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人点了点头。
如果她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一个人,那么邹途现在的情况应该很安全。
他总算能放心了。
“之前在苞米地……追击我们的是你吗?”
猎鹿人先是点头,然后她指着纪南泽腿上的伤口,摇了摇头。
纪南泽又试探地问道:“你当时想帮助我们?”
猎鹿人点头。
这样的话,可能的线索也就串联起来了。
他在苞米地里踩到的捕兽夹,并非猎鹿人所为。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对情侣,以及最早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双胞胎骗了。
它们用尽办法,将人骗到精神病院,随即将他们残忍杀害。
这也就是为什么,杨不让这么希望外来者能够杀死猎鹿人。他们是敌对关系,而猎鹿人却只会攻击伤害她的人,而一切的元凶,就是这对双胞胎。
所以双胞胎非常忌讳她的存在。
还好双胞胎在他面前提前暴露了本性,不然他也可能将猎鹿人当作敌人看待。
既然不是敌人,猎鹿人也愿意合作,想要从精神病院全身而退,就不像预想的那么艰难了。
“安娜,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化学品仓库吗?或者,气瓶间?”
纪南泽思忖着,向猎鹿人询问道。
这家精神病院因为规模小,所以没有独立的化学品仓库。但是气瓶间,确是四层的精神病人必需的。病院收治了一部分呼吸方面存在障碍的病人,当猎鹿人带着纪南泽抵达四楼时,气瓶间里的氧气瓶还排排放着,完好无损。
纪南泽蹲下检查了一遍气瓶,大部分都是完好的。
他低下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及身旁的猎鹿人,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慢慢成型。
可行吗?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受伤的手掌。
不管行不行,他都必须拼一下。
事不宜迟,行动开始。
六楼的眼球率先被猎鹿人破坏,只留下了一个。在行动过程中,猎鹿人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存在,所以,双胞胎也不知道她和纪南泽已经达成了共识。而通过这一颗眼球,双胞胎迅速定位到了纪南泽所在的位置。
他们沿着楼梯一路悠哉游哉,再度哼唱起歌谣。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过河头,手拉手,扑嗵嗵。”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抢锄头,手拉手,咯嚓嚓。”
他们一人一句,手拉着手,出现在纪南泽对面。
纪南泽背靠尽头唯一的一扇窗,看上去已经无路可退。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视线相对。
走廊上只堆着一些布匹和杂物,双胞胎看到他故技重施,忽然笑了起来。
“爸爸,我们不喜欢玩一模一样的游戏。”
“爸爸,你还要多了解我们一点。”
纪南泽盯着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吧,时间不多了,让我们来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听到他的话,双胞胎高兴地笑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大笑着朝他疾步冲来。
“快跑!快跑!莫在垂柳下。”
“快跑!快跑!咯嚓嚓,咯嚓嚓。”
他们速度极快,几乎身影一晃,就已经接近那堆杂物了。快到脚下银丝闪动的一瞬间,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
啪的一声,丝线断开了。
双胞胎的头顶上方,忽然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们下意识向上看了一眼,只见杂物的顶上正绑了一块布,沉沉地坠着,上面好像兜了不少东西。在丝线断裂的一刹那,白布失去了支撑,轻飘飘地扬开了。
上面稀里哗啦的,掉下来五六个点燃的油灯。在那堆杂物上摔得粉碎,一眨眼,那火焰几乎狂喷出来,在洒满了酒精的布匹和木柜上火速燃烧。
“你以为这样!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没辙了?”
