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
被任命为实习盐工头子的吕挥,日日忙碌不停,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辜负了长沙王的信任。
当凌寒和陶谦来到这里时,吕挥急忙跑过去行礼:“拜见殿下!拜见州牧大人!”
“起来吧。”凌寒道:“为州牧大人介绍一下。”
当了几日的头儿,吕挥已不像上次那样紧张,他站起身,恭敬道:“是。”
陶谦对如何制盐是一窍不通的。
吕挥简单介绍了原本的制盐方式,又比照了后来的新方式,还让陶谦看了挖出的沟渠与各式各样的工具。
最后,他将陶谦带到成盐的地方:“大人,这便是新制出的盐了。”
“看上去倒与平日里食用的有所不同。”
陶谦走上前,发觉新盐要细腻许多,也白一些。无论如何,模样是要更好的。
他捻了一指,放至嘴巴尝了尝,立时眼神发光:“果真是味道极佳啊!”
身旁,糜竺补充道:“禀大人。这味道还是其次,关键是极大地降低了制盐的成本。这些年,盐的价格一日高过一日,寻常小民根本无力购买。如今这新盐,可以卖得便宜一些,底下的人吃得起,便不会再生瘿疾了。”
陶谦捋着胡须:“如此甚好。”
他转身向凌寒行礼:“殿下制出新盐,实在是苍生之福啊。”
“法子是本王想的,不过切实做出来的,却是这位叫吕挥的盐工。”
凌寒将吕挥叫到身前来,对陶谦道:“本王曾允诺,若他做得好,便让他管理更多的盐场。州牧大人以为呢?”
陶谦颔首,略作思索,随后对吕挥道:“本官便封你为海盐使,今后统管徐州盐场。待本官回去后,便会拨些人手协助你。”
“好好跟着殿下做事,日后必是前程无限。”
整个徐州的盐场,其中半数在糜氏麾下。另外半数,名义上属于官府,实际上有几大世家从中得利。
陶谦已看出糜氏一族选择了长沙王。封官吕挥,实际上便是将另外的盐场,一并送出去了。
海盐使是陶谦封的,利益受损的士人暂时也不会知道吕挥是凌寒的人。
这是一番好意,凌寒抱拳道:“本王在这里谢过陶大人了。”
陶谦连忙跟着行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这样做,真是折煞老臣了。”
“盐场看过了,”凌寒笑道:“陶大人,可愿随本王四处走走?”
“下官不胜荣幸。”
两人渐渐走远,糜竺跟在他们身后。
糜芳则是留在盐场,笑盈盈地看着吕挥道:“从今往后,我见了您,也要尊称一声吕大人了。”
吕挥忙道:“小人不敢。”
糜芳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衫,教导道:“做官就要有做官的样子,回头我会请人为你订做几身衣裳。虽然你这海盐使以后只需要往返各大盐场,不大与读书人打交道。可你毕竟是殿下选出来的,不能在外面丢了殿下的脸。明白吗?”
“小人……”
从低贱的盐工一步登天,吕挥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他只知道如何制作盐,完全不明白要如何当一个海盐使。那些个“大人”,离他这样的人从来都很遥远。
吕挥回忆着生平所见的各位大人,努力思索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庄严、威武、凶神恶煞……
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长沙王殿下对他委以重任的温润模样。
大约话本上的仙人,最多也就是如此了吧。
吕挥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然起来:“本官明白,本官绝不会丢殿下的脸。”
糜芳一怔,点了点头,从盐场离开了。
数里之外。
当陶谦看见那一片人间惨象时,第一时间是震惊。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殿下此次之所以叫自己来东海,根本不是为了看新盐场,其实是为了这些百姓。
陶谦连忙冲凌寒跪了下来:“殿下恕罪!”
“这并非州牧大人的罪过。”
凌寒及时地扶住了陶谦,并没有让他跪在地上:“本王也是偶至此地,才知晓运粮的官员暗中扣下了灾民的粮食。大人远在州府,又岂能洞察小人的恶径?本王请大人前来,并非责难,只是希望能为这些灾民做一些事情。希望大人不要误解本王的意思。”
“殿下放心!”陶谦承诺道:“下官一定会妥善安置这些灾民。至于那运粮官,下官回去以后定不会饶了他!”
