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扣手固定的情况下,小孩的这个动作立刻让周围的人都退后了两步,就怕他突然松手,被砸下来的石头殃及到。
在大明,一石差不多就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这两石的力道砸下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但木白的力道控制得很准,一抛一接之间,手势变换,转瞬就将石头稳稳举过了头顶。
现场一阵喧哗,边上的小吏计时完成后立刻敲锣。木白顺势将石头一推一顶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若非石头落地时沉重的击地声,大家都要以为他举起的是个箩筐呢。
……这……
现场众人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小吏朗声说道:“考生木白,举石二石,过!府试合格。”
坦白说,其实隔开三十步射箭上靶需要极强的臂力和控制力,在内行人看来比之举起两石难度更高,但人就是视觉动物,尤其是看到一个小孩子举起比他还庞大的石头,那感官绝对不亚于现代人看到外表纤细可爱的兰花螳螂重拳出击时的那份风中凌乱感,就连知道师弟挺能打的尔呷也不例外。
就,知道师弟很能打,但不知道他这么能打,乍一看还挺意外的=w=
唯一不受到影响的大概就只有鼓掌欢呼的木小文吧,估计在这个对兄长的滤镜有十米厚的小孩眼中,哪天他阿兄徒手举鼎都不会让他诧异。
“等等!”尔呷在小孩连番叫好和抖动小屁股的骚扰中回过神来,他一把拽住将户籍册放在考篮里后便想要接过弟弟的木白,急声问,“你,你怎么在考武举?文试呢?”
“考完了,我提前交卷了。”木白把弟弟搂在怀中抛了两下,全身都是考完试之后的轻松感,“那啥,我考完文试之后对那题目有点拿不准,觉得可能要落榜,正好看到这儿武举可以现场报名就直接来参加了。”
作为一个刚刚将养家绝学交出去的兄长,木白其实是很有养家压力的。如果这次科考没有考上,那以他们家的家庭收入势必锐减,弟弟的生活资源也会有所缩减。
这怎么可以?他弟弟还是个崽崽啊,穷什么也不能穷着孩子。
所以他给自己加了一个双保险,如此文的不过还有武的,总有一个能去让他去吃公粮。现在已经确认通过武举,顿时让他放松不少。
早知道还能有武举,他之前何必辛苦读书啊!想到这点,木白还真有些捶胸顿足的懊悔之感。
“那万一文试你也通过了呢,你要怎么两个一起考?”尔呷看着没心没肺的小师弟,嘴角抽搐了一下,“而且要是文试没过,你要怎么和先生说你准备弃文从武?”
木白的眼神漂移了下,随即理直气壮道:“过了就一起考呗。这才是府试呢,之后的难度应该会步步增加,总有一个会被刷下来。而且存在即合理,既然没说不允许让人同时报考两门,就是说大明也是愿意招收那种文武兼备的人才的吧?”
……说的也是哦。
不太了解大明情况的尔呷想想师弟的话,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师父那儿不好交代……”
“师父不会怪罪的啦。”木白心很大,他将弟弟往上搂了搂,在小娃肥嘟嘟的脸蛋上蹭了下,“文治国,武定邦,治国安邦放在一块不是挺好。君子六艺中还有射、御呢,可见老祖宗也希望后辈可以做个文武全才。先生怎么会因为我去考了武举怪罪我呢?肯定不会的啦!”
重复了两遍呢……师兄觉得你这是在自我安慰哦。
尔呷悄悄吐槽,随即他甩了甩头将思绪甩走,一手揽上木白的肩膀将他带往酒楼:“行啦,考都考完了,放榜前想什么都没用,为兄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这季节可是吃菌子的季节哦。”
“我们这儿有什么菌子?”木白有些茫然,大部分的菌菇都喜欢在温暖潮湿的滇南生长,乌蒙山区却海拔高,气候寒凉,虽然地处蘑菇的主产地,但他还真没见过什么菌菇。
尔呷师兄神秘一笑:“不知道了吧,我们这儿有个大宝贝,叫羊肚菜,这菌特别娇贵,别的菌子采摘后不碰乱下头的根,来年还会长,但羊肚菜则不,它长不长得看心情。”
“但没法子,这菌再娇贵也得伺候着,谁让人好吃呢,和鸡汤搭配起来简直是绝配,那味道香的,保管你离开了云南还得想着这一口吃的。”
尔呷嘴巴一阵巴巴,看着木家两兄弟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表情顿时觉得成就感十足,他一拍胸口豪爽道:“你运气好,为兄正好打听到今年有人摘到了这羊肚菜,这不,带你去饱口福咯!”