“太小看我们了,爸爸。”
双胞胎并没有停下,他们一脚踩在火焰上,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向着他的位置爬过来。
但是他们忽视了一点。
酒精和易燃物相互助燃的作用下,底下垫着的白布瞬间就被烧穿了,焦黑的大洞下方,露出了底下藏掩着的氧气瓶。
噼啪间,一簇火星,落了下去。
油灯坠落的一刻,纪南泽早已找准时机向后撤了一步。他连双胞胎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看。他只感到身下一沉,身体撞在护栏上,又引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而一直躲藏在五楼窗台的猎鹿人抓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向五楼应急通道翻身一滚。
气浪霎时就震碎了玻璃,屋顶都被掀翻。滚滚黑烟从破损、倒塌的窗户里喷挤涌出,火焰像煮沸的铁浆一样,到处都在迸射。一块烧着的护栏被炸得粉碎,碎屑落到底下的草坪,要不了几秒,就会完全引燃建筑。
***
“我刚才注意到,即使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双胞胎似乎也不喜欢靠近火焰。很可能是因为火焰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他说,“安娜,我想把他们引到六楼,找准机会,点燃它。氧气瓶爆炸的范围很大,因此,一旦掌握不好时机,我们也会死在爆炸中。”
猎鹿人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设置一个机关。设置在爆炸威力最强的范围内,只要他们靠近,火种就会自然引燃氧气瓶,几秒内,爆炸余波就能将他们瞬间掀飞出去。”他皱着眉,说,“我们就用眼球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将他们引到六楼……同时,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应急通道。”
“不出所料的话,这栋楼应该会坍塌。到时候,我们可能会被掩埋,希望到时候还来得及……”
他不能确定爆炸的半径,因此,选在六楼,避免所有楼层都被瞬间破坏,这样,还能为他的逃生提供又一种可能。
只要这栋大楼不完全损毁,他们就可以趁乱离开精神病院。
引线,大小,以及时机,甚至双胞胎什么时候踩下陷阱的时机。
全都得算起来。
这就是他的计划。
听起来疯狂,又不可思议。
而他置身其中,他就是那个诱饵。
和计划不同,爆炸引起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建筑开始倾斜和倒塌,头顶的钢筋发出即将变形的巨响。
纪南泽左躲右闪,浑身是伤地抵达二楼时。精神病院的结构已经完全被破坏,水泥闪电般砸落下来,通往一层大厅的通道被挤压得只剩下一条极窄的缝隙。
得抓紧时间。
“别跑,别跑……”
就在他们冲向即将闭拢的窄缝时。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塌陷,一个通身浴火的人影半跪在浓烈的灰尘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纪南泽一下就看清了他的眼睛。
但他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他的表皮都在火焰里蒸腾,腹腔几乎完全缺失,发出焦裂的脆响。
“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我们的。”他睁大仅剩一只的绿色瞳眸,严重缺失的嘴唇下,牙肉一片焦糊,“你答应过带我们回家。你答应会给我们人生,永远,永远不会抛弃我们。为什么……”
他燃烧的手臂抓向纪南泽,表皮和肌肉已经被完全炸毁,连骨头都不完整。碎肉挂在手骨上,不断在火焰里融化。
“为什么!”
