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先生嘴角一抽,看向了宋老先生,眼神中满是疑问,大明何时会强制三户以上的家庭分户了?
宋老也是嘴角抽搐,扶额表示这可能是以讹传讹。
明朝初年一些饱受战乱灾害之苦的地区人口凋敝到连到任的军队和官吏都比当地青壮多的程度。
在农业国家,人口是最重要的生产力,没有了人什么事情都做不起来,于是在国家的召唤下,陆陆续续就有人口开始从人多地少的地方迁移到地广人稀之地。
国家当时的政策是迁地者免税三年,发放农具,有些特别寥落的地方甚至是发几根竹签让你自己划拉,圈住的地方就都归你了,先到先得不要错过哦!
——当然,圈了的地就必须得种,而且要能看到收成。
在政策的呼吁下,一些普通的流民或者是家中财产不丰的民众会愿意过去拼一把,但一些富余的村庄,尤其是大家族则不会,族中老者甚至会阻挠小辈离开。
所以,一些地区官员在请示过后的确会采取一些强制措施来应对这一现象,分户就是其中一条。但这是部分地区的特殊手段,并不是全国性的政策,而且也不至于苛刻到三户就分。
传言应当是套用了先秦的户籍模式,秦朝的收税是以户为单位,所以为了收到更多的税负,秦朝曾经一度强制让居民分户。
不过,这也是学生的一片孝心,你可以考虑一下哦。
宋濂抚须,看了眼面露纠结的老友,眼神又瞟过满眼期待的木家两兄弟,眸中顿时染上了几分由衷的笑意。
他当年追随洪武帝起家,后亦是辅佐帝王重建王朝秩序,复辟礼仪大道,与老友一起共修《元史》,被年轻人称作当世大儒。
但若说最让他自豪的,其实还是教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
那个优秀的学生便是当朝太子——朱标。
自太子五岁由他开蒙到他离开应天已有二十二年,宋濂对这个学生极其了解,他亦是对自己教授出的这位仁慈宽厚、孝悌友爱的储君可以接过洪武帝的重任,将大明带往一个全新的高度极有信心。
甚至可以说,在胡惟庸案爆发、自己锒铛入狱之时,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自己教授出的这位未来的帝王治理之下的盛世王朝。
但他没想到的是,学生居然为了救他,硬生生地挖开了自己的伤疤。
宋濂与太子关系之佳,到了后期太子位立,常行代父监国之责的忙碌时期亦是会招他进宫讲学的程度。
彼时太子文化已有大成,与其说是讲学,不如说是聊天,太子也借此偷得半日休闲。
可以说,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看着太子成家之人,因为这份关系,他比谁都亲近这大明第一家庭。
他见过太子让太孙骑在他的脖子上放风筝,也见过太孙尿了洪武帝一身惹得帝王哈哈直笑,更是见过太子和洪武帝争相悄悄教授太孙说话,就是想要成为太孙第一个开口称呼的人。
洪武帝儿子众多,但在洪武帝的心中,真正的家人其实极少。
只有马皇后是朱重八的妻子,朱标是朱重八的儿子,后来又多了两个孙子,其余的都属于洪武帝。
因此,他十分清楚两位小皇孙对这位徒儿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失去他们对于大明第一家庭而言是多大的痛楚。
而学生,却为了他……
宋濂离京之时太子并没有来相送,来送他的是学生朱标。
对这个学生,宋濂满怀歉意。朱标却是对他笑了笑,经历若干次打击后憔悴不少的太子或许是为了宽慰他,或许是为了劝说自己,说出了一个猜测。
——死在火灾中的两个孩童,很可能并不是两位皇孙,他怀疑自己的两个儿子是被人带走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没什么依据,现场的环境布置极其完美,而且当时朱标并不在应天,但他听说孩童遭遇火烧后五官看不清,且身形、配饰、服装都和皇孙一模一样。
所有看到现场的人,包括他的父亲都认为两个孩子死在了那场火灾之中,但朱标并不觉得。
基于一个父亲的直觉,他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去寻找。
但皇孙离世的消息至今尚且封锁,而且对方既然刻意将孩子带走必然有其目的,短时间内应当不会伤害皇孙,若是他们大动干戈寸寸搜索反而会打草惊蛇。
所以,太子只能耐着性子借由公务去悄悄前往各地寻找。
他也是想要为学生做些什么,于是宋濂自请来到了云南,这个北元势力最后的掌权地。
即便无法找到皇孙,他也想要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行教化之职。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赴任的当天便接到属地土族大量外迁的消息,更没想到属下禀报的帮助登记的小郎君居然如此面善。
虽然黑了也长大了,但这张小脸同太子幼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再一看对方还带着一个幼弟,兄弟两人都有一双和太子妃一样的圆润杏眼,其身份自是呼之欲出。
但直到这一刻宋濂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甚至觉得这是不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想要借他之手行李代桃僵之策。
他借着帮忙的功夫与那小郎君一番闲聊,得知他没有离开过云南,只是有个会汉文的先生所以才学了汉字,宋濂对于小郎君的身份更是增添了几分怀疑。
幸而他遇到了这位“先生”,并且得知小郎是两年前带伤出现的,还失了以前记忆,这才确定了八九分。
剩下的一二分嘛……
宋濂出言打断了有些僵持的师徒二人,“木小郎,敢问这为你做保的傅将军、蓝将军同你是何等关系?”
