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黑漆漆的,像是随时会有老虎跳出来把他吃掉,他捧着小熊饼干,迈出一步,又收回了脚,如此反复几次,对玻璃弹珠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他小跑着来到楼梯口,幸而客厅还留了灯,不至于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他挨着楼梯坐下来,虽才十一点,但他已经到了睡觉时间,此时生物钟让他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他牢牢抓着小熊饼干,脑袋一歪,靠在楼梯扶手上睡了过去。
江楚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自从接手江氏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一闭眼就仿佛又听见父母亲去世的噩耗,看见他所谓的亲人化身张牙舞爪的野兽要把他瓜分,长此以来,他就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江楚已经习惯难以入眠,本想借助药物睡一个好觉,但前阵子照例检查身体时,医生告知他的身体已经对入眠药物产生了抗体,若再继续服用,恐怕要加大剂量。
这对他的身体并没有益处。
江楚拿药的手收了回来。
他并不贪恋人间,但还有要照顾的人——素来疼爱他的爷爷患了老年痴呆症,如今还在疗养院待着,他每周都会抽空去看望老人家,尽管爷爷已经不认识他,但每次见到他,混沌的眼神还是会露出欣喜。
五年前,若不是病情还未加重的爷爷鼎力支持他,他难以服众。
也走不到今日。
江楚捏捏发酸的眼角,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江宅已然陷入沉睡,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江楚从楼梯下去,准备到酒柜里找瓶红酒助眠。
走至半程,借着微弱的灯光,他骤然发现楼梯口坐着个人,他眼神一敛,待看清那个背影是谁时,戒备的神色才渐渐收去。
江楚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只见余意脑袋靠在扶手上,睡得很是香甜,再往下望,便见到散在腿上的几块小熊饼干。
他神情微微一顿,拿脚碰了碰余意的小腿,余意嘟囔一声,没醒。
江楚于是蹲下来,盯余意的脸看,不睁开眼的余意跟陈绪知更像了,也许是夜色太柔软,让江楚冷硬的心也变得软化,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碰碰余意的脸颊,等指尖快触到时,又如梦清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江楚的脸色刹那变得很难看。
他轻轻推搡余意,语气有点恶劣,“醒醒。”
余意睡得正香,被这么一推,才终于迷迷瞪瞪睁眼,他迟钝地揉眼睛,看见面前有人人影,吓得要叫,嘴刚张开,就被温热的大掌捂住了。
江楚瞪着他,“不准叫。”
余意看清是江楚,慢慢合上唇。
江楚只觉得掌心软软热热的,面色微变,确认余意不会叫之后,才松开了手,但和余意嘴唇接触到的皮肤却依旧留有触感,让他不由得蜷了蜷五指。
“为什么睡在这里?”
江楚此时是蹲着的,视线与余意明亮的大眼睛在同一水平线。
余意初醒,还有点迷糊,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在自己睡觉的原因,继而献宝一般把腿上的小熊饼干捧到江楚面前,因为太过期待,他的眼睛亮得能倒映出江楚俊秀的脸,“我的,” 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闭了闭嘴,才慢慢地,轻声说,“珠子!”
也许是余意的眼睛太过纯净,落在余意眼底的江楚看起来,仿佛也是透明的。
“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跟我换珠子?”
余意重重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生怕江楚看不见似的,又把小熊饼干往前挪了点,几乎要送到江楚嘴边了。
江楚还没有见过这么一根筋的人,但联想到余意的特殊,也就作罢,他站起身,带点笑意地伸出手。
余意急急忙忙站起来,把小熊饼干塞给江楚。
江楚得了一怀的饼干,见到余意期待的眼神,他先把饼干都放进口袋里,把扁扁的口袋撑得鼓鼓囊囊,才说,“跟我上楼。”
江楚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余意没有跟上来,眼巴巴看着他。
他想起自己下的禁令,轻咳一声,“就这一次,快点跟上来。”
余意想到自己的漂亮珠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楚身后。
江楚带余意回自己的卧室。
余意一进去就哇的一声,“好大。”
江楚受用地一笑,走到储物柜前,凭借记忆拉开第三格,找到一个绒面的小盒子,他把盒子拿出来,放在手心漠然看了几秒,若不是余意异于常人,定能看出江楚此时眼里的冷意。
盒子是方形纯黑色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当江楚把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才显示出其贵重。
丝绒方盒里躺着一枚鹿角形状的胸针,镶满了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余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看得眼睛都不眨。
江楚来到他面前,沉声问他,“好看吗?”
