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谦听得眼眶发红:“陶某深受皇恩,才有今日,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
凌寒拿起那颗琉璃珠,往前递了一递。
他定定地望着陶谦,道:“此琉璃珠,便是见证。大人可否应允?”
陶谦用袖子轻拭眼角,双手接过珠子,道:“谢殿下赏赐。”
“陶某庸愚老朽,所幸在徐州还做得了主。殿下但有要求,尽可直言,下官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筹谋。”
“大人言重了。”凌寒朝府内一挥袖:“请。”
陶谦略略一拜,这才道:“殿下请。”
一旁,糜竺将礼物送到杨真的手上。
他被方才的一幕弄得心惊不已。
陶大人虽然忠于汉室,来此之前也对长沙王抱有很大的期望。
然而,如今的一州之主,大权在握,说是一方土皇帝也不为过。
愿意给予长沙王诸多方便,和甘为人臣,绝对是两回事。
正如长沙王所言,琉璃虽美,不过区区一玩物。
可长沙王却用一件玩物,彻底笼络了陶大人的心。
糜竺默默跟上陶谦的步伐,心道,二弟这回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第23章
二人清谈了近一下午,直到日暮西山,陶谦才起身告辞。
凌寒正想送他出府,陶谦道:“殿下留步。殿下为君,陶某为臣,断没有君送臣的道理。”
凌寒便道:“杨真,代我送送大人。”
踏出草云苑的大门时,陶谦暗暗叹了一口气。
糜竺问:“大人何故叹气?”
陶谦道:“本官在想,倘若先帝没有早早离去,以长沙王少年英才,待到他继位,大汉定会迎来又一个清明盛世,百姓也不会承受如此多的苦难了。”
糜竺无言以对。
“本官曾经听闻,先帝的长子平庸无能。可这些日子以来,桩桩件件,足以证明这传闻乃是十足的妄言。”陶谦脸上难得露出愤愤不平之色:“不知道是哪些小人败坏殿下的名声!”
“大约是遭人妒忌吧。”糜竺道:“传闻中不是还说殿下不得先帝喜爱么?若非极尽宠爱,先帝又怎会赐予他如此上等的琉璃珠呢?”
苑内。
杨真回禀道:“殿下,他们已经走远了。”
凌寒点点头,坐回案前,继续写字。
杨真又道:“殿下,方才您同陶大人清谈时,糜先生同我打听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杨真道:“他说,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向我询问,您是否有意中人?”
凌寒写字的手微微一顿,笔下的“盐”字立时写坏了。
他皱眉,将这个字划去。
杨真继续道:“糜先生说,若是没有的话,他有一个妹妹,绰约多姿,秀外慧中,已到了适婚的年纪。”
“好了。”
凌寒心道,古代的择偶方面真是叫人无语,这具身体才刚满十六,竟然就要被介绍对象了。
糜竺口中的适婚年纪,估摸着才刚过十四吧……
他非常反感用政治联姻的方式将双方捆绑在一起,这完全没有考虑当事人的意愿。
尽管没办法改变这个时代的观念,可自己选择拒绝还是能够做到的。
凌寒道:“下次再见到糜先生的时候,告诉他,本王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杨真补充说:“糜先生的意思是,不必正妻之位,就算当个……”
凌寒打断他的话:“你直接告诉他,本王已立下重誓,恢复汉室以前,不会亲近女色。”
这句话直接堵死了所有可能性,杨真张了张口,似乎想劝诫一番,但最后还是没有劝诫。
凌寒接着写字,过了一会儿,发现杨真仍杵在那儿。
于是抬头问:“还有什么事?”
杨真面色纠结,道:“属下有一事不解,敢请殿下解答。”
身为下人,本不该多问。可这些日子,他时常觉得自己蠢笨,不但跟不上殿下的思路,就连赵云、高览、裴元绍等人的思路也是经常比不上的。
他知道凭着往日的情分,殿下依然重用自己。但他十分担心,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连为殿下做事的资格都没有了。
见殿下没有驳斥的意思,杨真大着胆子问道:“方才听陶大人的意思,他显然是愿意认殿下为主。殿下为何不索要徐州的权力,而是选择在东海要一块土地,自己招募乡勇呢?”