原本看着徒儿真挚眼神正感动无比的王老先生也一愣,凑过来看了眼,原本笑眯眯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木白一愣,看了眼两位先生,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傅将军是我的养父,蓝将军是我义父,刚认的。”
说着,他将自己如何带弟认父的经过也讲了一遍,直听得两位老先生惊吓不已。
作为自家先生的王老先生立刻提溜着小徒弟去一边教育,而宋濂则是抚须而笑。
确定了。
能够以如此稚龄带着一个幼弟,能够逃脱背后之人的追捕,又与在此地养伤的王袆遇上,此后更是靠着自己养活一家,还遇到了潜伏至此收集消息的傅添,并且给予了大明攻下云南门户的绝对性帮助的孩子。
加之虽然也因此被元军挟持,但没过多久芒布路就被明军攻破,分明是戴罪之身却混入了军营里,还一路靠着绘画功底跟到了昆明。
此后又结识了沐英之子,在与之比试时被傅友德看见,对方见才心喜收为养子这种事……
这份运气若说不是龙子凤孙都说不过去吧。
深知老朱家发家底细的宋老先生摸了摸胡须,在心里还补充了一句——还都用和尚的身份混过日子。
可以,不愧是祖孙。
接着,他干咳一声,看向了分明不知情但运气爆表的老友,怂恿道:“子充啊,我觉得你那学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两个孩子到底年幼,为免得日后被人欺负,也的确需要监护之人。”
王袆顿时无语,他看了眼眨着星星眼期盼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孩,又看了看不知从哪掏出孔明扇笑得像个狐狸的老友,只能无奈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恭喜您已加入被大明第一家庭注视名单。
你的同期好友还有傅友德将军、蓝玉将军,请问是否组队?
第38章
户籍登记完毕后,木白便陷入了忙碌的备考。
芒布路的府试定在了八月十五,给木白留下的只有不到十天的复习时间,这还包括了赶路的时间。
时间之所以如此紧凑是因为云南地处偏远,加上此前芒布路处于战乱,来自中央的谕令传达的时候比别的地方稍稍晚了些,但为了追上大部队的节奏,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了。
好在云南不像别的省份有大量的参考人口,所以可以免去县试直接府试,除去通知和赶路的时间勉强来得及。
至于准备?嘿呀,时隔十年第一次考试,到底考啥,别说考生了,连考官都是茫无头绪,大家凭着感觉来就是了。
事实证明,宋濂的决定完全没错,十五日那天,整个府衙门口都热热闹闹的,但全是来看热闹的,参加文试的考生只有木白一个人。
拎着小考篮被众人围观的木白感觉自己就像是什么参展的珍稀动物一样,那感觉别提有多古怪了。
被这气氛感染,原本牵着他手的木文小朋友也自动自发地和他拉开了距离,十分没有兄弟义气地站到了王老先生一边,表示要和他划开距离。
一阵大风吹过,呼啦啦卷起地上的灰尘,木白感觉自己的心有点凉飕飕的。
好在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便有一小吏手持文书自衙门内走出,朗声道:“考生,芒布路秀芒村,木白,九岁,且来报道!”