余意诚实地点点脑袋,“好,漂亮。”
江楚沉默几秒,将盒子盖起来,递给余意,语气冷冽,“送给你了。”
余意没有接,反而疑惑地看着江楚,然后摇摇头,“我不要。”
江楚蹙起眉,“为什么,不是觉得很漂亮吗?”
“很,漂亮,” 余意再次做出评价,继而露出个甜甜的笑,“可是,我只要,我的珠子!”
再漂亮的东西也不是余意的。
只有余意捡到的玻璃弹珠才是他自己的。
江楚深深地看着余意,余意不知道这枚胸针抵得上多少那颗玻璃弹珠,只有他这样的特殊人士,才不懂得东西的价值。
宁愿要廉价的玻璃弹珠,也不要价值百万的钻石胸针。
江楚垂眸,忽而低低一笑,转身找出深蓝色的玻璃弹珠,再将丝绒方盒一起交给余意,在余意拒绝之前说,“弹珠还给你,胸针,就当曲奇饼的赔礼。”
余意困惑地眨眼。
江楚耐心地解释赔礼的含义,“我打翻你的曲奇饼,所以,这个赔给你。”
余意摇头,“不用赔,我还可以,再做。”
江楚却直接拉过他的手,把玻璃弹珠和方盒一起放在了余意的手心,继而轻轻捏了下,“我不喜欢了,你不拿的话,我就丢掉。”
听见江楚要丢掉这么漂亮的东西,余意动摇起来,盯着掌心看。
江楚慢慢合起他的五指,让他拿稳盒子,似有点疲倦,“回去睡觉吧。”
余意抬眼看他,“是,什么?”
江楚嗯了声。
余意晃了晃手,“盒子里,叫什么,名字?”
江楚想了想,莫名其妙笑了笑,回,“叫狼心狗肺。”
余意不懂这么生涩的四字词。
江楚说,“既然是你的了,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余意想起东西的形状,开心地说,“是鹿!”
江楚颔首,“那就是鹿。”
“鹿,小鹿,漂亮的,亮晶晶的小鹿!”
江楚看着余意毫无保留的笑容,笑起来的余意露出可爱的虎牙,染上一点稚气,倒是和印象中的人全然不似了。
等打发余意下楼去睡觉,江楚的面色一点点冷淡下来。
那是他本来打算送给陈绪知的东西,可惜没能送出去,陈绪知反而先给他送了份大礼。
与其留着隔应自己,倒不如送给余意,好歹,他还收获了个笑容。
也是奇怪,不知道是因为余意,还是因为把压箱底多年的东西抛出去,这么一折腾下来,江楚竟然有了睡意。
这一次,他不需要借助药物和酒精就入眠了。
一夜无梦。
第9章
这篇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江楚和余意粗长双箭头~
余意得了小鹿胸针,喜欢得不得了,天一亮连牙都没有刷就跑去找周婶分享自己的喜悦。
周婶见到余意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先是吓了一跳,听见是江楚送给余意的,惊吓就更重了,但余意是绝不会撒谎的人,既然余意说是江楚送的就不会假,即使周婶心中疑惑,还是帮余意把胸针别在了衣服上。
余意低头看胸前的亮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摸摸小鹿胸针,又把玻璃弹珠拿出来摆在一起,惆怅道,“要是,珠子,可以一起,就好了。”
可惜珠子没有别针,余意的愿望落空,也不难过,珍惜地把弹珠放在上衣口袋里,在周婶的催促下去洗漱了。
江楚无论多晚睡,七点钟都必醒,他下楼时,就见到余意站在楼梯口,像是故意在等他似的,他走下去,果然,余意一指自己的胸口,讨赏一般地笑,“戴上了。”
藏了五年的东西送出去,虽对象并不是他所想,但江楚心里竟然有些许的畅快,他嫌少地对余意露出一个有几分真心的笑容,一笑,连窗外开得正盛的蔷薇都不及他一分艳色,余意看得呆呆地眨眼。
江楚夸他,“好看。”
不知道是夸胸针,还是夸余意。
被夸的余意笑容更浓,回夸道,“你也,漂亮。”
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大胆用漂亮来形容江楚,江楚眉头一蹙,视线触及余意毫无保留的笑容,心里的那点不快奇妙地被熨平。
他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只是走到这个位置,即使没有容貌,也足以让人仰视,猝然被这么直白地夸赞,还是让江楚产生些微的愉悦。
无人不爱被奉承,特别是这奉承不带一点儿虚伪。
江楚已经穿戴完毕,周婶准备的早餐他并没有用,八点有个早会,他没时间用餐,跟周婶打声招呼就要走。
周婶担忧他的身体,“先生多少吃点吧。”
余意也看着江楚,真诚地劝慰他,“饿肚子,很难受的。”
他以前总是吃不饱,来到这里以后,即使每日饱腹,却依旧无法忘记饿肚子的滋味,江楚怎么可以不吃饭呢?
