝呢。阿衡,我……”
怎么回事,屋内魔气更重了。
可一瞬间又被压回去了,甚至让他以为刚刚压来的那股气势是错觉。
“我入了魔,您便不要我了。是这个意思吗。”元衡截话反问。
咯噔一声,云栖想起来他心里脆弱,难免过度解读,立刻纠正道:“不是。不管你是仙修还是魔修,你都是我的徒弟。”
元衡眼底狠狠一亮。
“为师会助你,洗清魔气,再筑仙元。在此之前,你绝不可再造杀孽,明白吗。”
徒弟不置可否。
“明白,还是不明白。”他要个亲口承诺。
徒弟瞥了他一眼,“……明白。”
只要师尊在他身边陪着他,永远不离开。他什么都能答应。
元衡忽的回首往门外望去,过了一会儿,云栖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一阵极是轻缓的脚步声。刚想问是谁,听到更为急促笨重的足音,侍者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国师求见。”
国师?
云栖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离开大燕十三年间,有人成了新的国师。
看到来人,他吓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没立下翻窗逃跑。
元,元离?
哪里不对。
定睛仔细一看,此人虽和元离长相相差无几,可眼神清澈而温润,透着股逼人的灵气。看到了自己,眼里只有淡淡地笑意,没有半点杀气。
“元景?你成了国师?”云栖惊讶道。
元景恭敬地向云栖作揖,道:“在前辈面前,元景不敢造次。”
按照正常的发展,元景会被元离利用,替自己死去,成了戏份颇少的炮灰。可自打云栖进了这秘境改了历史进程,蝴蝶效应就出现了。
本来早该死去的元景,竟还能混上个国师的位置,好不风光。
“西北冰灾甚重,漠岭郡已连下月余大雪。再这样下去,十几个山坳下的村子都要被雪盖住了。陛下,臣需得去一趟,止了那漫天大雪。”元景客套过后,直接向皇帝道明来意。
元衡淡淡然道:“小叔父辛苦了。”
“为民祈福,是功德,怎能言苦。”元景眉如柳叶,在这清冷的冬夜里透着火炉似的暖意,“只是陛下,您的魔气怎的……”
“无妨。师尊会看顾的。”
“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元景向着云栖欠身,“辛苦谢前辈了。有前辈在此,元景也就能放心去往西北,约得三日才能回城。东都和陛下,有劳前辈看顾了。”
“呃……呃,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便是。”云栖不自觉地应承,“遏雪逆天,你也不可太过逞强。”
“逞强?几百条性命呢。若是我一人逞强便能救下,那已算是上苍眷顾了。”元景转身退下,从千机塔前一跃,御风而去。
元衡这小子,有时候跟个神经病一样说造福苍生都是扯淡,可是,又提拔了一位如此心怀天下的国师救民水火。
他总算知道,这个国家为什么没有立刻毁在元衡手里。
心里隐隐有些感激元景。
又想到了什么,又追着他要去。徒弟却一把拉住他:“师尊也要跟去?”
“遏雪术法逆行寒暑,不似止雨那么简单,我还是怕元景一人应付不来……且他说得对,此事成了,是上上的功德。”
阿衡造的孽太多了。他必须替他抵消些。
徒弟没有阻止他,只将大氅裹在他身上,提出要一同去。
为防万一,云栖伸手召剑,却湮却没有登时出现,且隐隐感到一股莫名的阻力。
怪哉。
罢了,也不是每次召剑都能召出来。
可是没了那把牛逼哄哄的剑,云栖对自己能帮上多少忙就没有半点底气了。不肯元衡动用魔气,云栖只能千里传音让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元景布了个传送阵法,接着新国师的法阵抵达西北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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