“师兄最棒啦!!!”木白立刻欢呼出来,被他牵着的木小文也有样学样地举起了一只爪爪跟着一起叫。
看来木文小小年纪开口就是马屁的源头终于找到了,很吃这一套的尔呷师兄笑着被两个小师弟拉着向他早已定好的酒楼走去。
而就在同一时间,另一个人却完全没有心思品尝美食。
作为芒布路的首府兼阅卷官,宋濂看着木白的试卷与他的答题纸沉默了许久,才在府承的轻声询问中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稿纸也是计入阅卷范围内的?”
是的,在正式考试过程中稿纸虽然并不计入审阅项目,但是当考官对于考生的思路有异议时可以申请调阅稿纸,稿纸上的逻辑思维能力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项目,不过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哟!
这小家伙在稿纸中侃侃而谈,在答卷中却是避重就轻,对于他这个同时看了两个文件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答题人烧好了饕餮盛宴,却就端给他了一盘白粥酱瓜。
虽也清淡可填饥,但怎么看都意难平啊。
宋濂在木白的答卷上画了一个圈,表示一审通过,递给了府丞留底,自己则是将稿纸留下细细品味:“待到武试成绩出来了一道公布吧。”
“呃……”府丞略一迟疑,见宋濂似乎将注意力转回了文书,想了想还是将心头疑虑说了出来,“下官正是因此来请教老爷呢,那个,这考生在文试结束后……还去考了武试。”
宋濂抚须读卷的手一顿,差点将心爱的美髯扯断。
一贯温文儒雅的老者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下官是说,文试通过的这位考生木白还去参加了武试,而且也通过了,是武举仅有的两名录取者之一。只是他年岁着实太小,加上文武都参考了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府丞面上也露出了为难之色,“所以,老爷您看,咱们是将他全录用还是择优?”
武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通没通过大家都清楚,所以,如果要将这小子PASS掉肯定要在文试上动手脚啦,但老实说府丞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心情也是怪复杂的。
在自己的任期内如果能出个文武全才传出去也是一则美谈啊,尤其是在云南这个不毛之地,多有面子啊,但偏偏这小孩年纪太小,旁人得了消息只会觉得他们有所偏袒,到时候反而会惹上是非。
惜才之心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惰性相互纠缠的结果就是府丞将这事捅到了他们新上任的知府面前。
宋濂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的脑仁一下又一下地抽痛了起来。
呵呵,该说不愧是那位的孙子吗,这不走寻常路的一套,还真是遗传呢。
咋不遗传一下他学生的乖巧懂事呢!!?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孩子的教育,孩子家长和老师通常都会互相甩锅。
比如……
宋大学士: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浪成这个样子!这肯定不是我们儒家的教育出了问题,是血缘的锅!
宋大学士(推眼镜):我学生这么乖,太子妃也温顺可人,一定也不是他们的缘故。……果然……是因为那个浪的飞起的洪武帝吧。
宋大学士(痛心疾首):后天教育难道改变不了先天血缘吗????这和圣人说的不一样啊!
洪武帝:嗯……这孙子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皮?朕这么稳重,朕的太子也这么稳重,太子妃也是宜家宜室,果然是因为老师的问题吧!!
洪武帝(痛心疾首):朕这么优秀的血缘传下的孩子都会被教歪,可见教育是多么重要!
木小白:=w=
木小文:OwO
作者君:→_→
第40章
尔呷师兄不愧是当地人,他倾情推荐的这家以当季鲜菇为卖点的酒楼距离芒布路府衙不过二百余步,可以看出这家店在当地有相当的实力。
为了给考试辛苦的小师弟补补身子,尔呷师兄大手一挥点了这家店最昂贵的明星产品——鲜菇鸡汤。
这可让两个好久没有大口吃肉的小孩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
因为已经提前预约的关系,木白等人刚一落座,用陶锅煨了许久的鸡汤便端了上来,甫一开盖便引来了两个小孩的惊呼。
加了这种叫做羊肚草的菌菇熬出的鸡汤色泽清润,一层极薄的油花浮在汤面上,金灿灿的,动人极了。
用汤勺轻轻拨开油花,热气和被油脂封住的香气便蛮不讲理地迸发了出来。接着,侍者将一小碟雪白的食盐撒入了汤中,并用一个细长的勺子轻轻搅拌起来。随着搅拌,鸡汤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场味觉的升华。
鸡肉内的蛋白质在长时间的炖煮后分解出了一种名为谷氨酸的氨基酸,谷氨酸本身的味道是微微泛酸的,并不美味,但是当它与盐在汤水内接触后会生成一种全新的物质——谷氨酸钠。