凌寒笑道:“如此便好。”
告别了长沙王,陶谦带着糜竺返回州府。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笮融。他问向身旁的糜竺:“你可知,笮融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勾当的?”
“回大人的话,”糜竺顿了顿,如实道:“实际上,早在水灾之前,笮融便时常扣留各地往来运送的粮草。”
陶谦怒道:“为什么没有人向本官禀报?你既然早知道这件事,怎么也不说?”
糜竺低了低头,没有作声。
过了会儿,陶谦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再追问。
他开始思索究竟该如何处置笮融。
糜竺悄悄观察着陶谦的脸色。
他发觉陶谦似乎念着世子的关系,还想给笮融留下一条性命。
一旦笮融活下来,即便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以对方记恨的性格,也会是个麻烦。
糜竺上前道:“大人,舍弟先前同我说,殿下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并非是因为发现了受苦的百姓。而是因为笮融那厮已是胆大包天到了极致,连拨给殿下的粮食也给扣了。殿下询问之下,这才知道笮融的恶行。”
“什么!?”陶谦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凌寒没有将皇室的威严看得有多么重要。
可对于一个封建时期的官员来说,不敬皇室的罪名显然比鱼肉百姓严重得多。
更何况,陶谦内心里已暗暗将凌寒视为主君。他本人尚且不敢在长沙王面前有任何逾矩行为,而他的一个部下,竟然敢公然怠慢长沙王?
陶谦后怕地回忆着之前的一幕,有些庆幸。
殿下没有说出此事,想来是没有迁怒于自己。
但此时他心里已将笮融恨到了极致,原本的那点纠结早就不复存在,下令道:“让曹都尉速来见我!”
笮融对此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正在下邳看管着无数农夫修建浮屠寺。
身旁的一位亲信忍不住担忧道:“大人,您扣下了长沙王的粮食,不担心他来寻您麻烦么?”
“哼,”笮融冷笑一声:“长沙王造出这等声势,不就是想要徐州的权力么?可结果呢,州牧大人才给了他一个县。”
“皇子又如何?我笮融身为下邳国相,又督管着三个郡的运粮,不比一个县公强上百倍千倍?陈珪那老家伙说什么大破黑山军为真,亏我当初还差点信了,都说这老家伙是个十足的墙头草,还真是一点儿没错,连这么位落魄皇子都要帮着说话。长沙王若真打出了那样的仗,州牧大人怎会如此轻慢于他?”
“想来之所以登门拜访,也不过是被那个故事给欺骗罢了。后来发现长沙王草包一个,所以才用一个县就打发了,连兵都没有拨去半个。州牧大人的想法难道还不明显么?”
笮融侃侃而谈,听得身旁亲信连连点头:“国相大人英明,属下佩服之至。”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昔日汉灵帝之仇,如今报在他儿子身上倒也算不错!
笮融一边虔诚地向佛祖祈福,一边恶狠狠地督令这些农夫手脚麻利一点儿,否则便没有晚饭可吃。
直到日暮降临,亲信上前讨好道:“大人,天色已晚,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属下一定在这边为您监督好这些小民!”
笮融长长地嗯了一声,登上马车。
然而,回到府中,迎接他的不是热酒美食,而是一列甲兵。
“曹豹!”刀斧加身,笮融大怒:“我乃是下邳国相,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带兵抓我?”
“笮大人!”曹豹的语调扬得很高,他对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郡国相没有任何好感,上次游园集会笮融更是得罪了他:“本将奉州牧大人之命,将你捕拿下狱,无需审问,择日处斩!一应家产,也要全数上缴。”
听到曹豹的话,笮融凶狠的目光忽而一呆,随后眼神重又变得狠戾:“不可能!州牧大人决不会如此对我!我妹妹可是……”
“哼。”曹豹嘲讽道:“借势欺人者,终被人所欺。国相大人,要怪就怪你太嚣张,扣谁的粮食不好,偏要去扣长沙王的粮食。别说你的妹妹只是世子爱妾,就算是正妻,也救不了你。”
笮融喃喃道:“长沙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放开我,我要见州牧大人!”
曹豹不想再跟死人废话,喝令道:“堵上他的嘴,带走!”