银光一闪,只见猎鹿人一斧砍下他伸来的手臂。
“不要走。永远不要走,爸爸。”两只胳膊应声摔在地上,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带着哭腔,“我们一起,一起去杨柳树下,如果你爱我们,如果你愿意给我们最后一点儿的爱,一起,一起……”
“我很抱歉。我必须离开这里。”
有人在等我。
纪南泽一咬牙,在感受到身后猎鹿人动作的瞬间,身体向后一退撤。
她一步上前,身体向前一倾。留给纪南泽的唯独她双臂交叉,手斧反握的姿态。等他反应过来,那双胞胎之一的脑袋已经滚在地上,颅腔依旧在发出悲伤的啸叫。
猎鹿人扭头就抓着他,想往越来越小的缝隙里挤。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身后的头颅在低语。
“你们别想从这里逃走,你们要许诺我们永远……永远。”
纪南泽先在猎鹿人背后推了一把,她身形娇小,进入到缝隙里很容易。可轮到他一条腿迈进去的时候,猎鹿人忽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
他一下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头顶不过几公分的地方,一块巨大的阴影,照着他的脸径直砸下来。
剧痛。
血。
然后,黑暗降临。
***
男孩倒在地上,雪花在伤口表面慢慢融化。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为弟弟挡掉了大量的冲击波。可没有用,他的身体已经粉碎了,弟弟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刻,他身体的碎片摔在不知道哪儿的花丛中,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意识。
不远处,是在冷风中熊熊燃烧的房子。
……下雪了。
男孩伸出舌尖,想要触碰落到跟前的雪花。
草丛里沙沙作响,然后,他看到一只金色眼睛的黑猫,傲慢地、轻盈地踱到他身边。
黑猫眯起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它背毛竖立,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
它对着男孩,发出了恐惧而仇恨的嘶叫。
那仇恨像是打从心底里烧起来一样。
草丛又开始沙沙作响,到处都是金色的眼睛,当它们走近,男孩才发现。这些都是猫,大的小的都有,其中有些他很眼熟,而另外一些,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它们用着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四肢,绕着他行走,绕着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度徘徊在伽西镇上空的叫声。
或痛苦,或怨恨,或悲怆。
“你们,不喜欢吗?这是妈妈教我的哦。伤口缝上了,就不痛了。再也,再也不会……痛了……”
黑猫向着他扑了过去。
所有的猫一拥而上,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吞没殆尽。
***
森林深处的河堤旁,猎鹿人无声地挖开柳树下的泥土。
那些泥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相当松软,露出了下面的小土坑,以及底下三具孩子的尸体。可能是因为天气缘故,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坏。
一具男孩的尸体皮肤严重皱缩,指甲缝里全是沙土;一个小女孩满头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另一个女孩被树枝扎穿了喉咙,眼睛睁着,喉咙处的血迹结着大量的块。
她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唱。
歌声似凄凉,似悲啼。
“五个小朋友,走路歪扭扭。”
“长长的坡,白白的手。手拉手,不过那河头。”
“四个小朋友,走路慌忙忙。”
“灿灿的路,潮潮的土。手拉手,不抢那锄头。”
“三个小朋友,走路深重重。”
“快快的跑,吃吃的笑。手拉手,不穿那坟头。”
“两个小朋友,走路慢悠悠。”
“红红的火,烫烫的脚。手拉手,不栽那跟头。”
“一个小朋友,走路颤晃晃。”
“别跑。别跑。远方,就是故土……”
她起身,涉过泥泞,涉过河流,蹄间漫出丝缕鲜血,又在滚滚溪流间消失不见。
去往哪里?
去往故土。
***
“学长……学长……”
从废墟里被挖出来的时候,纪南泽先是听见了一阵哭声,接着是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总算明白了,他的脸,可能已经被砸烂了。
“别看了,会害怕的……”
“我不怕你!我才不会害怕……我才不会。”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转向不远处的灯光,眼液一直流到嘴里,他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冷。像是,雪在脸上化开了一样。
一个满手鲜血的人,连指甲都不成样子的人,双臂颤抖着,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想抬起手,他好想碰一碰对方的脸颊。
可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场冬日的初雪中,他的心脏却异常的、难以言明的火热。
邹途抱着他,哭得非常伤心。
“找到他了。”在邹途身后,有人说,“你的手……不去包扎一下吗?”
邹途哽咽着吼道:“先救他!你没看到他快死了吗!”
有人走上前来,直接往他脖子扎了一管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想挣扎,但邹途抱紧了他,扣住了他的手腕。
“对不起,你不能动。学长,你必须……对不起。我想你快点好起来……对不起。”
他一边颤抖,一边哭着乞求他的原谅。
接着,他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放松,哥哥。你会恢复的。”
他又一次陷入昏迷的瞬间,所有深藏的记忆都在脑海中浮现。
纪然。
是纪然吗?
他鼻子一酸,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好想你,纪然,哥哥真的……好想你。
第102章 黏菌
纪南泽被抬上了车,接上了呼吸机。
从他上车开始,纪然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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