凌寒搁下笔,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当日我同奉孝先生的谈论吗?”
杨真道:“属下自然记得。可陶大人与其他诸侯不同,他对汉室、对先帝,是无比的忠心呀!”
凌寒望着对方认真的模样,心想,以杨真的政治觉悟,以后是做不了什么官了。
他解释道:“因为黑山军之事,陶谦十分看重我,这没错。但打仗与内政是两回事,我一个年少的皇子,他会相信,我能将徐州治理好吗?别说他不信,就是我自己,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信心。”
“徐州地方虽小,里面的士族派别却一点不少。这些个关系,眼下我们唯一的消息来源是糜芳。可糜氏一族精于商贾,天然和士人族群隔了一层。”
“当年党锢之乱,无数士人遭到迫害,现如今,士族中敌视皇权的人或许不多,但若说没有一点心结是不可能的。如何将这些人分辨出来?”
见杨真眼中的迷惑消除大半,只隐约还遗留些许,凌寒顿了顿道:“若是不管内政,索要军权。”
“我初来乍到,陶谦真能放心将军权交给我?这是一件或许讨得到,或许讨不到的事情。但是,无论讨得到讨不到,我都会大大地得罪原先总领兵权的臧霸。他前一年带着手底下的兵打了无数的仗,如今我一来就要将他赶走。他能甘心么?他带出来的兵能听我的话么?”
凌寒看着杨真,道:“皇室的身份,打败黑山军的威名,州牧的看重。当本王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时,他们大多会过来奉承巴结一番。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这些人就会在私下里使出无数的手段。等到徐州变得一团糟,那时候,本王的名声也就没了。”
“与其如此,不如自开山河,无论要办什么事,都可以从外界借力。等我自己建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这些人不是我的人,便也成了我的人了。”
“你可明白了?”
一字一句,凌寒都说得极为耐心。
穿越到三国之后,杨真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人。
当时,杨真没有像其他皇宫侍卫一样丢弃自己。逃出洛阳的路上,更是多次不计性命地保护自己。
所以,纵然比起同时代里流芳百世的文臣武将,杨真湮没无闻,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路人甲。
凌寒也决不会丢弃他。
杨真大彻大悟,抱拳躬身道:“殿下深谋远虑。”
“好了,没事的话就退下吧。”凌寒道:“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不用守在这儿,去睡觉也好,出去逛逛也好。”
“等再过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涌过来,想休息也没时间了。”
杨真再次抱拳道:“是,属下告退。”
凌寒又写了一段制盐的东西,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
再要写字,便不得不点灯,否则要伤眼。
正好有些饿了,他搁下笔,决定去寻师兄一起用晚膳。
第24章
次日,下邳郡,陈氏别院,清风园。
每隔六个月,整个徐州的士族子弟们,都会在这里举办一场“游园集会”。
他们提前从各郡县赶来此地,彼此之间促进感情,互通消息。
主办方陈珪尚未到场,园林里却已聚集了不下四五十人。
他们的父兄,几乎将徐州各郡县的要职尽数占据。
至于家族中血脉稀疏,而自己又能从公务中抽出身的人,亲自前来参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刻,园中一片盛景。
这些年轻的士人们,喝酒赏竹、对诗题字、议论时势,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但若是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绝大多数的子弟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是这几日徐州城里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
少年英雄大破黑山军。
换作以往,这样人尽皆知、且披上一层传奇色彩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一定会成为集会的谈资之一。
今日却迟迟无人提起。
因为这些士族子弟,几乎都从家族里的消息渠道,探听到了另一件事。
那名故事里的少年英雄,很有可能是皇室正统,长沙王刘影。
皇室,纵然是落了难的皇室,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在背后议论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陈家人。
终于有性情急躁的少年憋不住了,开口道:“少年英雄大破黑山军一事,想必诸君都有所耳闻吧。”