“考生……”小吏刚要重复第二遍,就见面前人影一闪,突然出现了一个衣着整齐,皮肤黝黑,手上还拎着个小考篮的小孩。
小孩恭恭敬敬地将户籍册子递了上去,小吏接过展开后一看,嚯,还是最新版本的户籍证,敲了昆明的印,一看就是关系户。
小吏有模有样地对着画像和本人看了半天,便将户籍册合上递还了回去。倒不是他不负责没有重新审核身份,实在是这年龄跑来考试的要找个替考也难,加上户口簿上那张小脸,简直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出不了错。
小吏扬手将手上薄薄的只有一张纸的报名名录重新叠上,又看了眼府衙门口送考的、看热闹的人群,示意他们尽快散了,莫要在府衙门口聚集,自己则是带着提着小篮子的小孩进了府衙,边走边朝里堂唱喏:“考生入场——”
“那个,不用搜身吗?”木白乖巧坐到中堂内的座位上,在众衙役的注视下将文房四宝放好后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用不用。”接他进来的小吏笑眯眯地在边上放上了一个香案,过一会那上头便会插上用来计时的线香,听到他的问题后,小吏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你不需要。”
木白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但片刻后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有此“特殊待遇”了。
府衙内的两位考官、八位衙役,一共二十只眼睛全都盯着他一个人。
在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盯防之下,哪怕真的要作弊也不可能做得了啊喂!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打算作弊,也要被这种眼神看得写不出来啦!!
木白嘴角抽搐了下,在周围大汉们瞪得仿佛是铜铃一样的眼神中打开了自己的试卷。
答题答题,就当周围的人都是木小文养的那些毛啾,起码他们还没弟弟养的那些毛啾吵呢。
大明如今的科考制度承自大宋,也是三级科考制度——乡试、会试、殿试,乡试在地方举行,会试及殿试则是在应天府。
不过和宋朝不同的是,大明的科考现如今增加了预选考试,木白现在参加的就是这种预选考试。
因为是第一次预选,地方有些抓不准出卷力道,加上出题人是就资质而言可以做会试主考官的宋濂,所以,木白拿到手的这一份试题其实已经是比照着会试难度的了。
木白首先翻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这是他的个人习惯,如此便可在回答小题的时候顺便琢磨一下最后一题的答题思路,但当他看清题目后不由微微一愣,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了眼主考官。
宋大学士此时正坐在席位上,阖目垂头,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显然是不打算和木小白进行视线交流。
木白倒也没指望从这位主考官这儿得到什么指示,他只是因为诧异反射性地做出了这一举动而已。
这张试卷的最后一题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提纲,但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如何让云南变成大明的云南。
这可不是一道简单的题目,也绝不应当出现在以筛选为主要目的的府试之中,离谱程度差不多就和小学毕业考出现了议论文让你谈谈中美关系差不多。
但唯一的参考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觉得考官还挺跟时政的,就是出题有些太犀利啦!
在云南的地界里头出这样的题目是不是有些……唔,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来参考的都是本地人,但既然来参加科举就是准备做大明的官员的,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这一刻改正想法也没毛病。
木白很快就将前头的题目答完了,翻到最后一题时先是犹豫了下,抽出了之前都没有用过的稿纸在上头罗列了下大纲,最后挑挑拣拣地将一些比较温和的政策填了上去。
他基础扎实,此前又经历过各路神仙三番两次的集训和提点,这份试卷的基础部分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是以交卷的时候三炷香还剩下近一炷。
木白检查了下卷面,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便举手示意交卷。
离开了被全程盯防的考场,木白很没有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直被人紧盯着的缘故,爱面子的木小白只能保持端坐的姿势,时间久了还是有点累的。
因为提早交卷的缘故,府衙门口并没有围观等待的人,来送考的师兄和弟弟也不在,应该是找地方歇脚去了。反而是隔壁的小门热热闹闹的,还时不时传来呐喊助威的声音。
木白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处,想着反正也没事,便也过去凑了把热闹。
他刚靠过去,就听到有人用土话说了句:“哈拉提,你不行啊,才两石,是爷们就上三石!”
里头有个人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句:“别屁话,要求是只要两石,老子去扛三石不是白费力气吗你个哈皮!”
这时候,木白已经仗着身高钻到了人群的前方,就见到一个青年人脱光了上衣,正在满地尘土中拍着手喘息,他的背后有一块巨石放在地面上。
木白歪歪头,就看到一个很眼熟的小吏举着一块牌子走了出来,用僵硬的土话喊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明武举,举石两石,30步射十中四者即可过关。”
囧,这里居然是武举的考试现场。
比起文举先报名后考试的格局来说,武举居然采用的是现场报名当场考试的模式。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有点道理,文举毕竟要准备试卷,武举的考试用品则是可以循环使用,而且公开比试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好胜心,没准原来不打算报名的也会在气氛的烘托下加入。
若是再加上几个会炒热气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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