江楚停住脚步,半晌,忽然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两块小熊饼干,说,“我有这个。”
在周婶错愕的表情中,他心情不错地又把饼干放回去,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周婶似乎在瞬间见到年少时的江楚——明媚而骄傲,这些年江楚被本家的肮脏事和繁重的公务蹉跎得老成了许多,乍一看江楚露出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她在不习惯中,又生出莫大的欣喜来。
她欣慰地看着余意,也许,余意的到来,真的能改变些什么也说不定。
——
江楚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公司。
他的办公室占了一楼,电梯直上八楼,林复洵已经在室内等他。
一见江楚到来,林复洵便迎上去,轻声说,“陈绪知来了,在会客室。”
江楚的唇角刹那沉下去,目光透出点冷。
“你若不想见,我打发他走。”
江楚陷入柔软的办公椅里,掀眸,“为什么不见,你跟他说我还在忙,让他等着。”
林复洵颔首,退了出去。
他跟着江楚这么多年,目睹陈绪知对江楚的背叛,心里其实也多少记恨陈绪知。
当年江楚一步步走得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会一无所有,作为江楚最亲密的对象,不伸出援手也便罢了,成年人的世界,不仅有情爱,还谈利益,陈绪知不想陈家趟浑水无可厚非,可陈绪知千不该万不该雪上加霜,别说是恋人,就是普通朋友,做出这等行径也是小人做派。
这五年,江楚没少打压陈绪知,但却未真正对陈绪知下过死手,若江楚真要把陈绪知赶上绝路,陈绪知哪还有路可走。
说到底,江楚太重情,舍不得将陈绪知赶尽杀绝。
也就陈绪知有这份特例了,换作别人,江楚不吃肉喝血,也要把他们扒下一层皮。
如今陈家的私生子认了祖,江氏又死咬着项目不让陈氏有空可钻,陈绪知是彻底坐不住了。
林复洵敲了敲会客室的门,推门而入,一眼见到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陈绪知穿一身烟灰色西装,身量略显纤瘦,他长相秀气,面部线条柔和,良好的出身让他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番贵气,是真真正正娇养出来的矜贵小少爷,任凭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
他见了林复洵,起身打招呼,“林特助,江总呢?”
林复洵一本正经地道,“江总在开会,要劳烦陈总多等一会儿。”
陈绪知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继而温和地笑,“无妨,我可以等。”
说着,又坐下来,真有不见江楚不罢休的意思。
林复洵其实在陈绪知身上看不到太多属于商人的气息,单是这么一看,更无法理解当年陈绪知为何会为了利益背叛江楚。
当真是人心隔肚皮。
林复洵不想去探究前因后果,他只认准陈绪知对不起江楚这个事实,而江楚是他的老板,他需得站在江楚这边,就足够了。
江楚在办公室磨磨蹭蹭处理工作。
他当然知道陈绪知来找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那个项目,这五年来,他跟陈绪知私下并没有往来,公事上陈绪知也是能避就避,现在他终于把人逼急了。
三分痛快,两分无奈。
昔日亲密无间的人反目成仇,谁都不会好过。
何况江楚确实付出过真心。
陈绪知身体力行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能信的,永远只有自己。
他晾了陈绪知足足两个小时,在他的印象中,陈绪知因为家世好长得好,因此娇气且脾气大,惯要别人捧着,原以为这两个小时会让陈绪知打退堂鼓,却没想到陈绪知竟然忍了下来。
五年,不仅江楚变了,陈绪知也变了。
林复洵见江楚放下笔记本,终于开口,“你要不想见,就别勉强自己了。”
江楚心里微动,面不改色站起身,道,“我只是很好奇,他会怎么开口求我。”
林复洵看他冷漠的侧脸,江楚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办公室。
第10章
江楚(翻开男德);一个好男人,要学会跟前任划清界线。
江楚站在会客室的门前,四周很安静,他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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