顷刻间,方才热热闹闹的清风园鸦雀无声。
有人起了头,即使假以时日被问责,也问不到自己头上。
于是,其他家族势力庞大的子弟,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这件事,东海郡几乎无人不知。庶民们更是纷纷猜测那少年英雄和白衣剑客分别是何人。”
“我琅琊郡这几日,街头巷尾谈论的也都是这个故事。”
“下邳亦是。”
“某过来前,广陵传得倒还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也有一些消息了。”
其余众子弟纷纷附和。
无外乎说此事流传之广,影响之深。
却绝口不提这件事的可信度,更不会主动猜测故事里的人是何身份。
直到,又有性格冒失的小辈大着胆子道:“我听说那名故事里的少年英雄,乃是数月前虎口脱险的汉室皇长子,长沙王刘影殿下。”
清风园再度陷入寂静。
片刻后,才有人沉吟道:“若真是长沙王,若这故事是真的,汉室复兴有望矣。”
有人低声道:“可这故事未免有些离奇了,总让人觉得……”
旁边的某子弟替他补充:“不那么真。”
“确实太离奇了些。”
……
“不错!”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声音洪亮,与先前那些个低语全然不同:“这个故事,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说这话的,是个靠在亭柱旁的红脸男子。身长六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打眼看去便不好相处。
比起在场众多士族子弟,此人显然年长许多。
见众子弟都看向自己,他站起身,走向士人中央,道:“那黑山军之名,我笮融也听说过,他们在冀州接连下郡,好不威风!仅仅凭借三千人马,就想将五万黑山军打败,还俘虏上万?哼,这等谎话,也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才会相信。在座的皆是我徐州的俊才,万万不可轻信这等流言!”
“不知是什么人编造了这件事,现在竟然传得满城风雨。依我看,就该彻查一番,将造谣之人立刻索拿下狱,严惩不贷!”
笮融年幼时,父亲在党锢之祸里被罢官,全家都因此受了不少苦。
听说董卓占据京城,夜宿龙榻,□□嫔妃,他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这几日,长沙王大破黑山军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笮融打死也不相信汉室皇子能有这等本事。
他寻思着,顶多是黑山军想要攻打常山郡未果,自行退去,而长沙王当时恰好在常山,于是夸耀成了什么“以身诱敌”、“俘虏过万”。
知道三千人俘虏上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吗?
小孩子吹都不会吹,竟敢吹成这样。
至于长沙王为什么能从西凉军的包围中逃出来,想来不过是仰仗无数愚忠之辈,不计生死地保护罢了。
他的父亲当年不也是其中一员么?
见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明面上站到自己这边,笮融打心底里也瞧不起这些个士子。
他看向在场的另一人,道:“曹都尉,过去的一年,你跟随州牧大人打了无数的仗。不如你来说说,难不成真有人能用三千人打败五万人,还俘虏上万么?”
笮融笃定,这整件事,都是长沙王逃命至此,为了抢夺徐州权力,而弄出来的这么一档子事。
而长沙王既然连这等可笑的谎话都编出来了,还大肆传播,可见不是个有头脑的。
在这乱世当中,州牧大人即便忠于汉室,也决不会给一个废物皇子什么权力,最多把他好好供养起来罢了。
被点了名,曹豹暗暗在心底将笮融骂了个底朝天。
少年英雄大破黑山军,短短几日就传遍徐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人在暗中推动,而且这个人在徐州的力量还不小。
长沙王八成是来到了徐州,谁也不知道州牧大人对那位殿下会是什么态度。
他根本不想掺和进这件事。
曹豹挤了挤笑,道:“三千人胜五万人,还俘虏过万。这种事……曹某是做不到的。不过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别人能不能做得到,曹某便不知了。”
“曹都尉说的不错,”笮融笑道:“若是孙武还魂,白起在世,自是不在话下。可这长沙王嘛,笮某倒也有所耳闻,自小体弱多病,平庸无能,为先帝所厌弃。”
话说到此处,立刻有人道:“笮大人,慎言!”
“不错,长沙王无论如何也是皇室正统,岂能我等可以议论的。”
对于士人们名义上的指责,笮融不以为意。
他看得出,不仅天底下的各路诸侯对皇室没什么敬意,就是自己身旁这些读书人,也不剩多少敬意了。
看似在指责自己,实际上也分明认同了自己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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