这种氨基酸盐会刺激到人类味蕾上的氨基酸受体,让人的大脑分泌出一种感到幸福和快乐的回馈。
这便是鲜的由来。
再撒上一小撮嫩生生的香葱末,这盆鸡汤才算是真正完成。
尔呷伸手给两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孩各自盛了一碗鸡汤,“吃吧吃吧,我们之间不必客气。”
“师兄先请。”木白摇摇头,执意等尔呷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才示意木文动手。两兄弟举起汤勺,第一时间先舀了一勺汤,有志一同地吹了两口后才入口。
从尔呷的角度,一大一小两个小娃的动作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他不由勾起嘴角,觉得师弟一家真心好玩。
但等鸡汤入口,他也没有观察师弟们的心思了。鸡汤香气浓郁而霸道,菇类那属于大山特有的敦厚中和了鸡汤油润的口感,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好鲜呀!”木文立刻裂开了嘴,脱口赞叹道。不过,作为一个肉食主义者,汤汁再鲜也勾不住他多久,小孩立刻就放下了小碗拿起筷子拨弄出鸡肉向嘴里塞去。
“吹吹再吃。”木白及时制止了小孩儿作死的举动,成功避免了一场因为贪吃烫到嘴的惨剧。
确定弟弟正在呼呼吹气后,木白挑起了汤内的一块褐色菌菇塞到口中。这种被尔呷热情推荐的菌类表面坑坑洼洼的,看上去感觉很不好吃,但一口下去,木白便发现这种菇类弹润可口,明明吸饱了汤汁,却没有被浓郁的鸡汤掩去香味,依然清甜可口。
这是有别于鸡汤的鲜美,木白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快尝尝这鸡!”尔呷一看两个师弟的表情便知道两小孩都很满意,顿时笑出了一口白牙,“这鸡可是咱们这儿独有的,离开了咱们这块地,哪怕是皇帝也吃不到这么原汁原味的。”
他这可不是在说大话。
因为地处云贵高原且地势地形偏向封闭的缘故,云南当地的不少动物品种在长期的自然筛选下能够基本保持纯种繁育。
而最让当地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本地的两种鸡。
一个是位于昆明西北部武定路的武定鸡,当地的罗婺部落是东方乌蛮三十七部中最强悍的一部,曾经援助段思平建立了大理国政权,历史极其悠久。
经过其代代驯养培育的武定鸡据说种源来自鸡祖,它们的羽色鲜红,体型硕大,烹煮之后肉质细嫩、骨酥肉软,极易入味。最重要的是武定鸡最适合清汤熬制,不需要添加多余食材,煮出的鸡汤便是汤色金黄,香气扑鼻。
因此特性,加上武定路毗邻昆明,武定鸡在元中期起便成为了梁王专供,甚至一度走出云南进入元大都,成了贡品。
不过随着元政府势力渐衰,武定鸡也渐渐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但这和芒布路没多大关系!
芒布路距离武定路相当遥远,从武定买一只鸡再运到芒部的价格都能买一匹矮脚马了。而武定鸡离开当地的饲养环境后肉质会变差,所以于当地人而言,武定鸡虽然声名赫赫,但只是一个传说。
不过也没关系,芒布路的人们对此表示完全不在意,因为他们这儿也有不亚于武定鸡的名产来着,那便是长于乌蒙山的乌骨鸡。
此地的乌骨鸡体型中等,通体漆黑,因其舌、爪、骨、内脏都如墨染一般,故而得此名。
健康的乌骨鸡在日光之下羽毛会泛出金属光泽,皮肤则是黑中带蓝,配色极其典雅。
而在当地人的神话中,这种勇敢的禽类在创世之初曾经帮助当地部族的先人取来了珍贵的火种,但因为它们距离火焰太近,所以才被烤成了黑色。
“瞧瞧,从身世来说就比西边的武定鸡高了一个档次有木有?”尔呷一边给两个小师弟盛汤一边压低了声音,“当然,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也不知道,毕竟这都是人家说的。但关键是——”
他猛然间放大了嗓音:“乌骨鸡有营养啊!”
木白两兄弟被这突然放大的声音唬了一跳,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们家宛如打了鸡血的师兄。
“咱们这儿的乌骨鸡不像是武定路那样。他们为了不让自家的鸡血缘被串了,规定只能卖鸡不能买鸡。但我们乌骨鸡压根就不用担心,无论哪来的鸡都休想混了乌骨鸡的血,所以大家都是散养在山涧里头,喝泉水,吃百草,山里头人吃不到的好东西都被它们吃下去了,这鸡能没营养吗?”
其实,那是因为乌蒙山环境比较封闭,寻常的外来鸡基本上不可能避过各路狩猎者的围捕抵达当地人的放牧区,所以才保证了这里乌骨鸡的血缘纯净啦。
木白在心中默默吐槽,他给听呆了的弟弟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又给他夹了两块放凉的鸡肉让他继续吃。
“说得好。”尔呷这一席话立刻得到了隔壁桌一个熟人的认可,此人正是和木白一起参加了武举并且也得到通过的本地勇士哈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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