很快,大批士兵涌入笮府,开始清点财产。
这些财物,会直接用来救济东海的受灾百姓。
曹豹抬头望着那块气势恢宏的牌匾,不由感慨道:“当真是世事难料。昔日里风光无限的郡国相府,就这么败落了。”
笮融擅于谄媚,颇得陶谦欢心,妹妹更是嫁给了世子。
因此,徐州的官员们对他私下昧粮的行为向来是不闻不问。
谁知这一次只不过扣留了运给长沙王的区区千石粮食,州牧大人便盛怒,不但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甚至还将求情的世子爷杖责二十,禁闭三个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显然,州牧大人是想借助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长沙王殿下固然只有一县之地,但他的尊贵是决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的。
曹豹不由在心中默念:“能从西凉军的包围中脱身,又凭借三千甲兵击败数万黑山军,初至徐州便得到州牧大人的全力支持……这位年轻的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笮融下狱的消息,很快在徐州传开。
陈氏府邸。
一名长史模样的人附耳向陈登说了几句话,陈登顿时神色大变,匆匆入室禀报父亲。
“笮融为人乖张跋扈,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陈珪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只是连带世子都被处罚,却是意料之外的。看来,州牧大人已是认准了长沙王啊。”
“父亲,那咱们是不是要……”
“不急。”陈珪淡淡道:“长沙王的确是个人物,但他实在太年轻了。为父活到这把岁数,从不相信什么英雄出少年。乱世才刚刚开始,未来是个什么情景谁又能看得清呢?他若当真是真正的雄主,也不会计较我们投靠得迟一些。”
陈珪道:“挑一份礼物,让应儿(陈珪二子)送过去,表明善意即可。”
“是,父亲。”
广陵郡府。
郡守赵昱坐在书案旁,拿起外面传来的书信,飞快地读完。
他眉开眼笑:“先前的礼物果然是送对了。看来长沙王便是日后的徐州之主了,又或者,成为这天下之主也说不定啊。”
“来人,备轿!本官要亲自前往东海,拜见长沙王殿下!”
琅琊郡。
校场上,臧霸一箭命中靶心,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毛巾,同时聆听士兵汇报的消息。
“长沙王么?”臧霸思忖道:“据说他先前自己招募了士兵,这倒是对我的善意。去,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到殿下的府上。”
……
自笮融下狱以来,日日都有人拜访草云苑,络绎不绝。
若是官小的,几乎都是亲自前来。如陈氏这等世家大族,且家主身居高位的,则是遣非嫡非长的儿子过来。
凌寒起初还能亲自接待,两天下来不胜其烦,便要杨真停止练兵,代为接待。至于杨真手头下的兵,则暂由裴元绍帮忙训练。
杨真对此倒是乐呵呵的:“殿下,这些人果真都成了您的人啊!”
“一份礼物能说明什么?连人都没有过来。”凌寒摇头:“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实在忙得抽不出身来吗?”
“啊?”杨真听了有些沮丧,又有些愤怒:“这些人一面示好,一面又存着别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恶了!”
凌寒却是理解:“为了家族的荣耀,这本就是寻常的事情。”
一个聪明人,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个由聪明人组成的家族,更不可能如此。
世家贯穿了中国历史的始终,他们的生命力甚至比皇权还要顽强。比如三国时期的诸葛家族,诸葛亮效忠蜀国,诸葛瑾效忠吴国,诸葛诞效忠魏国。无论是哪股势力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诸葛氏都能够繁荣下去。
杨真愁眉苦脸道:“那要怎么办?”
殿下已经做到这般了,在他看来根本是无可挑剔。这样还不能得到徐州士族的效忠,岂不是根本没办法了?
凌寒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当然有办法。你要记得,乱世之中,终究是拳头最大。”
杨真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了。属下一定替您把兵练好!”
“不,”凌寒并不同意:“你还是先待在府里,练兵的事暂时由其他人负责。”
“哦……”
这天,草云苑迎来了一位贵客。
“陶州牧?”杨真惊讶道:“您怎么过来了?”
数日前陶大人才过来看了盐场,还是殿下请过来的。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又过来了,总不能是像其他人一样来示好的吧。
陶谦没理会他的问题,面色焦急道:“殿下呢?”
17/109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